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太子宮內院月季花叢中間的小路上,徐燦燦正試圖彎腰去掐一朵開的正好的鵝黃色的月季花。
她今日的妝扮是如今京中最流行的仿唐妝扮,梳着繁複的盤桓髻,兩側分別插戴着四個燒藍蝴蝶銀步搖,身上穿着淺黃色大袖紗羅衫,繫着一條外紗內綢的長裙,披着深紅色的披帛,雖然腹部已經隆起,可是看上去格外的飄逸。
碧雲跟在她的後面,見狀忙把手裡的繪四季花卉的陽傘遞給了灰慧,上前道:“太子妃,您身體不方便,還是讓奴婢來掐吧!”
徐燦燦也感覺到了彎下腰的不容易,便退了一步,讓碧雲來掐這朵月季花。
碧雲掐了月季花,細細剔去碧色花梗上的小刺,擎在手裡道:“太子妃,您稍低一點,奴婢給您簪上!”說來也奇怪,太子妃都成親一年多了,現在還在長個子呢,剛成親的時候和她差不多一樣高,現在已經比她高半頭了!
徐燦燦不由一笑,稍稍屈膝讓碧雲幫她把花簪在了盤桓髻的正前方。
灰慧見太子妃的臉迎着夕陽,怕她曬黑了,忙道:“太子妃,奴婢給您打傘吧!”
徐燦燦微笑:“不用。稍稍曬曬太陽有好處。”
說着話,她拿了方絲帕拭了拭額頭的細汗。
盛夏時節,即使是大清早,也有些熱。
碧雲見狀,便道:“太子妃,如今京中貴婦都去運河莊子避暑去了,聽說那裡特別涼爽!”
徐燦燦聞言有些心動,卻沒有說話。傅予琛的控制慾強,像這樣的事情,她得和傅予琛說了,傅予琛同意了,她才能去呢!
她擡頭往遠處看了一眼,見前方便是鬱鬱蔥蔥的竹林,想到竹林裡她和傅予琛成親前在裡面約會過的竹屋,便道:“咱們去竹屋坐一會兒吧!”爲了生產順利,爹爹說讓她每日一早一晚走兩刻鐘的路。
碧雲等侍丫鬟齊聲答了聲“是”,便前後簇擁着徐燦燦往竹林邊走去。
徐燦燦剛在竹屋的榻上坐下,在外面候着的紅拂便進來回報:“稟太子妃,胡媽媽拿着一匣子拜帖過來見您。”
徐燦燦正端着一盞梨水在喝,聞言放下玉盞道:“這個胡媽媽倒是不吝惜腳力,我剛到,她也到了!”
她含笑又道:“讓胡媽媽進來吧!”
胡媽媽抱了個紅漆匣子走了進來,屈膝行了個禮才道:“稟太子妃,老奴今日一早已經收到了四十六個拜匣,都是給您的拜帖!”
徐燦燦端起玉盞飲了一口酸甜的梨汁,道:“揀重要的說一說吧!”
胡媽媽忙打開匣子,取出了最上面那個拜帖,把匣子遞給一旁侍立的玄冰,這才說了起來:“稟太子妃,若說最重要的,便是玉茗公主命嬤嬤送來的拜帖。”
她捧着拜帖看着徐燦燦,等待着徐燦燦的吩咐。
徐燦燦懶得接這個,吩咐碧雲:“你看看,把大意說給我聽吧!”這些貴婦們的拜帖都語句都文縐縐的,讀着太麻煩。
碧雲接過大紅燙金的拜帖,略看了一遍,道:“稟太子妃,玉茗公主想見您。”
又道:“玉茗公主是宮中胡嬪所出,嫁給了出身鄭州藍氏的翰林藍瑜翔,藍瑜翔是太子少師藍少琪的侄子。胡嬪十年前就故去了。”
徐燦燦想了想,覺得拒絕永安帝女兒求見好像有些不合適,便道:“我上午有空,讓她上午過來吧!”
胡媽媽又把一個拜帖遞給了碧雲,碧雲道:“工部尚書董存富的夫人求見。”
徐燦燦從董夫人想到了董敏莉,又想到了董貴妃,最後道:“請她下午過來候見吧!”她下午會睡午覺,下午睡起來可以見人。
她看向胡媽媽:“還有麼?”
胡媽媽忙道:“剩下的您都不必見了!”太子爺吩咐過,不必讓太子妃去應酬那些阿貓阿狗。
徐燦燦滿意地點了點頭,端起玉盞繼續喝梨水。
她沒想過當一個賢名滿天下的太子妃,不想見的就不見好了!
傅予琛陪着永安帝坐在御座上,居高臨下看着丹墀下的文武大臣,嘴角噙着一絲和煦的笑,期待着一件事情的發生。
開封府尹楊世浩出列啓奏:“臣楊繼盛,請以藍少琪縱子行兇等十大罪爲陛下陳之!”
傅予琛看向永安帝,永安帝點了點頭,傅予琛這纔看向下面的羣臣。
此事他已計劃了兩個月了,已經有了絕對的把握。
籌劃已久的行動即將開始,江南、肅州和遼州的各路大軍已經到位,只等他一身令下,便發動總攻圍住陳氏、馬氏和趙氏,把這些分裂勢力徹底瓦解!
聽着楊世浩的控訴,藍少琪意識到危險正向自己逼近,雖然渾身直冒冷汗,他還是控制着自己,竭力穩住自己,等着同楊世浩抗辯。
可是楊世浩話音剛落,大理寺丞朱宇就出列道:“臣朱宇,請以藍少琪侵佔民田等四罪爲陛下陳之!”
……
早朝散後,一個消息傳遍京城——太子少師藍少琪下獄,其家被抄,除了玉茗公主外,男女全部羈押在獄!
傅予琛坐在御書房裡,馬明宇和暢子琦分別坐在他的左右兩側,一起等待着從鄭州傳來的消息。
秉筆太監錢進親自沏了茶送了進來,然後悄悄退了下去。
傅予琛正在批着奏摺,俊俏的眉宇間一片平靜,似乎沒有一絲緊張。
馬明宇嘆了口氣,微微皺眉道:“殿下,藍氏在鄭州盤踞多年,單憑玉將軍能不能把藍氏一族全部擒獲?”
傅予琛看都不看他,自顧自批着奏摺。
他絕對相信玉明,也相信自己的佈置萬無一失。
“馬丞相太小看玉明瞭!”兵部尚書暢子琦笑道,“玉明可是太子殿下麾下的一員悍將啊!”
馬明宇正要說話,便聽得錢進在外面稟報道:“稟報殿下,玉明將軍發來急報!”
他走了進來,行禮後稟報道:“藍氏一族發生騷動,鄭州節度使玉明將軍擒獲了藍氏全族,留下副將徐雅正鎮守鄭州,玉將軍親自押了人犯往京城而來!”
傅予琛這才放下了手裡的硃筆,道:“繼續關注遼州、江南和肅州的消息!”他要一步步逼反四大門閥,一步步瓦解他們,把盤踞了二百年的分裂勢力一舉瓦解。
此事處理罷,傅予琛合起剛剛打開的奏摺,遞給了一旁侍立的聽雨,看向馬明宇和暢子琦:“兩位大人請看看這份奏疏!”這是鎮守薩州(原塔克克高原)的薛英命人千里加急送來的急件。
馬明宇和暢子琦見傅予琛神情肅然,忙起身從聽雨手中接過奏疏,一起看了起來。
匆匆看罷,暢子琦當即道:“塔克克人是如何混進薩州的?”
傅予琛垂下眼簾,道:“趁夜渡過阿爾薩河,進入薩州,然後燒殺劫掠,引起百姓恐慌。”
馬明宇當即道:“殿下您怎麼看?”
傅予琛心裡已經有了主意,緩緩道:“我會立即指示薛英,嚴守阿爾薩河東岸,嚴進寬出,進來一個殺一個,絕不姑息!其餘措施等明日朝議吧!”
馬明宇與暢子琦當即道:“殿下所言甚是!”
在建立一個強大的大梁帝國的感召下,馬明宇和暢子琦這些朝廷重臣都站在了傅予琛的周圍,爲了實現共同的理想而努力。
徐燦燦在正堂裡見了玉茗公主。
玉茗公主還沒進來的時候,觀雪先進來見徐燦燦了。
他行了個禮,沉聲稟報道:“太子殿下命奴才前來傳話。太子殿下說藍氏已被抄家。”
徐燦燦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玉茗公主便是嫁給了出身藍氏的藍瑜翔!
玉明公主有着傅氏皇族特有的長條身材,手長腳長身材頎長骨架卻小,臉也小小的,生得很精緻,可是氣色卻不算好,脂粉也掩蓋不了憔悴之色。
她滿頭珠翠珠光寶氣,身穿真紅大袖衫和白色紗裙,嫋娜地向徐燦燦行了禮,陪着笑坐了。
徐燦燦能明顯地感覺到玉茗公主對自己的奉承,也不說透,只是敷衍着她。
談了一會兒,玉茗公主終於表明了來意,她從貼身丫鬟手中接過了一個大紅禮單,親自奉給了徐燦燦。
徐燦燦隨意地打開一看,發現寫了好幾頁,全是些田莊店鋪,不由一愣:這怕是玉茗公主的陪嫁吧?!
她含笑道:“這禮可太重了,我可不敢當!”她是真不敢收,傅予琛正在對付四大門閥,她收了藍氏的媳婦玉茗公主的禮,這算什麼!
玉茗公主聞言,眼圈當即就紅了,眼淚在眼睛裡直打轉,顫顫巍巍起身,向徐燦燦端坐的錦榻走了幾步跪了下來,用力磕着頭:“求太子妃開恩,赦了妾身的女兒吧!求您了!”她沒有兒子,只生了一個女兒,如今朝廷抄了藍氏的家,連她的女兒也被羈押入獄,怎不令她心焦痛苦。她請求面聖,可是消息根本到不了父皇那裡;母親早已死去多年,也沒法依仗;她又沒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只能來求太子妃了!
徐燦燦看她的慘狀,也觸動了身爲母親的一片柔腸,眼睛也酸酸的,她使了個眼色給朱顏。
朱顏忙帶着兩個丫鬟攙扶起玉茗公主。
看着滿臉是淚額頭磕得沁血的玉茗公主,徐燦燦先道:“我答應你會和太子提此事。”
安撫住了玉茗公主,她又吩咐朱雀帶了小丫鬟侍候玉茗公主淨面,然後才推心置腹道:“姐姐應該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氣,他從來不許女眷干政的,我只能盡力,但不能保證一定能成。”
玉茗公主聞言已經感激涕零了:“妾身就仰賴太子妃了!”想到可憐的女兒,她的眼中立刻淚如泉涌,握着帕子啜泣起來。
徐燦燦嘆了一口氣,在心裡醞釀着如何同傅予琛提這件事。
玉茗公主離開之後,徐燦燦看着八仙桌上擺着的精緻菜餚,卻沒有一點胃口。
朱顏和李嬤嬤都在一邊勸說她多少吃一點。
李嬤嬤道:“太子妃,您如今是一人吃兩人補,您部不爲自己考慮,還得爲腹中的小王子考慮啊!”
朱顏柔聲詢問:“太子妃,您有沒有想吃的?”
徐燦燦想了想,幽幽道:“我想吃我娘攤的煎餅……”她心裡都知道,即使是爲了孩子,她也得吃一點。
朱顏大喜道:“奴婢這就去見外家太太!”
徐燦燦雙手合十:“拜託啦拜託啦!”她怕母親和侍候她的人擔心,只能苦中作樂。
李嬤嬤和在正堂裡侍候的丫鬟們都笑了起來。
徐王氏聽了朱顏的話,當即就採了些川椒葉子,剁碎後摻入丁媽媽攪好的放了蔥末薑末和雞蛋的麪糊裡,令燒火丫鬟生了火,快快地攤了八張煎餅裝進食盒裡,又裝了一瓦罐冰糖綠豆粥,同朱顏一起坐了過肩輿往正院而去。
徐燦燦見了母親,鼻子頓時酸酸的,親密地挨着母親,把頭擱在了母親肩上,半晌不語。她知道,若是傅予琛失敗了,她的命運就和玉茗公主一樣,甚至還不如玉茗公主——雖然不受寵愛,可玉茗公主畢竟是永安帝親女。
正因爲如此,她才更難過,既同情玉茗公主母女,又擔心傅予琛的事情……
徐王氏知道女兒雖然貴爲太子妃了,可是地位越高,責任越重,因此也不多說,只是勸說她吃點東西:“煎餅娘按照你的口味,加了剁碎的川椒葉子;綠豆粥在瓦罐裡煮得爛爛的,放了冰糖甜的很,都是你愛吃的,快吃一點吧!”
徐燦燦不想讓母親擔心,便在母親的照顧下吃了起來。
下午午睡起來,徐燦燦接見了董夫人和董敏莉。
董夫人對徐燦燦百般的奉承,又搬出了宮裡的董貴妃,然後開始誇耀自己的女兒如何的賢淑,如何的知禮。
徐燦燦對於她竟敢到自己面前推銷女兒很是詫異,當即閒閒道:“哦?真的嗎?董二姑娘這麼賢良知禮?正好順陽侯夫人正爲她的嫡次子宋毅成張羅婚事呢,要不我稟了聖上,求聖上爲你們董宋兩家賜婚?”
董夫人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董敏莉的手也在衣袖下面握成了拳頭——這個徐氏欺人太甚!
徐燦燦冷冷看了她們一眼:“怎麼?不願意?”
董夫人心裡不由一凜,不可思議地看着徐燦燦,簡直不相信這個小戶之女出身的太子妃如今竟然這麼厲害了。
徐燦燦冷冷地看着她。
董夫人強笑這就解釋:“妾身……妾身……”
徐燦燦不耐煩聽她解釋,道:“我乏了。董嬤嬤送客!”
董夫人雖然又驚又懼,只得起身告辭。
見董夫人和董敏莉退到正堂門口了,徐燦燦得意地揚起眉梢,補了一句:“妾身明日就進宮稟報皇上!”
董夫人聞言差點當場暈倒。
董敏莉附在母親耳邊低聲道:“母親,趕緊進宮去見貴妃娘娘!”
董夫人這纔回過了神,在董敏莉和貼身丫鬟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去了。
見她們離開了,徐燦燦便吩咐碧雲:“去讓傅楊過來!”
又吩咐朱顏:“筆墨伺候,我要寫一封短信送到宮裡去給太子爺!”董夫人和董敏莉既然敢來威脅她,那她要把這件婚事變成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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