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雨,傅楊站了一會兒便走了進來陪着徐順和。
徐順和做事的時候非常的專心,也不理傅楊,自顧自地忙碌着,頗爲自得其樂。
收拾完針套,徐順和又備好塗抹傷口的藥液,心裡這才平靜了下來,歪在後帳的坐墊上打算和傅楊聊一聊。
他心裡靜了下來,便聽到了外面的嘹亮軍歌聲。
徐順和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之後,開口低聲問傅楊:“外面的軍歌是誰寫的?”怎麼這麼肉麻?
傅楊老實,臉上馬上便顯出一絲不好意思來,輕聲道:“是公子親自寫的。”
徐順和:“……”“傅帥親我,殺敵報之”,這麼肉麻的話傅予琛也能寫出來?這個女婿真是臉厚心黑不要臉啊!
徐順和低頭忍住笑意,待臉上恢復正常才道:“傅柳,白河岸邊生着不少黃花苗(蒲公英),你陪着我去剜一些回來吧,給你們公子熬的湯藥裡需要這一味藥!”
傅柳道了聲“是”,便走過去預備扶徐順和起來。
徐順和見他來攙扶自己,不由一愣:“不用了!”他今年才三十三歲,還沒有老到要人攙扶的地步!
坐在前帳的傅予琛卻沒有一絲的不好意思。歌詞是肉麻了一點,可是他需要樹立這種愛兵如子的形象,必須用軍歌來樹立他的權威。
他面無表情地立在地圖前面,指引着這些將軍們看如今的形勢,然後一起制定作戰計劃。
夜晚降臨,將軍們都退了下去,大帳裡只剩下傅予琛和給他讀信的聽雨。
傅予琛坐在書案前,聽着聽雨讀傅柳五百里加急送來的書信。
聽雨唸完信,眼睛看向傅予琛,等着他的指示。
傅予琛正聽得出神,見聽雨停了,便看向他。
聽雨忙道:“公子,唸完了!”
傅予琛秀致的眉皺了起:唸完了?只是說了一句“少夫人安好”,沒有別的了?燦燦也沒有隨信寄來隻言片語?她難道把我給忘了?
聽雨唸完了所有的重要信件,再去看傅予琛,發現他冷着臉坐在那裡,面如嚴霜好像很不好惹的樣子,囁嚅了一句便溜了。
傅予琛很是鬱悶,想到徐燦燦一點都不想自己,他心裡便有些難受。
當然,傅予琛沒有那麼多時間去難過——他的老丈人帶着傅楊常柳進來給他放血了。
常柳捧着一個托盤,托盤裡放着一塊白紗,上面拿着要給他放血的銀針;傅楊手中的托盤裡放着一個水晶瓶,瓶子是褐色的用來擦拭傷口的藥液。
傅予琛任命地低頭看着案上放着的邸報,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的身體實在是太不爭氣了。
雨還在下,朱顏打着傘爲她遮雨,碧雲隨着徐燦燦立在門前。
雨中的空氣實在是清新,帶着一股清清的草木香。
蘆雪庵大門兩側種着兩株石榴樹,樹幹粗壯,看來已經有些年頭了,上面掛滿了青黃的小石榴,和綠葉一起被雨淋得水光可鑑。
大門兩側靠牆的地方種的是鳳仙花,紅色、黃色和白色的鳳仙花開得正好,卻全都被雨淋得水淋淋的,看起來別有一番趣味。
碧雲看少夫人只顧看景卻不進去,知道她是擔心,便上前低聲道:“少夫人,大姑娘性格刻板,一向覺得除了她自己,其餘女人都不守婦道活該沉塘,心眼壞得很,對她您得加倍小心!”
“二姑娘有短處捏在公子手裡,她不會壞您的事兒的。”
“三姑娘自己日子過得不好,丈夫納了不少妾,而且在外面包養女人,因此三姑娘最看不慣過得好的人,她最狠毒了,您一定要小心應付。”
“四姑娘婆家家道中落,她得巴結咱們呢!”
“五姑娘不是東西,是個牆頭草,很陰險。”
“……”
徐燦燦聽到三姑娘的事情的時候,便微微笑了。
她擔心傅予琛身體太弱容易生病,擔心傅予琛只顧忙碌不顧身體,擔心戰事不順……唯獨沒有擔心傅予琛出軌。
她的想法很自然:一個秒射的人,好意思出軌麼?
碧雲憂慮地看着身材柔弱的少夫人,頗爲擔憂道:“傅柳說公子臨行前有一句話讓他捎給您。公子說他忍了一輩子,想讓您適意一點,不要太拘束自己,萬事有他!”
徐燦燦眼睛溼潤了。
她假作觀賞這些花花草草,專心聽碧雲指點,並趁機拭去了眼睛的淚。
她正在雙目逡巡,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便回頭看了一眼。
四個穿着國公府女僕統一的深藍衣裙的媳婦走了過來。
徐燦燦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走在後面的那個不是胡熙珠麼?
這幾個媳婦走了過來,胡熙珠這纔看到徐燦燦,杏眼一下子瞪圓了——這是徐燦燦?
雖然衣飾高貴,但確實是徐燦燦!
胡熙珠盯着徐燦燦,看着徐燦燦隨雲髻上的鑲銀翡翠銀鳳鏤花簪,再看徐燦燦耳垂上的鑲銀翡翠滴珠墜子,又看到了徐燦燦雪白腕上剔透的碧玉鐲,最後是繡着白玉蘭的淺綠羅窄袖衫和碧紈裙。
胡熙珠在心裡嘆了口氣:徐燦燦已經成了高高在上的貴人了,不是她童年的小夥伴了!
她正在發愣,身側立着的堂嫂隔着衣服掐了掐她的手臂:“還不給少夫人行禮?”
哦,原來她是定國公府的少夫人,未來的國公夫人,將來極有可能是大梁的皇位!
她腦子亂蓬蓬的,跟着嫂子蹲了下去:“奴婢給少夫人請安!”
徐燦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指着胡熙珠開口問道:“這個是——”她實在是不敢相信一向心高氣傲的胡熙珠會來國公府來做女僕,她不是很想嫁給王青瑜麼?
打首的媳婦已經發現了胡熙珠和徐燦燦之間的異常,臉上帶着笑道:“回少夫人,這個小媳婦是傅九貴的大兒媳婦,您叫她永亨家的就行了!”
徐燦燦點了點頭,不再理她們,轉身進了蘆雪庵。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那就勇敢面對好了——反正這七個大姑子是跑不了的,永遠都是她的大姑子!
當郭嬤嬤高聲回報說少夫人到了時,坐在正屋的七位傅姑娘擡起頭神色各異。
傅大姑娘生得和傅夫人很像,瘦削的臉上皺紋刀刻一般,看起來足有五十歲,其實她只有四十多一點。
她嫁給了萊陽候鹿寬和,繼承了母親的手段,萊陽候姬妾雖多,但是鹿寬和的兒女都是她生的,可見她還是有幾分手腕的。
傅大姑娘看不起庶弟,更看不起這個小戶出身的弟媳婦,因此打算看都不看她,視徐燦燦爲空氣。
傅二姑娘圓臉小眼睛,年輕時候應該是甜美型的,如今上了些年紀,看着便很富態,她嫁給了掌管全國錢穀出納的三司使馮玉志的嫡長子,公公很能撈錢,因此她打扮得要比傅大姑娘華貴得多,光是頸上那一串明珠,便不是傅家衆姐妹不曾擁有的。
她性情乖滑爲人靈活,因爲丈夫的叮囑,她決定若是別的姐妹欺負徐燦燦的話正好,她可是要做徐燦燦的救星的。
傅三姑娘身材高大,表情木然。她的熱情全被丈夫錢偉長對納妾和逛窯子的持續不斷的熱情給磨沒了。原本該兄弟爲她出頭的,可是傅予琛從來不肯幫一點忙,放任錢偉長羞辱她。
她在心裡恨傅予琛,細長的眼睛毒舌一般盯着徐燦燦,恨不能在她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傅四姑娘尖下巴大眼睛,戴着赤金鳳簪,穿着紅衣紅裙,看起來很是俏麗。她出嫁的時候公公閃濤還是丞相,自從閃濤去世,丞相府便急轉直下,她既想投靠弟弟,又覺得自己堂堂嫡女去求一個庶弟,未免面子上說不過去,因此便瞅着徐燦燦,想看看徐燦燦的底細。
傅五姑娘生了一張長臉,大眼睛高鼻子的好相貌被那張長臉給破壞殆盡,一臉傲慢地看着徐燦燦。她嫁的很好,丈夫是寧鄉侯雷震。
可雷震太能花錢了,她這次過來是要問母親要一些銀子回去的,因此早就決定唯母親馬首是瞻。
徐燦燦進去之後,匆匆看了一眼這七位嫡姐,便去屈膝行禮:“給母親請安!衆位姐姐好!”
傅大姑娘沒開口,餘下六位姑娘也都不開口,都看着徐燦燦蹩着腿蹲在那裡。
傅七姑娘眼神閃爍,剛要開口爲徐燦燦解圍,徐燦燦已經自顧自站了起來,臉上帶着甜蜜的笑:“各位外甥外甥女在哪兒呢?我這當舅母的還沒給見面禮呢!”
傅大姑娘冷哼一聲:“小婦養的還敢自稱侯爵之子的舅舅,小家子出身還敢自稱侯爵之子的舅母!”
徐燦燦竭力忍住,裝作沒聽見,從丫鬟銀珠手裡接過縷金茶壺,低眉順眼給這六位傅姑娘倒茶。
茶剛沏好,摸着很熱,即使是墊着棉墊,徐燦燦都覺得熱得受不了。
她端着茶壺走到傅大姑娘身前,預備給大姑娘倒茶。徐燦燦一想到她罵傅予琛,便想把一壺熱茶澆到傅大姑娘身上。只是傅柳告訴過她國公爺很快便也會過來,這壺茶怕是不能潑下去啊!
傅大姑娘看着這個美貌的庶弟媳婦,很是看不慣,便道:“到底是小婦養的,選個老婆也只知道選那小戶狐媚女!”
徐燦燦被她那句說了第二遍的“小婦養的”給惹怒了,手一鬆,一壺滾燙的熱茶向着傅大姑娘的身上潑了下去。
與此同時,徐燦燦驚聲尖叫:“姐姐,你碰我的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