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移花泉⑦

兩人隔着易安單薄又瘦小的身體, 在他面前是數不清的擁擠幽魂,小小的身體,還未長成形的五官。在寂寥的黑暗裡和凜冽的風逆行着。

顧典與夏白震驚地看着這些憑空出現的孩子, 他們甚至還未真正長成人形。

易安舉起蒼白的雙臂無聲擋在他們面前, 他的聲音裡頓時多了不似孩童的凌厲:“走開。”

那些怨嬰歪着腦袋, 扯着嘴角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微笑着。

“走、開。”易安加重了聲音, 他直直的盯着那些還似乎是胚胎階段的死嬰, 沒有一絲感情。

那些怨嬰不知忌憚易安身上什麼,看他強硬的態度,便放棄了繼續向前。

“這裡怎麼……”夏白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些怨嬰, 她從沒有在某個地方集中的看見過如此多的怨靈。這些小孩子身上帶着怨氣。

易安沒有說話,他沉默的指了指上面。

他看兩人不約而同的一臉疑惑, 隨即又補充道:“上面。”

“村子裡的?”

易安不置可否。

“怎麼可能……”夏白小聲說着, 這些明明還是些未成形的嬰兒啊。想到這裡她忽然之間就沉默了。

上面的村子因爲男女平衡的比例而被衆人所熟知, 還有那所謂能夠換掉胎兒性別的泉水,這裡被困住的大量嬰魂。

着所有的一切穿起來, 忽然就證明了一件事情。

她睜大眼睛看着身邊的顧典,顯然他也意識到了。

所謂的換胎水不過就是個招攬旅遊的噱頭,村子裡之所以每戶人家都只有一兒一女。是因爲他們違規檢查了嬰兒性別。不符合要求的就要打掉。所以這裡纔會有這麼多的嬰兒。

她質疑過泉水的真假,卻從未料想過這背後的可怕。

“可是,我們進村裡的時候, 怎麼會沒有感到一丁點的怨氣?”按理說這些胎兒也算是枉死的, 村子裡不可能這麼幹淨。

“這個啊……”易安忽然之間頹了:“因爲幾千年前有人在這裡布了陣。”他擡起頭輕輕笑了起來, “爲了困住我, 方圓二十里的幽魂全都會被困在這裡。”

夏白猛然間想到之前在他的眼睛裡看到的景象:陰暗的荒地, 那個孩子被人活活關在一口紅漆棺材中。訂上長長的鉚釘,將所有的活路變成煉獄。他在逼仄的空間裡無助的拍打着充滿腐朽味道的木頭, 外面是明亮的光景,那些柔軟的鬆土一點點的覆蓋在上面,連僅存的空氣都被消耗殆盡。

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定很絕望吧。

她不知道一個孩子到底犯了多大的錯誤,會被人這樣生生活買,然後佈下陣困住他的魂魄連轉世的機會都不給。

易安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這些孩子也很可憐。”明明他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如今卻像個成年人一樣老成。

顧典躺在那塊大石頭旁睡了過去,夏白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掉蓋在他身上。她轉頭問:“你知道這陣布在哪嗎?”

易安蹲在旁邊,笑嘻嘻的擡起頭:“你要幫我?”忽然間想到夏白不能和自己對視,就又慌忙了低了眼眸。

“困住魂魄本來就是違天理的事。”她想了想:“物極必反,這裡困住的怨魂太多,很難預料以後會發生什麼想不到的事情。”

易安看着她,低頭失落了一番:“果然還是一副捨身爲天地的大義凜然模樣。”

“你說什麼?”風有些大,她聽得不真切。

“我說啊。”易安忽然提高了分貝:“這其實本來是不關你的事的。”

“既然上天給了我與衆不同的能力,總不能浪費吧。”

“你破不了,沒有人能破的了。時機還沒到,等我的父母想起了我,等我們所有人的懲罰都夠了的時候。這一切都會復原的。”易安失落的低下頭:“只是苦了被我連累的這些小嬰兒。”

他轉頭看了看熟睡的顧典,“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夏白愣了一下,以爲他是在擔心他們兩個因爲這個陣的原因會被困在這裡。“放心,我們會出來的。這裡又不是絕跡的地方。”

她還想說着什麼,忽然瞟見遠處又幾束燈光時隱時現,難道有人搜救他們來了?

然後便聽見有人在呼喊的聲音,先是個女聲然後又有其他聲音隱隱的傳來。

“顧典——”

那些聲音由遠及近。

“夏白——”

易安忽然躲在了她的身後。

“你怕光嗎?”

他抱着身子搖了搖頭。

“你們一定要好好的,等所有的懲罰夠了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會解脫的。”易安依舊重複着這不知所云的話。“如果將來你見到了他們,他們也想起了我,麻煩你告訴他們,不要自責,我……”

“找到了!”一束光忽然出現在這裡,一個穿着風衣的男人拿着對講機喊:“在這裡,發現兩名失蹤者。”隨後晃了晃手裡的手電筒。

夏白再回頭時,易安已經不見了。

“一名昏迷者,另一名神智似乎有些不清醒,一直在對着空氣說話。”那人隔着對講機刺刺拉拉的說着情況。然後遠處是一羣人摩擦着草叢飛奔而來呼呼啦啦的聲音。

顧典被擡上了簡易擔架,夏白也隨着人羣離開了那裡。

藍禾學姐在隊伍裡,她看見落魄的夏白,走過去抱了抱她:“對不起,你受苦了。”

夏白這才意識到是藍禾學姐報警救了他們。因爲一直不見他們回來而且手機也聯繫不上,加上那捲發和那個大哥也一直支支吾吾的搪塞她,藍禾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在她的威逼利誘下,加之那大哥也是個老實人,心裡過不去,他終於說了實話。

“要不是學姐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藍禾嘆了口氣,“要不是我,你們也不會掉在那裡。”

沉默來了一會兒,藍禾忽然說道:“你知道嗎?那個房東大哥家的小幺是個女孩。”

“女孩兒?”夏白驚了一下,又聯想到之前在那位大哥家裡住的時候,看見小幺的屋子裡有女人用的裹胸。彷彿這一切都又不難解釋。

她忍了忍沒把在移花泉的虛假告訴她。

“我也想通了,一個男人不愛你,做什麼都不會如他的意。生不了男孩是錯,性格忍讓是錯,甚至連呼吸活着都是錯。”救護車疾馳在馬路上,藍禾和她坐在車裡,“回去我就和他離婚。”

她把身上的衣服披在夏白身上:“好在你和顧典都平安無事,否則我會內疚死。”

夏白看着她溫柔又堅韌的眼神,忽然間彎起嘴角笑了起來。眼前的女人終於能夠擺脫那個家暴的男人,獨立做自己。那她和顧典似乎也並沒有白跑一趟。

窗外的景象飛一般的倒退,再大的風景出現在車窗裡也只是小小的一部分。顧典安靜的躺在那裡。這一切好像是邁了過去。可是易安的話語卻一直盤旋在她腦子裡:“你們一定要好好的,等所有的懲罰夠了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會解脫的。”

尋北,易安,還有那個古董店的老闆。好像所有人都給她拋出了一個又一個片段與謎題。她似乎清晰的知道所有的事情,可是就是差一條線把它們一個個穿起來。

於是,那些真相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她眼前,卻又像車窗裡的景象一般看不到一個完整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