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楚若跌跌撞撞的向着楚宇晨跑了過去,他醒了,他還活着,他沒有離她而去。楊楚若心中充滿了狂喜,裳兒是不會騙她的,她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可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如同在夢境中一般。
她服下易書塵給她的藥之後,只覺得倦意陣陣襲來,整個人如同躺在柔軟的白雲之間,飄飄蕩蕩的睡了過去。睡夢中,她看見楚宇晨的笑容,看見他對着自己微笑。
可耳邊卻傳來了裳兒的聲音,說楚宇晨醒過來了,他還活着……
楊楚若猛然睜開了雙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還在夢中,帶着急切的狂喜,她一路跌跌撞撞跑着,黑暗的密林中地面凹凸不平,不斷有凸起是樹根阻礙她的腳步。
可楊楚若此時不管不顧,整個心思都放在了楚宇晨活過來的消息上,她奔跑着,腳下的路再怎麼崎嶇不平,都無法讓她慢下來一分一毫。
最先躍入眼簾的是躺在地上的楚宇晨,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一望而知。楊楚若撲了過去,快要接近楚宇晨的瞬間,卻聽到易書塵的聲音,“不要!楚若,他身上的針已經拔去了,現在不能觸碰他,要給他一點時間。”
楊楚若的目光戀戀不捨的看着楚宇晨,太好了,他在呼吸,那胸膛輕微的起伏雖是微弱,卻實實在在的證明了,她還活着。
帶着感激,她轉頭看向了易書塵……
與她印象之中那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全然不同,此時的易書塵跪坐於地,平日裡如同謫仙一般的英俊猶存,可整個人卻感覺不到一點生氣,彷彿是石雕木刻而出的一般。
易書塵擡起雙眸,血淚便滾滾而落,劃過他蒼白的臉頰,如同三生石上那最癡情的歃血而盟。
“你來了?”易書塵的聲音乾澀,卻有着說不出的神情與溫柔。
他這是怎麼了?舉世無雙的神醫,竟然會讓自己狼狽到了這個地步。
他是爲了宇晨……
不,他是爲了我……
楊楚若猛地撲了過去,“書塵,你別說話了,養養神,藥呢,你身上一定有什麼藥能夠緩解的,對不對?”
楊楚若心痛異常,她知道他所有的情意,可她卻無法回報給他一樣的深情,她的人,她的身體,她全部的心,都已經給了楚宇晨,她沒有爲自己剩下一星半點。
給的那樣的完全和徹底……
伸手探入易書塵懷中,想要替他取藥,觸手所及卻感覺到刺骨的寒意。
他怎麼渾身冰涼?
那溫度,不像是人的溫度,倒像是……
楊楚若的心更疼,他竟然爲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他爲什麼這樣的傻,爲什麼這樣的癡,爲什麼他名字他與她之間沒有任何可能,還要這樣做。
他要她欠他一輩子嗎?這樣的深情厚誼,她便是用盡一生也無法償還……
易書塵似是說話都更加艱難了,他笑了笑,蒼白的臉上帶着血痕,讓那笑容看起來悽楚無比。
易書塵雖然聽不到楊楚若的聲音,卻明白的知道她在做什麼,他笑着說道:“楚若,不用找了,我剛纔已經吃了。”
他沒有騙她,他確實吃了,只不過吃下的是對他身體有着嚴重傷害的藥物。至於這一點,就沒有必要讓她知道了。
他本以爲自己不想看到她,不願意讓她看到自己如此的樣子,不願意讓她因爲自己而傷心難過。
看當他真正看到了她,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內心深處是如此渴望看到她,如此渴望能夠看到她對自己的關心。
足夠了,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他還能看到她,能得到她的關心和擔憂,對他來說,已經心滿意足了。
要幸福。
楚若,你一定要幸福啊。
易書塵看這楊楚若露出了笑容來,有些話在他心底很久了,他想要說,卻一直都被各種顧慮所困擾着。
害怕說了以後恐怕難維持今日的友誼,更害怕自己明知道她的心意卻還是說了自己的情意,讓她陷入愧疚之中。
可今天,他不知道勇氣從何而來。
他想要告訴她,讓她知道自己的心。
“你已經吃過藥了?”楊楚若心中驚疑不定,也就是說,他現在的狀況竟然是他能保持的最好狀況了嗎?
不,這不可能的。
他與她曾一起經歷過那麼多事,他每一次都能夠化險爲夷的。
他是神醫,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於醫術一道上做的更好了。
摸索着尋找藥物的手停了下來,她看着易書塵。也許,這個情況只是暫時的,過一會兒他就會好了,也許只需要等一會就好了。
他有辦法救他自己的,一定是有辦法的。
楚宇晨當時的情況比他要糟糕的多,他不是一樣救回來了嗎?
楊楚若的心緊緊揪着,盼望着易書塵能好起來。
而易書塵心中卻十分明白,這是他最後一點時間了……
他與她相識了這麼久,一起經歷了磨難,經歷了生死,現在,他們終於要分開了。
他將閉上眼,永遠都不會張開了。
“楚若,有些話,我一直想要告訴你……”易書塵緩緩說道,他的視線模糊,楊楚若那絕美的臉龐,清秀的五官都在他眼中模糊成白玉似的一團,看起來如同精靈一般飄忽不定。
這份模糊非但沒有破壞楊楚若的美感,反而讓她顯得更爲靈動,充滿了朦朧的美。
楊楚若的淚水已經在眼眶中蘊含着,她幾乎是急切的伸手捂住了易書塵的嘴脣。
她不能讓他說,她知道,這是告別的話語,甚至是永訣的話語。
那句她在朦朧中聽到了“再見”又一次盤繞在心頭,他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了,他趁着她意思恍惚的時候,跟她說了再見。
楊楚若覺得自己再也經受不起一次“再見”了。特別是這句再見來自他,來自這個對她來說有着與衆不同意義的易書塵。
“不要說,書塵,不要說出來。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能夠好起來的,到時候你想說多少話我都聽。”楊楚若含淚說道。
她不要讓他說出訣別的話語來,似乎只要這樣,他就不會離開。
他對她而言,是如同兄長般的摯友,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她不願意讓他離去。
只要他不說出來,他就不會死。
一個近乎天真的念頭在心中升騰着,看似可笑的想法,卻飽含着最深的期許。
易書塵感覺到了直接生命的流逝,可她溫暖的手掌覆上他的脣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她的體溫,她的關切。
模糊的眼眸中,楊楚若如同櫻桃般嬌豔的雙脣快速的翻動着,雖然聽不見,可她的每個字都似越過了耳朵,直接傳遞到了他心中。
他知道她在說什麼,縱然他一點聲音都無法聽見,可他就是知道她在說什麼。
易書塵伸手抓住了楊楚若的手腕,輕輕從自己的嘴脣上拿開。
他知道楊楚若的不捨,而他又何嘗捨得呢?
只是,他真的沒有辦法了,沒有別的辦法了。
事態就如同不斷翻滾的浪花一般,一浪一浪升騰着,到了今日這個地步。
只要他還有一點辦法,他有怎麼忍心讓她傷心難過?
可最終,他成功了不是嗎,他爲她把楚宇晨帶回來了……
“楚若,要是現在不說的話,也許我再也沒有機會把這話告訴你了。這麼久了,我真的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
就讓他自私一次吧,就讓他放縱自己一次吧。
讓所有的心聲都能讓她聽到,讓她看見,讓她明白。讓自己毫無遺憾的死去。原來,他竟然是如此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明白自己心中最想要的位置,不是兄長,不是摯友。而是站立在她身邊,與她並肩,與她攜手。
“對不起,對不起……書塵,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拖累到了這樣的地步,如果不是爲了宇晨,不是爲了我,你又怎麼如此。書塵,你不要說了,對不起……”
楊楚若心中痛楚,是她連累的了易書塵,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她如此傷心和難過,易書塵又怎麼會冒險去救楚宇晨,如果不是爲了救楚宇晨,他會何至於是此時此刻的樣子。
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滴滴都晶瑩潤澤,透明而滾圓,折射着微弱的光線,像是最上等的水晶打磨而成。
那淚珠掉落在了易書塵的手上,滾燙的溫度,讓易書塵一驚。
他感覺到了,他竟然能感覺到了?
難道……
易書塵一驚,失聲說道:“楚若,你說句話!快些,楚若。”
如果他能感覺到,是不是他也會能聽到?
楊楚若怔了一下,不明白易書塵爲什麼會突然讓自己說話,或者,他只是想聽聽自己的聲音?
“書塵,你要我說什麼?”楊楚若不明所以的問道。
如同樂律般流淌的話語從她櫻桃似的脣瓣中吐了出來,流淌進了易書塵的耳中,讓他心中一陣驚喜,一陣悲傷。
驚喜的是,他竟然能再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嬌嫩的像是剛出谷的黃鶯兒,柔婉的像是滑過鮮花之下的清泉水。
他是多麼欣喜,居然有這樣的機會。
可他同時也是悲傷的,身爲醫者,他對這樣的現象在瞭解不過了。
迴光返照……
人在垂死之時,全身的能量會突然煥發出來,能夠在一個瞬間如同正常人一般充滿了活力和生命之光。
但只要這個時間一過,面臨的就是永遠的訣別了。
民間有傳說,是閻王爺給臨死的人留下的一個機會,交代清楚自己一生的過完,跟要告別的親人,最後說一聲告辭的話。
看來,自己也是到了這樣的時候了,到了最後一點時間了。
蒼天是何其殘酷,蒼天又是何其仁慈,竟然給了他這樣一個最後的機會,讓他能夠好好的跟她道別。
易書塵的眸中笑意滿溢,他擡起衣袖擦掉了臉上的血跡,一張俊美如謫仙的臉龐露了出來,血色在臉上一點點的恢復,彷彿他真慢慢變得健康起來。
楊楚若驚喜的看着易書塵的變化。
她就知道的,她早就知道他是神醫,他既然吃了藥,那就一定會好轉的。
剛纔不過是暫時的情況,已經過去了,危險已經過去了。
楊楚若的嘴角沁出了微笑了,太好了,他沒有事,他會慢慢的好起來了。
心中的愧疚在慢慢消退,眼眸中閃爍出了喜悅。
易書塵眼前的景物逐漸清晰了起來,楊楚若那含笑的臉龐在他眼中慢慢變得纖毫畢現。
他看見了,看得如此清楚,她的笑容,她微笑着面對自己。
那雙在他夢中出現過千百次的眼眸流淌着喜悅,那張吸引了他所有目光的櫻脣勾勒着愉悅的弧度。
這正是他所期待的容顏。
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表情。
沒錯,就是這樣的。
楚若,你要一直如此,要幸福……
易書塵的嘴角勾勒起了笑容來,卻在這個瞬間看見楊楚若的笑容正在慢慢消失。
易書塵心中黯然,看來,她還是發現了什麼。
她太聰明瞭,自己這樣的狀態,是瞞不過她的……
楊楚若的眸子驟然一縮,不對,着情況恐怕和她想象的並不相同。
她眼睜睜看着易書塵慢慢恢復了精神,臉上的血色開始充盈起來,心中本是充滿了歡喜的。
可接近着,她卻發現那血色越來越濃重的,易書塵的臉上竟然微微泛紅了。
片刻後,那微微的泛紅竟然成了一片的血紅色,想是……
就如同他的精神正處於極度的亢奮之中一般,讓她心中驀然一驚。
這難道……
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嗎?
除此之外,恐怕再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眼看着易書塵的面色越來越紅潤,眼眸中的神采一點點的增加,楊楚若的心中卻泛起了一股難言的悲哀。
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所有的悲傷,愧疚和不捨在一瞬間都涌了上來,楊楚若哭着說道:“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能這麼傻呢?”
易書塵看到了楊楚若眼中的哀傷與不捨,聽着她那似是埋怨卻又飽含着慢慢體貼的話語。
嘴角微揚,溫潤的氣質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她覺得他傻?
不,他並不傻,他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報,而且是他想要的回報。
而想要的回報,從來都是最好的回報。
他想要的就是她能幸福,快樂,能夠遠離這世上一切的煩惱與紛擾。
也許他不該這樣的貪心,向上天祈求這麼多。可最起碼,他化解了她現在最大的痛苦。
化解了她心底最深的痛楚。
這天下還有比這更值得的事嗎?
起碼,他想不出來了。
對他而言,這就是最有價值的付出了。
你看,這樣划算的事,她怎麼會覺得他傻呢?
易書塵輕輕的笑了,如墨玉雕琢而成的眸中瑩然有光。
“楚若,我覺得是值得的。”他肯定的說道。
他真的覺得值得,即使到了死亡來臨,即使到了這最後的時刻,他依然覺得值得,甚至重來一次,就算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重新選擇。
他依然會如此,絕不會有半分的遲疑。
這是值得的,爲了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知何時,風凌已經悄悄走到了兩個人的身旁,他靜靜站了不遠處,兩個人的對話,他們的神情都被他看在了雙眼中。
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一個隱藏在心中許久的答案昭然若視。
對易書塵那句值得,風凌幾乎可以說是感同身受,他明白他所說的值得,正如同他明白如果換成自己,也會覺得值得。
可自己竟然會覺得值得……
風凌悵然了許久。
這才悄悄後退了一步,不打擾這兩個人最後的一點點時間。
不知何時,天悄悄的亮了,這是一個大晴天,紅日滾滾而生,像團炙熱的火焰,驅趕走了所有的陰霾,所有的黑暗。
紅得讓人身上有了暖意,心中也有了暖意。
易書塵沒有注意到風凌的出現,正如他沒有注意到風凌的退後一般,現在他的生命就如同天上的那論紅日一般。
在燃燒着所有的精力,在用盡一切努力的燃燒着。
而與太陽不同的是,太陽明天還會升起來。
他不會了……
易書塵嘴角的笑容依舊那麼溫婉,他的身體不再出血了,那常年侵染在草藥中的清新味道壓住了血腥之氣,緩緩取而代之。
溫和,清新,讓人安心而舒服的味道。
正如他給所有人的感覺一般。楊楚若看着易書塵,又聞到了這熟悉的味道了,一切都與從前一模一樣,而以前都與從前全然不同了。
易書塵的一聲值得,讓她的心中充滿了震撼。
眼淚戛然而止。
這是他最後的時間了,她不想兩個人就在傷心和難過中度過。
強壓住心中的不捨,楊楚若勾起了脣角,露出了微笑來,她的眼眶還紅着,來不及褪淨的淚花還在她雙眸的深處,讓她的眼睛看起來溼漉漉的,彷彿是一頭小鹿一般。
她笑着對易書塵說道:“那我們就一起聊聊天吧。”她有太多的話想告訴他,她知道他也有太多的話想要告訴她。
款款挪動腳步,因爲急奔和站立,讓她的腿有些痠軟了。剛纔還不覺得,現在微微一動,便覺得雙腿猶如有千斤之重。
楊楚若強忍着身體的不適,在易書塵身旁坐了下來,與易書塵肩並着肩。
“是了,你站了這麼久,想來是累了。”易書塵溫聲說道,又向着楊楚若解釋道:“楚皇剛纔有了反應了,但真正的醒來,有意識能夠聽到和看到還需要一段時間,你不要擔心,這是正常的現象。”
他最先提起的話題,已經是她最關心的話題。
他不能讓她心中不安,他了解她對楚宇晨的關切。
“好,我知道了……”楊楚若很想追問幾句,卻又覺得太過殘忍。他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自己卻因爲他的付出和犧牲重新有了和楚宇晨的大把時間。
“如果順利的話,他大概會在今晚或者夜裡醒過來,只要他醒過來了,就是沒事了。”
易書塵並沒有等待楊楚若發問,而是主動告訴了她楚宇晨的情況,他知道這她所關心的,也知道她或許會因爲顧忌自己而問不出口來。
也就是說楚宇晨要在明天之前醒來嗎?
楊楚若擡起眼眸,她以爲楚宇晨已經沒事了,怎麼聽易書塵的意思……
“如果今晚醒不過來的話……”易書塵的眼眸一黯,如果他醒不過來的話,他也沒有任何辦法了。
畢竟,也許他支撐不到楚宇晨能醒過來的時候了。他能做的就只剩下了,儘可能的交代清楚所有的事,讓楊楚若心中有所防備。
易書塵深深吸了口氣,才說道:“終究是醒過來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楚皇的生命力非常旺盛,身子要比一般人強健得多。何況,這種事終究要看個人求生的意志的。楚皇的求生意志想必也是非常旺盛的。”
是啊,怎麼可能不旺盛呢。
這世上他還有未完成的承諾,還有他所期許的幸福和甜蜜,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換成了誰,都會有着強大的求生意志吧。
他有一半以上的把握,楚宇晨會醒過來的。
與他的生命相連接的時候,他感受的到,他那強烈的,想要回來的願望。
易書塵的聲音中含着輕微的顫音,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如同是手指放在了琴絃之上那最後的餘韻,劃破了空氣略微的顫動。
楊楚若卻能明確的感覺到,易書塵的聲音,那是後力不續的現象。
也就意味着,此時的他……
“書塵,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楊楚若有些擔憂的問道。易書塵的身子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他語音中的微顫讓楊楚若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易書塵搖了搖頭,他馬上就會有大把的休息時間了,此時,他不想休息,他必須先說完所有楊楚若關心的事。
“我用金針喚醒了他,可後面,我做的有點急了……”易書塵的聲音中含着歉意。
雖然沒有說出這樣的原因,可楊楚若卻瞬間就明白了過來,他撐不住了,否則,又怎麼會有點急呢?
“對不起……”易書塵低聲道。
他竟然在想她抱歉?在他爲她做了這麼多之後,在他爲她搭上了性命之後。
“不……書塵,是我對不起你。”
楊楚若搖着頭,淚水又一次紛紛而落,她已經無法再維持臉上的笑容了。
可他總是如此,總是如此爲她想好了一切,爲她能不顧一切。
甚至,時至今日,他竟向她道歉。
可她又怎麼能當得起這樣的一句道歉呢?
楊楚若深深吸了口氣,擦乾臉上的淚痕,她努力綻放出笑容來,她不想讓易書塵是在傷心和難過中離開的。
這是他最後的時間了,她想笑着陪他走完。
即使不能爲他做任何事,即使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離開……
“你會好起來的是嗎?”楊楚若強顏歡笑,她心中依然無法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也許會有奇蹟,也許會有轉機……
易書塵心中暗暗嘆息,他知道不會了,可聽到她這樣的問他,卻忍不住點了頭。
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如此欺騙她吧?
他不會好了,能得到這最後的時間,與她並肩而坐,他心中已是滿足。
暖融融的陽光透過頭頂上那密佈的枝幹落在兩個人身上,光線被那枝條割的支離破碎……
易書塵轉過頭去,看着身旁的楊楚若。
“也許吧,這種事,誰能說得準呢?”易書塵模棱兩可的說道,他實在不忍心讓她再難過了。
她側頭望向他,卻發現他臉上的血色正在一點點的褪去。
剛纔還泛着如同興奮般紅潤光澤的臉,此時血色消退已經如同常人一般了。
這是要過去了嗎?
那回光返照要結束了嗎?竟然如此的短暫……
楊楚若緊張的看着易書塵,“書塵,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我該怎麼做?書塵……”
他要走了,他馬上就要離開了。
楊楚若心中的痛楚大盛。
易書塵伸出手來,去接那天空中灑下的陽光,似孩子一般的純真。
以後,就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她,看不到這陽光了。
他開始覺得冷,是從內而外的冷。
彷彿一塊冰被放進了他的身體內,正在慢慢的,慢慢的,一點點的擴張着。
“這樣就很好,楚若,我們能這樣說說話,我很滿足。你什麼都不用做。”易書塵溫聲安慰,語調中的顫意更加明顯了。
“你是不是冷?”楊楚若突然想到了什麼,她伸手解下了直接的大敞,幾乎是不有分說的裹在了易書塵的肩膀上。
“這樣會不會好些?”楊楚若擔憂的問。
帶着她的體溫,她的氣息,這樣怎麼會不好呢?
易書塵卻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冷,這樣你會着涼的。”說着話,就要揭開楊楚若爲他披上肩頭的大敞。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是這樣!”楊楚若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升起一股怒火來,她恨,恨爲什麼蒼天無眼。
易書塵是多好的人啊,他是如此儒雅,如此溫潤,卻竟然……
易書塵怔了怔,看着楊楚若輕嗔薄怒的模樣。
她着急了,因爲他而着急了。
是的,自己怎麼能拒絕她的關心呢?
易書塵伸手緊了緊大敞,一絲桂花的香氣涌入了鼻端之中,瞬間被着暖香所包裹,讓他忍不住想親近。
可身上的大敞終究暖不了心中那僵硬的,彷彿是萬年不化的寒冰。那冷意直入骨髓,已開始向着他的四肢蔓延開來。
如同被烏雲遮蓋了的月色,一點點的侵襲着。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好,你不要生氣,我不推辭就是了。”易書塵柔聲說道,大敞邊那鑲嵌的一層水獺皮的絨毛隨着微風的擺動輕撫着的他的臉,癢癢的,帶着絲絲讓人酥麻的感覺。
手上已經全然使不出力氣了,視線有一次開始模糊了起來,易書塵低聲說道:“楚若,你轉過身去吧。”
他現在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量了,大限就要來了。
口腔中那一絲腥甜的氣息,預示着很快他就會開始出血了。
他不想讓看她看見這樣的直接,不想留給她最後的印象是這樣的。
看着連連搖頭的楊楚若,易書塵表現出了難得的堅定,“轉過身去。”這是他的心願,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是他一貫的,是她熟悉的。
這鮮血橫流的畫面,他不希望她看見。
楊楚若遲疑着,她知道易書塵的性格,更知道他此時所想的。
即使到了這一刻……
楊楚若的淚水滾落了下來,在淚水滑落的一瞬間,連忙把身子轉了過去,她亦有不希望他看見的。
兩個人漸漸變成了背靠着背的姿勢,感覺到易書塵的身子越來越重,似是已經無法自己坐着了。楊楚若咬着牙,不發出抽噎之聲。
“楚若,跟我說說話吧,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易書塵的聲音很低,微弱的彷彿已經不可聞聽。
楊楚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了下來,低聲說道:“記得,怎麼會忘記了,那個時候大約是我最狼狽的時候了,也不知道我當時的樣子嚇着你沒有……”
楊楚若低聲說道,那確實是她生命中一段不堪的時光,也幸虧有他,那文雅的氣質,那舉止間的尊重,那如同華佗在世一般的醫術手段。
若是沒有他,也許都不會有她的今日了吧?
易書塵低聲笑了起來,“你確實把我嚇着了……”他咳嗽了幾聲,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粗重的呼吸聲夾在着從肺裡發出的雜音。
楊楚若心中擔心,想要轉過身來,可才一動,就聽見易書塵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別動,楚若,不要動,我現在的樣子纔會真正嚇到你。”
她不怕,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在她心中,他都是那個溫潤儒雅之極的神醫,是那個如玉般的君子。
“書塵,你到底怎麼了,讓我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楊楚若心中焦急,語氣中帶着懇求,她想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
“沒事……我沒事的,你……你不要看。”易書塵的嘴角流出了鮮血,一滴滴滾落在楊楚若的大敞上,那鑲滾的獸毛極其潤澤,竟是不沾水似的,血滴在上面一滾而過,竟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易書塵看着自己滴下的鮮血,低聲說道:“你當時是嚇着我了,我竟從來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的女子,着實是被你嚇了一跳啊……”
他的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飄到了他們剛開始認識的時間。她是那麼美,卻又是那麼的堅強,他很好奇,這樣柔媚的身體中,藏着的,竟然是如此倔強的個性。
她是個奇妙的女子,不同於這世上的任何一個。
她是獨一無二的。
楊楚若隨着易書塵的話語輕聲的抽噎着,她的思緒也被帶回了那個時候,那個畫面之中。
也許沒有他,她撐不過了吧,至少不會獲得現在這樣的幸福。
她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那麼深刻的折磨,是他一點點的爲她祛除了身上的疤痕,讓她恍若新生,也真切的獲得了這樣的新生。
“謝謝你,謝謝你書塵……”楊楚若真心誠意的說道。
她欠他太多了,他爲她做了太多了。
蒼白無力的語言根本無法表達出她心中的謝意,無法表達出她對他那難以言喻的感激。
“我們不說這個了,不過,你知道嗎?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易書塵的聲音微弱,似是越來越低了,語氣卻是輕快。
縱然他的身體越來越疼了,他越來越冷了,血也開始又一次從他的口鼻中流了出來。
離七竅出血不遠了吧……
易書塵苦笑着,他只想多跟她說一會兒話,多跟她待一會兒……
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足夠了。
易書塵的聲音越來越低了。
楊楚若現在滿心都是要轉過去,要看看他到底怎樣了,可她不能,她知道,易書塵不喜……
無論他多麼親切多麼隨和,多麼平易近人,表現的多麼溫和得體,她都知道,他骨子裡是一個有傲氣的人。
只不過別人的傲氣放在臉上,他的傲氣卻是放在了心中。
很多事,他並不是做到,可他卻不屑於去做。
他有的他的傲氣,他有他的風骨。
心中感慨着,強制按捺着想要轉過去的念頭,順着易書塵的話說道:“是個什麼樣的秘密呢?”她輕聲問道。
楊楚若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那麼悲痛,可聲音的顫抖還是暴露了她此時的心境。
易書塵已經聽不見了,那如同浸入了冰泉之中的冷冽讓他說不出話來,七竅中都滴出了血來,眼皮如同有千斤之中,擡不起來……
他的身子慢慢的下滑,口中低聲的喃喃着。
那聲音低的如同春日裡落下的一滴細雨,那麼細小,那樣的低弱。
楊楚若沒有聽到易書塵的迴應,她開始感覺到了事情有一些不對了。
“書塵!書塵!”楊楚若呼喚着,卻得不到任何的迴應。
他不說話了,他沒有聲音了,他……
楊楚若顫抖着身子轉過聲來,卻聽到一聲肉體墜落於地的巨響。易書塵的身體霍然俯身倒地。
他死了嗎?
這一切真的發生了嗎?
楊楚若伸出不停哆嗦的雙手,整個人顫慄着,如同寒風中一株無疑依靠的蘭花,她精緻的面容上一滴滴的淚水滑過,略過她如同白玉般的臉頰,滲進了她的櫻脣中。
苦澀的味道。
卻比不上她心中感受到了苦澀。
雙手放在了易書塵的肩膀上,那冰涼的觸感讓楊楚若的手指驟然收緊了,她搖晃着易書塵的肩膀,“書塵!書塵!”
可易書塵卻沒有迴音,沒有任何一點的動作。
楊楚若試圖讓易書塵翻過身來,一隻溫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寬厚的手掌傳遞着溫度,也傳遞着試圖讓她安心的力量。
“讓我來吧。”一個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楊楚若回過頭去,看到風凌嚴肅的面容。他的雙眸中含着悲憫,含着憐惜,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試圖能安撫她的憂傷。
楊楚若搖了搖頭,他爲她做了那麼多,至少讓她也爲他做點什麼吧。
“我想自己來……”楊楚若說道。
“這是他不想讓你看到的,楚若,如果書塵還活着,他也不願意讓你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希望自己能留下美好的一面在你心裡。”風凌低聲說道,他了解易書塵的心情,正如他了解自己的心情一樣。
“不……”楊楚若揚起一個悽楚的笑,淚水中的笑容顯得格外動人。
“他在我心裡,一直都是美好的,不會因爲這一點改變就改變了他在我心中的影響,無論怎麼樣,他都是美好的。”楊楚若低聲說道。
陽光的,溫和的,帶着溫潤如同精心雕琢過的玉石般的氣息,讓人舒服,讓人情不自禁就想接近。
那滿身的草藥氣息,讓人能輕易將他與別人區別開來,那俊美如同謫仙的容貌,讓他在人羣中都能被一眼看到。
他是真正的君子,儒雅中含着親切,隨和中自有氣度。
楊楚若的手輕柔的替易書塵翻身,用自己的手帕一點點爲他清理血跡,如同多年前,他曾經爲她做過的一般。
那滿身的血污就在她眼中,她卻沒有絲毫的厭惡,沒有絲毫的不適。
這些只是沾染的他罷了,只要擦拭乾淨了,他就露出本來的面目,讓每個人都以爲是謫仙般的真面目。
楊楚若的動作溫柔,似乎怕弄疼了易書塵一般。
謝謝你,書塵,謝謝你今天爲我做的一切,謝謝你曾經爲我做的一切。
手帕上已被血侵染了,溼潤了,透過了手帕血跡也染到了楊楚若的手上,略粘稠的帶着絲絲腥甜之氣的血……
他爲了她而流的血。
風凌收回了放在楊楚若肩膀上的手,默默的看着楊楚若親自爲易書塵整理遺容。
心中閃過一絲難言的感覺,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羨慕……
羨慕易書塵能夠得到她如此精心的照料。
此時此刻,風凌才第一次真正知道了,什麼纔是他想要的,在對易書塵的羨慕升起的那一瞬,在對易書塵的感情產生共鳴的那一瞬間。
風凌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易書塵說過來的一句話。
他曾對他說“利用她爭奪權勢,你會後悔的。”
仰頭望向天際,書塵說對了,他果然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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