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瑞聞言含笑看向父皇,等着看父皇羞愧的表情。
奈何這次傅予琛明白自己給傅瑞剪的劉海亂七八糟的,實在是不能見人,心中也是羞愧,便沒有像往常一樣去踹玉明,而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在書案後坐了下來。
蘭雲雖然看着高高大大的很是粗獷,其實很是內秀,他已經猜到皇太子那狗啃似的劉海是陛下親手剪的,就有爲陛下解圍之意。他含笑看向聽雨,問了一聲:“李先生他們怎麼還沒過來?”就此引開了話題。
聽雨當即行了個禮,道:“奴才這就去問問!”
大帳裡這才安靜了下來。
傅瑞又不能去剪了爹爹的頭髮,這隻能把這件事記了下來,待見了母后再做計較。
寒冷的正月很快過去,二月來到了人間,只是東夷地處東方大陸的東北端,二月也寒意依舊,並沒有因此多一點暖意。
傅予琛在東夷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便有了班師回朝之意,只等着遼國方面的消息了。
這夜東夷國王李蒼穹舉行宴會招待大梁君臣。
因李蒼穹屈膝奉酒,傅予琛不得已和他碰了一杯,很快便有了醉意。
傅瑞知道父皇的酒量,見狀便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命大玉和小玉兄弟把父皇給扛了回去,安置在內帳中。
他自己則繼續在外帳由李正輔導着讀書。
傅予琛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還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春寒料峭的宛州遇到了十五歲的徐燦燦。
他對徐燦燦一見鍾情,把這個美貌多情的少女記在了心裡,卻因爲胸懷大志,所以斷然離去,前往京城汴京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回到京城,他在永安帝和定國公的扶助下,先把京畿的軍權抓到了手中,開始逐漸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勢力。
按照永安帝與定國公的安排,他要和馬明宇的侄女,馬明光的女兒馬慧穎定親了。
那一天,他原本在崇政殿偏殿讀書,聽到馬慧穎在馬道街被自己姐姐傅六姑娘羞辱毆打的消息,便匆匆出宮騎馬往馬道街而去。
在國公府附近的馬道街,傅予琛騎在馬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徐燦燦!
徐燦燦如今已經嫁給了王青瑜,成了王二少奶奶,並隨着奉調入京的王青瑜來到了京城定居。
如今她已經懷了身孕,正由王青瑜陪着來馬道街逛街買首飾。
傅予琛勒住馬立在路旁,看着徐燦燦與王青瑜攜手在他眼前走過。
錯身而過的時候,傅予琛聽到徐燦燦在向王青瑜撒嬌:“我已經有綠寶石簪子了,現在想要一根紅寶石簪子,好配我那對紅寶石墜子!”
王青瑜低頭看着她,聲帶寵溺:“好。”
徐燦燦水汪汪的大眼睛嬌媚地睨了高大英俊的王青瑜一眼:“那給我再買個鑲紅寶石的鐲子配着吧!”
王青瑜聲音沙啞說了聲“好”。
徐燦燦見丈夫這樣寵愛自己,心裡甜蜜極了:“就你那點俸祿,還是留着攢下來吧,將來等兒子出生,給兒子在東京也買一套宅子。”
王青瑜“嗯”了一聲,然後又疑惑道:“咦?兒子難道不和我們住在一起麼?”
徐燦燦嗔道:“住在一起做什麼?沒的天天和兒媳婦生氣,我只伴着你就行了!”
王青瑜似乎笑了。
傅予琛騎在馬上,看着徐燦燦小鳥依人般被王青瑜攬着腰肢緩緩走遠,他的覺得自己的心臟一陣陣的抽搐,卻又說不出爲什麼,只是覺得眼前的畫面是這樣違和——那個該死的王青瑜,他竟敢把手放在徐燦燦的腰上?
他怎麼隱隱覺得徐燦燦該伴着他過一輩子的,如何會和王青瑜在一起,不但懷了王青瑜的孩子,還說要伴着王青瑜一輩子?
傅予琛只覺得好像做過一個夢,在夢裡面徐燦燦嫁給了他,給他生了五個孩子,還爲了他的病,陪着他在一個四季常溫花開錦繡的海島上幸福地度過了餘年。
只是他明明沒有和她在一起啊!
在傅予琛放棄治病離開潦河鎮的時候,徐燦燦已經和他擦身而過,再也沒有交集了。
悄悄揉了揉疼的快要喘不過氣的胸膛,傅予琛驅馬帶着傅柳和傅桂回了國公府。
遵照他的吩咐,傅鬆負責的暗衛很快便把消息送來了——“吏部侍郎徐廷和原本是想把侄女徐燦燦送到宮裡參選的,結果被馬明宇的親戚、宛州王氏旁支的王青瑜給鬧了一場,言說徐燦燦是他正在議親的未婚妻子。事情鬧得馬明宇插手了,徐廷和只得放任兄弟徐順和把女兒徐燦燦嫁給了王青瑜。”
聽了傅鬆的回報,傅予琛覺得心臟陣陣抽搐,好像有人在用力捏-弄,疼的他大腦時時一陣空白。
他閉上了眼睛,瘦削的身子靠向椅背,半晌沒有聲音。
五年後,永安帝新得東夷貢女,不免荒淫無度,得了馬上風薨逝,傅予琛作爲傅氏皇族唯一的男嗣繼承了皇位,成了清平帝。
按照慣例,傅鬆依舊每隔一段時間向他稟報徐燦燦的消息。
她爲王青瑜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家又在馬道街附近購置了一套宅子;她的孃家也搬到了京城,就住在她家的隔壁;她的丈夫王青瑜因爲善於破案,做了刑部郎中;她的兒子開始說親……
三十五歲那年,身體病弱的傅予琛再難支撐下去,病危。
在彌留之際,他還在思索:朕這一世到底錯過了什麼?是徐燦燦麼?
而徐燦燦三十二歲,正值綺年玉貌,美貌風韻不減當年,她的丈夫王青瑜因愛生怖,守着她安安生生過着日子。
徐燦燦從不知道,她當年在潦河鎮驚鴻一瞥的那位美貌少年就是天闕之上的清平帝。
清平帝身體孱弱,三十五歲薨逝,無後,嗣子乃堂姐玉茗長公主與後夫安俊英的次子。
傅氏皇族絕嗣,大梁帝國的國姓從此改爲玉氏。
傅予琛突然醒來,心臟跳得很快,他一摸額頭,發現一頭的汗。
他撫着自己的胸膛,想着自己的一生,臉上不由全是淚。
傅瑞正在熟睡,被爹爹的叫聲驚醒,忙叫了聽雨觀雪他們進來侍候,自己坐在父皇牀邊,伸出小手去撫父皇的胸膛好安撫他。
傅予琛看着眼前的長子,發現原來夢裡活了一世,卻是黃粱一夢。
他心中歡喜,臉上卻不動聲色,看着自己的兒子暗自慶幸道:幸虧沒有錯過徐燦燦,幸虧還有傅瑞、傅熙、傅荃和徐燦燦肚子裡還沒出生的孩子!
傅予琛看着因爲大帳裡的動靜涌進來的玉明等人,啞聲道:“速去準備,朕要班師回朝。”
玉明李正等人雖有些摸不着頭腦,卻因習慣服從他了,便齊聲道:“是,陛下!”
待衆人都退下之後,傅瑞才低聲勸慰父皇:“父皇,方纔真的很嚇人,您捂着心臟部位,還一直在哭叫……”
傅予琛鳳眼眼波流轉看着神肖自己的長子,看着傅瑞被剪的參差不齊的劉海,想到自己這個兒子一向講究儀容,確實是被自己給害苦了,心裡不由內疚。
不經歷那黃粱一夢,他才知道沒了徐燦燦,沒了他們的孩子,他的一生就是一場空。
傅瑞沒看到父皇包含父愛的眼神,兀自浩氣幹雲道:“父皇身體不好,就該守着母后安生度日,打天下治天下守天下這些事情以後就交給兒子好了!”
說罷他看着爹爹,因爲知道自己的話實在是太大逆不道,所以他預備隨時逃走。
傅予琛卻閉上了眼睛,道:“好。”想到徐燦燦會嫁給王青瑜,和王青瑜生兒育女,而他孤苦一生早早死去,他的心臟還有餘悸。
一月過去了,二月過去了,春暖花開的三月來到了人間,汴京進入了桃花燦爛梨花雪白的三月。
傅予琛和傅瑞沒有回來。
徐燦燦的容顏在無盡的等待中開始有些枯萎了,進入三月之後她便不再梳妝打扮,日日呆在福雲殿裡,只是用膳、看書、睡覺和散步,變成了一潭死水。
見此情形,玉茗長公主心急如焚,不但和朱顏商議請了承恩公夫人進宮,還把薛夫人、大徐夫人和小徐夫人都宣入宮中,試圖勸慰徐皇后。
徐燦燦懨懨道:“不用着急,我只是懷孕難受。”
她已經是六個月身孕了,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她不但思念傅予琛傅瑞,身體也很不舒服,什麼都不想做。
轉眼到了三月二十。
福雲殿廊下襬着一個躺椅,上面鋪墊着柔軟的錦緞褥子,徐燦燦歪在上面,看着殿前庭院裡的梨樹。
原本雪一般盛開的梨花隨着春風一片片落了下來,飄落在了地上,梨樹上漸漸只剩下了綠色的嫩葉。
她覺出了自己活着的無聊——一直在等待,一直在等待,等待着傅予琛歸來。
徐燦燦閉上了眼睛。
外面似乎傳來了陣陣喧譁,可是她依舊不肯睜開眼睛——傅予琛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有人會去處理的。
腳步聲由遠而近,接着她便感到柔軟微涼的脣觸到了她的脣。
徐燦燦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擡手扇了過去。
傅予琛沒有躲,白皙的左臉頰被她扇得火辣辣的,卻依舊微笑着看着她。
徐燦燦瞪着傅予琛的大眼睛裡立時漾滿了淚水,嘴脣顫抖着:“阿琛,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
傅予琛低頭吻了她一下,柔聲道:“好。”
徐燦燦淚眼朦朧看着他:“……真的?”
傅予琛鳳眼幽深凝視着她:“真的。”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陪着你,我最心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