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七哥的性子,明知道三哥在南國,七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去南國的,可是她們在南國這麼長時間,七哥都沒去過南國,此次惜月公主回國,故人近在眼前,七哥也沒去找惜月公主敘舊,讓她着實擔心了很長一段時間。
回來第一個舉動,她便是探尋七哥的消息,這才知道,七嫂有了身孕,且身子不大舒服,數次有滑胎的現像,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是在病牀上度過的。
七嫂懷有身孕本來是喜事,畢竟這是她們楊家第一條血脈。
可她不懂的是,七嫂平日裡身子也挺好的,怎麼會一懷孕就重病躺在病牀上呢?
沒能前去南國,沒能見到三哥最後一面,這絕對是七哥這輩子最遺憾自責的事情,七嫂不可能不知道七哥有多想去南國的。
太醫查了,得出的結果,確是她中毒了,此毒極其霸道,卻不會傷及孩子,只是對母體有影響,但若是調理不當的話,則可能一屍兩命。
那毒生長在深山野嶺裡,平日裡並不多見,連皇宮也尋不到,七嫂怎麼會中那種毒呢?
最想要七嫂性命的,便是宮玉秀,可如今宮玉秀已死,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會想要她的性命?
楊楚若莫名的有一種大膽的猜測,也很想讓人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但每次她又生生的忍住了。
她在想些什麼,七哥七嫂夫妻恩愛,百草待七哥,她絕對相信是真心的,她無端的懷疑百草做什麼。
“在想些什麼,想得這麼入神?”頭頂傳來一聲好聽的聲音,楊楚若這纔回過神來,擡頭,看到楚宇晨目光擔憂的看着她。
楊楚若無所謂的笑了笑,“沒什麼,好久沒有看到七哥了,怪想念他的,我們回來以後,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七哥。”
“你是否在想,七哥爲何沒去南國,百草又爲何突然中毒?”楚宇晨淡淡道,“若兒,有些事情捅破便沒什麼意思了,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來得好。”
楊楚若一怔,將楚宇晨的話細細想了幾遍,見他一副見怪不怪,安之若素的模樣,心理多少猜到了些什麼。
她的七嫂,果然有她的私心…。
她不想七哥出事,所以故意服毒,留下七哥嗎?
楊楚若心理五味雜陳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按說,百草這樣做,她也能理解,她也是喜歡七哥,所以纔會想方設法留住七哥,讓七哥不至於去南國,而送了命。
只是她依然很鬱悶,這種被設計,被瞞着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
而且,沒能見到三哥一面,七哥這輩子永遠都無法釋懷,這比讓他死還要難受千萬倍。
楊楚若還沒有到楊七少府邸的時候,一道聖旨平空爆炸,將整個楚國的人都給嚇得呆若木雞。她們剛纔聽到了什麼?廢黜後宮?整個後宮,從高等的妃子到低等的侍寢采女,全部出宮?
亙古以來從不曾有過這樣的事,只爲了她嗎?那個一身紅衣飛揚嫵媚之極的女子。
後宮的妃子們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椎骨一般,軟軟癱倒在了地上。欺霜賽雪的皮膚上再不見一點血色,她甚至說不清楚自己是羨慕還是怨恨。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多少女子的心願。曾經也是她的,只是從她入宮之日起就斷了這份癡念,她知道那不可能的,世上的哪一位君王不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她不過是他後宮中的一個女人,一個和成百上千屬於他的女人一模一樣的,毫無差別的女人。
她斷了這癡念,從此再也不提起。默默把自己放在角落之中,她也爭鬥也用心機,可所求的不過是他能多看她一眼。
可竟然有人做到了,有人能讓皇帝爲她廢黜了整個後宮……
冰雪漸漸消融,春日已不遠了,可她卻不會再有什麼春天了,整個御花園,偌大的後宮,從今日起,一個女子獨享這一切。
昨天,她還在花園中看着那紅梅朵朵映雪而放,計算着還有多少時日那御園中的牡丹纔會綻放。她愛這些花,它們給她寂寞的宮廷生活帶來過如此多的安慰。
那麼多那麼多清冷的夜晚,一寸寸的光陰在身邊滑過,她只能靜靜佇立着,等待着被遺忘,等待着紅顏老去。
可她呢?她是君王的獨寵,她獨一無二,她站盡了芳華。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怨恨誰,是怨帝王薄情嗎?可他對她又是何等樣的深情,她應該怨她嗎?可回眸一笑百媚生,令六宮粉黛無顏色又何嘗不是她的心願?
木然的擡起雙眸,纔看見那些昔日裡的姐妹如今正同她一般,癱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者有之,哽咽難擡者有之。
纔不過一瞬的光景,所有人臉上的笑顏都不見了。她只覺得臉上一片冰涼,擡手摸去,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淚流滿面。
“我不服,我不服!陛下!陛下!您親口贊過我容顏嬌媚,您親口贊過的啊……”
這是誰的聲音,她茫然的用目光四下搜索着。影響中,所有宮妃的聲音都秀美婉轉,彷彿是黃鶯兒,彷彿花底泉。何曾有過這般的淒厲!
可不服又能如何呢?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她帶着淚水的臉上勾出一抹決絕的笑意,身旁的丫頭見她彷彿癡傻了一般,心中不忍,低聲勸道:“靈才人,咱們走吧……”
是啊,是該走了,不走又能如何呢?可她又能到哪裡去呢?15歲入宮,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啊,她整個青春歲月,她最美好的年華。
扶着侍女的手臂,靈兒站起身來,卻一個趔趄又栽倒在地上,隨即眼前一黑,只覺得有無數的金星在眼前搖擺閃爍,再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靈才人,靈才人!”侍女的聲音若有若無,斷斷續續的飄入耳中,讓人分不清楚是真是幻。
猛地,一聲淒厲的慘叫傳入耳中,“陛下,你不能這樣啊!”她只覺得心中噗通噗通一陣亂跳,睜開了雙眼,卻見一抹嬌豔的月白色躍入眼簾。
那是與她交好的凝兒嗎?她遲疑着去看,卻見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竟猛得往前一撲,額角便重重撞擊在了石凳上。
隨即,鮮血迸濺……
點點滴滴的血落在了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淺淺的月色,帶着朦朧的質感,銀色的絲線在上面繡出朵朵梅花。她見過這衣裳,走動時,那梅花就活了起來,彷彿在風中搖曳一般。
如今血水沾染,是紅梅白梅交錯綻放。那抹身影被幾個宮女拉住了,半晌才發出哭聲來,她這才放了心,扶着侍女的手站立了起來。
走吧,我們走吧。她心中五味雜陳着,震驚着,羨慕着……
那個女子,原也美得教人驚心動魄啊,她心中真是羨慕她啊。繞過一衆猶自跪在地上的嬪妃,她的長裙曳地,迤邐而行。
一張張痛哭的臉龐看在眼中,卻讓她莫名生出一份悸動來。誰道君王薄情,誰說一入宮門深似海?
有人做到了,那個女子,她做到了。
嘴角的笑意慢慢在臉上蔓延,不知爲何,她竟然從心底祝福起兩個人來。他肯爲她如此做,一定是愛她愛到了難以自拔吧?
回憶着他英俊的面容,想象着他眼眸深處的癡情,羨慕……
她着實覺得羨慕……
靈兒的位分低,住的也離御園遠些,反而臨近了外面的朝堂。她剛走到自己的宮門口,卻聽見牆外一片紛紛議論之聲。
“大劫難!大劫難啊!從古到今,帝王癡迷於女色,從來可有過好下場的?”一個蒼老的聲音中含了無數的悲傖,有似是怒不可遏。
“這話不對,我看未必不是好事。若是迷戀嫵媚禍國的妖孽,自然是劫難了。可她分明文物全才,論智謀,論品行,論武功,都不虧爲君王唯一的愛人。”
另一個聲音顯得年輕了許多,看起來他是支持陛下的決定了?
牆外的衆人立刻就分成了兩派,有人支持,有人反對。但無論支持還是反對者,對於這樣一個決定,都顯得無比震驚。
“如此一來,朝中的格局,就又有變化了!”一個沉着的聲音壓過了所有人的。
就如同一把鹽撒進了滾燙的油鍋之中,頓時之間,百官的議論聲又是紛紛響起。
此時,他們心中的震驚比後宮那些那些女子更爲強烈。
帝王的專寵對於朝堂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這樣突然發生的狀況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鑑,讓他們覺得無所適從。
但最突出的,還是震驚!
不可置信!陛下竟然真的做了!明黃色的聖旨還高高供奉在香案上,傳旨太監那尖利的嗓音還在耳中迴盪。
每一個人心中的震撼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樣的旨意,這樣的專寵,何曾有一個女子得到過?
“她值得他這麼做?”一個聲音中帶着疑惑,他不曾見過那位被帝王所獨鍾的女子,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所有的人卻都在霎時間靜默了,值得嗎?不值得嗎?感情這種事從來誰說得清楚呢?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陛下覺得她值得!他願意爲她如此做!
百官討論了半晌,卻說不出了所以然來,旨意來的太突然了,旨意中的內容也太過令人震撼了。他們還需要消化這道聖旨的時間。
逐漸有人開始告辭,向着宮外走去,這樣的事,想來不用了三天,就會天下皆知吧?
也許這就是他想給她的,他想讓她知道的。
天下人作證,他的愛只獨鍾與她一身。沒有人能夠分享,沒有人能夠有資格與她爭奪。他是她的,一如她是他的。
靈兒站在宮牆邊上,聽着百官的議論聲。這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明明已經散朝了,卻還聚集在宮中不曾離去。
身旁的侍女忍不住催促了一聲,“靈才人,我們走吧,陛下下了旨意了,在不回去收拾東西只怕就來不及了。”
靈兒點了點頭,緩緩邁過了宮殿的門檻,擡眼打量這個她居住的多年的小小宮苑。她親手栽下的花兒還在,她養的鸚哥兒還在廊下用嘴梳理着毛髮。
一切都與昨日一模一樣,可從今日起,一切都不會再相同了。
默默走進了屋中,卻看見一個小宮女腳步匆匆的跑了進來,“靈才人,家裡送信來了。老爺說想讓您想辦法打聽一下,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如今外面朝堂上,都亂成一團了。”
靈兒回頭對着小宮女笑了笑,“我如今上哪兒打聽去呢?你不知道我也要離宮的嗎?”
“好姑娘,您就想想辦法吧。老爺說百官都嚇住了呢,現在人心惶惶的,都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麼個打算呢。”那宮女面上顯出哀求的神色來。
宮女說完,見靈兒不理她,忍不住又懇求道:“老爺說,百官震驚,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老爺也是舉棋不定的,就等着您給拿個主意呢!”
靈兒低下頭去整理起了自己的衣飾,口中緩緩說道:“你去告訴老爺,就說陛下素來堅毅,既然是明發的旨意,那就再無更改的餘地了。百官再怎麼震驚,也是無濟於事。”
擡起頭來,眼神透過窗櫺看向了遠處的寢宮,那是他居住的宮殿,自己也曾經進去過的……
可是,依他的性情,只怕再也不會讓其他的妃嬪進入了吧?口中似是對着小宮女,又似是吶吶自語,她說道:“告訴老爺,妃嬪是陛下的妃嬪,百官也是陛下的百官。只要,按照陛下說的做就好了。其他,不要再多想了。”
小宮女聽得似懂非懂,只得照樣把話傳了出去。
堆積在地上的雪花在慢慢的融化,地氣開始回暖了。春天快要來了,可那春,是她一個人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