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知道自己的勸說只是在浪費口舌。
她回了屋,藍禾倒是不客氣,招呼也沒打, 直接躺在牀上和衣而睡。還特意給夏白留了一半的牀。
關了燈, 兩人相背無言的躺在牀上, 寂靜的夜裡只剩下遠處蛐蛐兒的叫聲, 在黑夜裡染了幾抹孤獨的喧囂。
夏白有點睡不着, 她總覺得顧典心裡可能藏着些什麼,可是她又不好直接問。
“顧典……和你是校友嗎?”夏白知道這是明知故問,卻又不知用什麼來打開沉默的缺口。
沒有迴應, 她有些尷尬。
好在黑夜能夠阻擋一切難堪,她默默閉上了眼睛。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久到她都快要睡着的時候。突然聽見背後的人開了口:
“你很在意我和他的關係?”
莫名聽到這句話的夏白有些慌亂, 而她慌亂的大部分原因是因爲, 她以爲藍禾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她突然說了話。
可在藍禾看來,這一切都是因爲顧典, 夏白纔會慌亂。
夏白感覺到藍禾在暗夜裡輕輕笑了下,藍禾靜靜睜開了眼沒轉身:”你相信這世上真的有換胎水嗎?”
“不知道。”夏白雖然不喜歡這些東西,但她又不能否認它們的存在。
就像以往她從不相信死人能復生,可她自己曾經就是個丟了三魂七魄,冷冷冰冰的……屍體。
“我也不知道。”藍禾側了側身, “可我, 總要試一下。”
原本還唱着和聲的蟲類此刻也停止了吵鬧。夜裡很靜, 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夏白伸出手睜大眼睛想看清楚自己的五指, 可是除了一片黑暗, 留給她的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一雙手,以前是做什麼的呢?它是否做過許多有意義的事, 是否牽過自己喜歡人的手,是否用它救過人,或者,殺過人。
夏白一切都不得而知,這雙手曾經是冰冷的,沒有溫度的。尋北給予她生命,於是,她從死人變成了活人。
她害怕想起這些,可是任何一句話卻總是讓她莫名想起這些。她以前的生活,以前的愛好,以前的親人,夏白通通不得而知。
以前,她什麼也不懂,只會把尋北的命令當成全部。她可以爲他做任何事。
而如今,顧典帶她走進人間煙火,帶她和生人接觸,帶她享受人生。她開始貪戀起這種平凡的生活。
她開始害怕,害怕尋北有其他的目的。一個人近乎瞭解另一個人的全部,甚至死期。還找各種理由讓自己接近他,這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夏白把身體悄悄往被子裡縮了縮,擁抱着蜷縮成一團。
她又夢見那個滂沱的雨夜,男人站在棺材外,含笑看着她,明明隔得那麼近,卻又彷彿有數十年難麼遠。
夏白醒來時已經日上三杆了,身邊的人早已不見蹤影。她起了牀洗漱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顧典已經和捲髮大姐還有房東商量好了。
移花泉的看護是由村裡人自行組織的,而今晚正好是房主大哥和其他幾位一塊值班的。
而他正好可以利用職位之便引開他們,然後捲髮他們再去拿。
說來說去還是要去偷。本來可以在家直接等房主送過來。不過麻煩的是,因爲這種東西容易被掉包。所以捲髮大姐纔會謹慎想要自己去取。
顧典把藍禾安排在了另一戶人家,自己和捲髮還有夏白一塊去偷移花泉。
臨行前,房主大哥特意交代了下小幺照顧好姐姐,他們這時才發現這位傳說中的大姐一直臥病在牀,靠着半人高的氧氣罐才得以生存。
“醫院的費用太貴了。”男人如是說,所以他纔會挺身走險帶人去偷移花泉。“最對不起的就是家裡的小幺,從小沒有媽媽疼,如今又要擔起照顧姐姐的重擔,然而這些還不是最對不起他的。”
“最難受的是……”
他嘆了口氣,卻沒再繼續說下去。
因爲人太多容易被發現。房主大哥只允許夏白到了之後躲在那棵樹後面。
在房主大哥引開他們的時候還挺順利,哪知這時候捲髮忽然就慫了。
她躲在樹後面慫恿夏白代替她。
“你不怕我拿普通水騙你?”
“我就在這看着呢,再說我也相信你的人品。”
夏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拿起實現準備好的工具,繞開井巖前那堆莫名奇妙的石頭,想要換個方便的位置。哪知腳剛踏上那片空地。她就只覺得像是踩上了一個鏤空的陷阱向後跌去。
她終於明白那堆石頭是做什麼的了,就是爲了讓人覺得礙事,纔會習慣性的想要轉到一個稍微平坦沒有石頭阻擋的地方。
而這樣,正好可以引她掉進陷阱。
居然被套路了!
夏白踩了空,她腳下一滑失去重心的向後仰去。顧典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卻被慣性也帶了下去。
夏白感覺到被人圈外環抱裡,伴隨着周圍的枯枝殘葉和碎石一同滾落下去。好在這些山壁四周長了衆多矮小的樹木,它們亂枝替他們當了下落的危險。
可他們的傷也正是這些枯枝劃傷的。
顧典的腰撞在了一塊凸出的石頭上,他們並沒有掉落在谷底,而是被攔在了半坡上。夏白頭腦空白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胳膊上的擦傷熱辣辣的傳來,她顧不上喊疼,慌忙去尋找一同落下的顧典。
他在離自己不遠處,身上多處劃傷,甚至連衣服都到處是坡洞。
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抱在懷裡,那麼他們滾下來時,自己說不定已經動不了了。
她趔趄的跑過去,顧典閉着眼睛躺在那裡,有一瞬間她心底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疼痛。
疼痛到難以呼吸,她也不敢隨便動他,害怕再造成第二次傷害。只得輕輕再他身邊先生呼喚:“顧典,你醒醒啊。”
她的聲音裡甚至還帶着哭腔,夏白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廢物,什麼也不懂,如果剛纔不是自己,他就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地上的人□□了一聲,似乎還輕輕嗤笑了一聲:“哭了?”
夏白一陣驚喜:“你怎麼樣?!”
“放心……死不了。你不是說我的生死劫在8月嗎?現在還不到呢。”
說完他輕輕了咳了起來,顧典的聲音有些弱:“扶我坐起來,哎喲,我腰有點痛。你手機有信號嗎?我手機丟了。”
夏白摸遍了全身上下也不見有手機的影子。
他看了看周圍:“我們得下去先別的路,這裡應該離谷底不遠。對了,把我的包找找它應該就在這周圍。”
夏白四處走了走,果然在不遠處的灌木叢還墜着那個揹包。她走過去輕手輕腳的取下來從中掏出一瓶水遞給:“還好你的包裡有這些東西。”
“人要有憂患意識嘛。”他沒喝,又遞了回去:“你喝,我不渴。裡面還有繃帶,你把它拿出來。”
夏白這時才發現他的膝蓋受傷了,她慌忙拿出繃帶蹲在顧典身前,着急幫忙卻無從下手。
她僵了僵嘴角:“我真沒用,除了會捉鬼什麼也不會。”
他笑:“術業有專攻,你會的我也不會。”說罷從夏白手裡奪過繃帶爲自己包紮起來。
“這裡荒山野谷,我還得你保護我呢。”他吃痛的起身,隱忍着腰部強烈的疼痛,卻還在安慰着她。“會有路出去的。”
夏白明白,房屋大哥引開值班的人監守自盜。她和顧典又因此掉落谷底。本就是不見光的事情,就算他們消失了,他也不敢去報警。
人性本就是如此,爲了自己的利益,寧可冷漠的沉默。
夏白扶着顧典一步一個腳印的向谷底走去。
顧典忽然一個歪身倒在地上。這樣的路本就不好走,加之他腿上的傷,明明不怎麼遠的路程變得格外遙遠。
“瞎掰,你自己走吧。”他語氣很弱,似乎很疲憊。“帶着我要浪費很多時間。”
“你胡說什麼?!”夏白扯起他的袖子,“你在跟我模仿八點檔的狗血劇?我們爲什麼要分開?”
“你聽我說,你一個人先出去。這樣纔有可能找到人救我們。”
“可是……”
“你聽我的,順着乾涸的河牀走。你自己一人還有點希望,不然。”他低下了頭:“我們倆都出不去。”
夏白還想說什麼,卻被顧典徹底拒絕:“快走啊,如果現在受傷的是你,我也會走的。”
她總要聽他的,她除了會畫個符,捉個鬼。她對所有常識一無所知。
夏白把包裡一切有用的東西全留給了顧典,“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顧典沒有說話,只是無聲苦笑。然後無聲的擺擺手,示意她趕快走。
夏白走的很急,她只想趕快走出去找到人這樣才能救顧典。黑暗的夜色居然把月亮襯托的異常明亮。
她忽然想起她醒來的第一天也是這樣一個夜晚,皎皎的月色在天上異常醒目。她從棺材裡爬出來,看見身邊站着一個帶着黑色口罩的男人。
“你是誰?”她這樣問,是她復生的第一句話,也是她對尋北說的第一句話。
原本安靜的夜晚突然炸出一個響雷,讓原本就神秘的黑夜更加詭異。
他很安靜,安靜的看着她笑。大概過了有一分鐘,她聽見他隔着口罩悶悶的傳出了說兩個字:
“尋白。”
屋外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泥土特有的清香飄進她的鼻子。
夏白離得有些遠聽的不真切,她重複了一句:“尋北?”
明明隔着口罩,她還是能感受到男人笑了一下,他彎彎的眼角露出溫暖:“尋北就尋北吧”
遠處詭異的亮光打破了她的回憶,她停頓了一下,忽然聽到那兩點亮光處有窸窸窣窣的的聲音。她皺着眉頭呆在原地忽然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跑。
因爲她突然意識到那是狼的眼睛!
這個地方居然有狼!
而顧典正孤立無援的在這危險中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