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尋蹤的行動力,比他說的更快。
這日傍晚,他便將繪好的地圖送到了淳于嫵手上。
圖繪得十分詳細,但地宮中密道太多,交錯縱橫猶如蛛網,其中不乏死路。淳于嫵見後,爲防萬一,打消了立即行動的念頭,決定先記熟古琳琅房間所在的方位,規劃好進退路線。
用過晚膳,流霜掌燈,淳于嫵就着昏暗的燈光研究起來。
她指尖劃過地圖的一處,道,“流霜你看,此條密道直走到底,再轉走這裡,就能到古琳琅的房間,既近又易記。不過這樣走的弊端是,你沒有避身之處,而且一旦被古琳琅看破,行動失敗,她追上來,也難擺脫。”
流霜伸手點向另一處,“這邊密道岔口衆多,適合我隱蔽,其中卻有兩條死路。所有密道修建得完全相同,身臨其境時更難分辨,危險性會很高。”
淳于嫵冥思片刻道,“那就這樣安排,去時我們按照簡單的路線走,你隱在這個拐角處等我。若順利,我們原路返回,若有差池,就走岔口甩開古琳琅,我們分頭回來。”
“奴婢聽小姐的。”流霜猶豫了下問道,“小姐,您能否告訴奴婢,您這麼做,目的是什麼?”
“我大費周折的裝神弄鬼,自然不會是爲了嚇一嚇古琳琅那麼簡單。這個行動,我要百分百確認,用蠱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古琳琅會輕易露出破綻嗎?”
“昨日我拋出母子蠱這個餌,已經勾起了她的注意。現在她恐怕也想找機會確認我是不是中了母子蠱。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能把她的好奇,忐忑,猜疑,燒到最旺。”
“小姐打算怎麼添這把火?”
“既然是裝神弄鬼,那只有死了的人,才能被用來假裝。古琳琅不僅是唯一看到我和古玲瓏動手的人,更是第一個確認古玲瓏死的人。”
“所以您要……”
“扮成古玲瓏。古琳琅對我戒心滿滿,以我的身份問她,肯定一無所獲。扮成古玲瓏的鬼魂去質問她,加上迷香的作用,她的情緒很有可能崩潰或失控,待她心理防線全無,想確認什麼事就都不是難題。”
淳于嫵拿過放在一角的披風,微微笑了笑,明潤的眸子閃過一抹微光。
流霜不由看呆,雖然小姐此刻笑着,雖然翊皇子從未笑過,可這一刻,透過朦朧微光,她卻彷彿在小姐身上看見了殿下的剪影。
這一刻,她或許有些懂了,爲什麼短短几個月殿下就認定小姐。
他們是一類人,智計出衆,謀略相近,絕美出塵,天生就該配在一起。
淳于嫵見流霜走神,一邊收起地圖一邊道,“在想什麼?”
“奴婢在想您是世間和殿下最般配的人,比那個謝家小姐強多了。”流霜還沒完全回過神,下意識便脫口而出。等她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說的話,看向淳于嫵。
淳于嫵的臉色已經變了。
卻不是憤怒,亦不是震驚,沉沉的波瀾不驚,讓人捉摸不透。
流霜不敢貿然解釋,怕越說越錯,只得一言不發緊張地看着淳于嫵。
許久,淳于嫵的目光在流霜面上掃過,緩緩道,“謝家小姐?若我沒記錯,你曾說過宮翊的母親姓謝。”
這目光明明輕得似羽毛,流霜卻覺重石壓頂,不覺握緊了手,小姐這個時候提殿下母親做什麼?她更摸不着頭腦,愈發小心翼翼道,“奴婢說過。”
“流霜,你在緊張。”
“奴婢不緊張。”
淳于嫵突然笑了,“憑宮翊的才智,地位,容貌,即便他是座不解風情的萬年雪山,巴着嫁給他的人也能從你們北越都城排到澗州。這其中要是有那麼一兩個童養媳或者指腹爲婚的娃娃親,我也不奇怪。”
“小姐你知道?”流霜驚訝得無以復加,別的女子若知曉自己的情郎與人有婚約,不尋死覓活也會大少大鬧,小姐竟如此淡然處之?
莫非是殿下提前和小姐說了謝家的事?可不對啊,殿下一直打算解決此事後才告訴小姐。
淳于嫵看着流霜一變再變的神色,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相信他的爲人,相信他的擔當,相信他答應的承諾不會食言。至於過程如何,他說,我聽,他不說,我不亂猜。”
流霜聞言舒了口氣,聽小姐的口氣,看來不打算追問。否則,謝家的事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不過小姐這番話,倒是再次讓她刮目相看!
“小姐果然與衆不同。”
淳于嫵沉默,自然與衆不同,雖佔着古人的身子,她的靈魂終究來自二十一世紀。她淡淡道,“百毒不侵的心,都曾千錘百煉過。我只是愛得比較清醒。”
流霜想起將軍府種種,想安慰淳于嫵,可她從來都是殺人,並不懂得如何安慰。
淳于嫵卻看了出來,話鋒一轉,問道,“你現在已不是宮翊的隱衛,暗裡聯繫他的方法還有嗎?”
“有的。但眼下的情況不行。”
淳于嫵遺憾嘆息,“唉,那就算了,本想讓你替我給他寫封信。”
“小姐想寫什麼?”
“不是什麼大事,就想提醒他,近親結婚生下的孩子很可能患病。比如先天畸形四肢不齊,大腦發育不全智障癡呆,哦,還有心臟病,精神病,癲癇病等等。即便他不對我負責,也要爲後代着想,那個謝小姐,趁早解決了吧。”
“……”流霜默默垂首,小姐貌似不動聲色,原來殺機在後頭。
夜,漸濃。
沒過多久,淳于嫵與流霜相繼入睡。
整個地宮一派寂靜,只餘壁上燃着的油燈,偶爾發出燈花爆開之聲。
一個人影,閒庭信步般,從密道盡頭慢慢走來,落足無聲。光暈拉長那投在地上的影子,隨着腳步的搖晃,如鬼魅飄忽,顯得分外詭異。
那人最終在淳于嫵所在的地牢外停住。
可能是門前這方寸之地因幾盞燈光從不同方向聚集,反倒讓影子盡歸那人腳下,恍眼瞧去,就像沒有影子一般。
那人透過牢門,望進側室,清楚看見石牀上躺着兩個身影,眸中漾起些微的震驚,很快歸於平靜。
只見那人啓脣,“不管你中沒中母子蠱,如此恣意妄爲,先祖定下的族規都不遵從,怎能堪當神女。”
這聲音也是極輕,脫口似消散在空氣裡,再不可聞。話語落了,那人又靜靜佇立片刻,收回目光,往回折返。
許是那人的凝視過於專注,將淳于嫵驚醒。
那人舉步剛離開,淳于嫵忽的睜開眼睛。她豁然坐起身,扭頭朝外望去,牢門外空空蕩蕩。
流霜亦醒來,見淳于嫵盯着牢門方向出神,順着望過去,卻什麼也沒有。她疑惑道,“小姐,怎麼了?”
淳于嫵面色肅然,“你剛剛有沒有感覺到有人在看我們?”
流霜細細思量道,“我睡得淺,但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也沒有感覺到任何人的氣息。”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剛剛外面有人。”那種感覺和聽到聲響嗅到氣息不同,而是前世做間諜時,訓練出來的敏銳直覺。
淳于嫵立刻掀了被子下牀,“你先別出來,我去看看。”
淳于嫵奔向門邊,從縫隙中往外張望,長長的密道左右兩側都無人。她不禁懷疑,是不是換了一具身子,導致她的直覺出問題了?
然而,就在這時,淳于嫵卻眼尖地瞟到左側密道盡頭,轉角處的牆上,有條影子一晃而過。
不是她直覺出錯,真的有人!
淳于嫵忙掏出懷中的鑰匙,就要開鎖,一道熟悉的聲音卻在她耳畔響起。
“阿嫵,怎麼了?”
莫尋蹤從密道右側快步走來,他身後跟着兩名衣袍寬大步伐僵硬的侍女。
淳于嫵急道,“有人往左邊去了,你快去追。”
莫尋蹤聞言,立刻朝左邊追去。
那兩名傀儡卻沒有跟去,如樁子立在牢門外,一動不動,看得人脊背發涼。
流霜聽着動靜,不放心,正從側室出來,被牢門外的傀儡駭了一跳,腳步不由一頓。這一頓足,她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當即閃身躲回室中。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擅闖地宮!”果然,隨着一聲嬌喝,古琳琅掠身而來。
淳于嫵顧不得思考古琳琅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出現,心中一計陡生,她頃刻佯裝腿軟滑坐在地,朝着兩名傀儡顫聲道,“我沒殺玲瓏小姐,她的冤屈我更不知道。鬼差大人,請你們放過我,不要勾走我的魂魄。”
古琳琅聞言身形在空中急轉,落在一丈開外。
鬼差大人?勾走魂魄?這個阿嫵小姐在胡言亂語什麼?
古琳琅疑惑不已,不禁細細打量起門外二人,越看卻越覺心驚。
那二人白衣寬袍,長髮散亂,露在外的兩隻手白到看不出絲毫血色,最重要的是,沒有影子!
鬼才會沒有影子!
意識到這一點,再看看淳于嫵的反應,古琳琅嘴脣直哆嗦,幾欲昏厥。
偏偏那其中一位竟突然朝她轉過了身,慘淡發青的面容,黑洞洞毫無光彩的眼珠……
“鬼啊!”古琳琅尖叫着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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