第14章

林沉幾乎一夜未眠,第二天又一早出了門,跟幾個江湖同道碰面喝茶,結果竟恰巧遇上了陸景。他倆人都是年輕有爲的少年俠士,常被人拿來相提並論,這幾年見面的機會也不算太少,交情卻始終只是泛泛。

因了那一段秘密戀情的關係,林沉每次見着陸景都覺尷尬,只隨便客套了幾句,便即告辭離去。他心情本就極差,這下更是鬱結難解,回府後連午飯也不吃,就徑直往那竹林走去。

他原本是將李鳳來藏在別處的,直到兩年前他爹失蹤之後,纔在府裡栽了這麼一片竹林,把人光明正大的囚禁了起來。如今竹子已生得極爲茂盛了,襯得林中的那一間小屋愈發清幽怡人。

林沉推門而入,一眼就望見李鳳來懶洋洋的倚在牀頭,面前依然擺着那本看了一半的書,神情專注,容顏如玉。

僅僅半天不見,林沉便已開始想他。於是大步走至牀前,低了頭親吻那蒼白的面孔。

李鳳來不閃不避,只擡起眸來望林沉一眼,低低直笑。隔了許久,方纔開口問道:“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林沉又在他頰邊親了幾口,含含糊糊的應:“忙了這麼多天,也該歇一歇啦。”

“原來盟主大人也有偷懶的時候啊。”李鳳來嘿嘿笑起來,轉頭望了望窗外,道,“今日天氣不錯,不如咱們去外面曬曬太陽吧?”

只要是李鳳來的意思,林沉一般都捨不得違逆,當即點頭應下了,將他從牀上抱了起來。

“對了,記得把琴帶上。”李鳳來軟軟的靠近林沉懷裡,特意加一句,“我好久沒聽你彈琴了。”

“……好。”

林沉依言將琴也抱了出去,又照着李鳳來的喜好備下了美酒佳餚,把人安置在軟榻上之後,才叮叮咚咚的彈起琴來。

整整三年,他陸陸續續彈過無數支曲子,卻唯獨不再奏那首相思。

相思二字,入骨已深,根本用不着多此一舉。何況,縱使他彈上千遍萬遍,李鳳來也永遠不屑一顧。

想着,不由得又朝躺在軟榻上的李鳳來望了一眼。

只見他依然是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正試着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酒杯,但因爲手指綿軟無力的關係,費了半天功夫也沒有成功。饒是如此,他的嘴角卻仍是微微上挑着,似笑非笑,神色如常。好像他並沒有被廢了武功囚在此處,而僅僅是躺在這裡睡個午覺罷了。

爲什麼鎮定自若?

爲什麼毫不在乎?

林沉從前只消一眼就能猜透李鳳來的心思,現在卻什麼也不明白了。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他心底從來只容得下陸景一人。

想起那個熟悉的名字,林沉又不自覺的吃起了醋來。時光過去三年了,陸景卻依舊是從前那溫柔淺笑的樣子,長身玉立、容顏若畫,風采更勝當初。

難怪,李鳳來一直心心念唸的記掛着他。

林沉越想越覺得有氣,忽然動手按住了琴絃,咬牙道:“我今天遇見陸景了。”

“哎?”李鳳來怔一下,慢慢眯起了眼睛,卻不說話。

林沉於是接着說道:“陸少俠剛從西域回來,不過還是沒有那幾位武林前輩的消息。”

他說話的時候,竭力裝出一副鎮定的表情來,目光卻偷偷朝李鳳來瞟過去,指尖不受控制的發着抖。

但李鳳來僅是輕輕“喔”了一聲,並不多問。

林沉低頭想了想,摸索着從懷中掏出某樣東西來,道:“這顆琉璃珠就是陸少俠從西域帶回來的。可惜他雖然順手送給了我,我卻實在派不上什麼用場呢。”

說着,右手輕輕一揚,那清澈透明的珠子便順勢跌落在地,滴溜溜的滾了起來。

李鳳來神色一凜,眼底掠過幾分異色,視線一直跟着那琉璃珠打轉,最後甚至想伸手去撿。但是他忘了自己行動不便,只稍微一用力,整個人就從軟榻上翻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林沉冷眼旁觀,一動不動。

李鳳來亦並不向他求助,反而瞪大了眼睛,繼續盯着那琉璃珠看。

僅僅相差幾步之遙。

若是換成普通人的話,根本不必費吹灰之力,就能輕易將那珠子撿起來,但是……他卻做不到……

李鳳來咬咬牙,好似突然下定了某種決心,慢慢挪動手腳,一寸一寸的向前爬去。

那麼驕傲自負的李鳳來。

那麼風liu瀟灑的李鳳來。

此刻卻狼狽萬分的趴在地上,靠了手肘和膝蓋的力量,掙扎着往前爬動。他幾乎費盡全身的氣力,才勉強越過那短短几步的距離,伸手抓住那一顆琉璃珠。

依然是鬆鬆垮垮的手勢,連個拳頭也握不起來。

李鳳來垂了眸,額前的亂髮散下來,恰好遮住他的眼睛。

也一併遮去……他面上的所有表情。

從頭到尾,林沉始終靜靜在旁看着,一言不發。

他見了李鳳來這不管不顧的狼狽模樣,除了嫉妒之餘,心底竟還升起一種奇異的快感。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對李鳳來究竟是愛是恨。

若是愛着他的,怎麼捨得廢了他的武功,將他困在這小小的竹林之中?

若是恨着他的,又爲何不擇手段的把人留在身邊,時時刻刻癡迷不已?

被囚禁起來的人是李鳳來。

受盡折磨的人也是李鳳來。

但爲什麼痛得死去活來的人……卻偏偏是他林沉?

他早就知道,李鳳來絕對不可能喜歡上自己,所以費盡了心思,亦要將人困在身旁。哪知真正如願以償的時候,卻發現根本就錯得離譜。

日日夜夜對着深愛的那個人,卻清楚知道自己永遠入不了他的心,這纔是……天下間最最可怕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