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
大軍凱旋歸來,舉國同慶。
灰黑色巨大石磚堆砌出的城牆巍峨高聳,城牆上還殘存着一層薄薄的白雪,看起來彷彿是一層帶着夢幻的白色輕紗,爲這莊重而威嚴的城添了一抹溫柔之色。
楊楚若擡頭看了一眼城牆,吹彈可破的一張白玉似的臉龐上就露出了微笑,脣角那抹愉快的弧度似是感染到了身旁的楚宇晨,他的脣似是不由自主般隨着她的淺笑微微上揚了。
“終於到家了。”楊楚若如同嘆息般低語,語氣中含着疲憊和欣慰。
到家了?楚宇晨似是被這三個字所取悅了,笑容從嘴角一直蔓延到了眼底,他側頭望了一眼身旁的楊楚若,緩緩伸出手去,幫她把臉頰上被風吹亂的一縷秀髮別至耳後。
兩個人相視一笑,卻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城內由遠及近傳來。楚宇晨的眉頭略略一凝,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
不是已經傳令下去叫他們不必列陣出迎嗎?怎麼還是來了?
至尊帝王的威嚴隨即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腰背筆挺,俊朗的面容在一瞬間變得冷峻。只見他凝視着城門的方向,似是隨時準備要訓斥那即將到來的人馬。
楚宇晨舉起右手,微微一揚,他身後的車馬頓時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衆人都探頭談腦的向前打量,不知道爲何楚皇會下令暫停前進。只有內中幾個內力高深的,才如同楚宇晨一般,將目光放在了城門口。
小葉兒從車簾外把頭縮了回來,轉頭對着柳妃說道:“娘娘,不知道是怎麼了。外面什麼都看不見,好端端的就停下了。”
柳妃卻只是點了點頭,將身子往雪白的貂皮被褥中縮了縮,隨意說道:“那我們等會兒就是,大約是有人出迎了吧。”
青雲出岫的雕花暖玉香爐在她身邊染着,從中散發出甜軟的縷縷幽香,這個車廂被佈置的溫暖寧馨。小葉兒湊到了柳妃身旁,仰頭對着她一笑,說道:“也是,想來是誘人迎了出來,這才停下了吧。”
兩個人一面等着車馬繼續前進,一面隨意閒聊着,才說了沒幾句話,就聽見車簾外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了進來,“你說什麼?”
柳妃眉頭一揚,這似是楊楚若的聲音,怎麼聽起來似是有些震驚的味道?好奇的從車中嚮往張望,卻看見一個大紅色戎裝的身影如同飛一般向着城內疾馳而去。
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楚國發生了什麼大事?
柳妃帶着疑惑看了幾眼,纔對小葉兒說道:“你出去打聽打聽,看怎麼了。”
小葉兒領命下了車,悄悄挪動了隊伍前面。
這纔看見幾名侍衛打扮的男子俯身跪在楚宇晨的馬前,他們身旁各自所騎乘的駿馬顯然經過的一番疾馳,口鼻中噴出白霧似的熱氣來。
這是何事如此急躁?
就見楚宇晨一張臉陰沉如水,眼中閃出銳利的光,冷聲問道:“到底是哪位長老出了事?可查明瞭原因,是何人剛在皇城中下此毒手!”
那侍衛喘息了幾口,似是被楚宇晨的威嚴所震懾,這才說道:“陛下,是……是所有的長老……”
他一句話不曾說完,就聽見頭頂上響起炸雷似的聲音:“什麼!你是說皇后身邊所有的長老都被人殺害了!”
不會吧?小葉兒一驚,就算她只是個婢女,但這幾日跟隨着楚國的將士還朝,也聽了不少楚國皇帝和皇后的事情。這幾位長老可都是絕頂高手,尋常三五個人都近身不得,若是說一個出了意外也還算說得過去,竟是全都遇害了?
小葉兒不由得豎起耳朵,認真傾聽起來。
只見那侍衛身子一顫,似是被嚇得發抖,略頓了頓,這才囁嚅着說道:“是……都與昨夜,一夜之間……”
竟是一夜之間全部遇害!是什麼人做的?難道是下毒?否則的話,怎麼可能……
楚宇晨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連忙追問道:“是何人所爲?”
那侍衛的身子伏得更低了,看樣子要是有個地縫,他定然會毫不遲疑的鑽了進去,聽着楚宇晨飽含着怒火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嚇得幾乎要閉過氣去,顫抖着回答道:“不……不知……”
“滾!”楚宇晨暴怒了,一抖馬繮率先向着城中衝了過去。
那侍衛這才鬆了口氣,站起身來,這才發現後背的棉袍竟然被了冷汗溼透了一片。此時被冷風一吹,忍不住又打了兩個寒顫,這纔對着旁邊幾個隨他而來的侍衛說道:“走吧。”
小葉兒看那幾個侍衛的情況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心中暗暗疑惑,這幾位長老看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真是不低。只是不知道怎麼一夜之間就被殺乾淨了。
那想必武功高強等語,不過是別人奉承的話吧?
三兩步跑回到車上,柳妃見她一雙小手凍得通紅,將自己的手爐塞入她手中,這才問道:“是什麼事?”
小葉兒低聲說了一遍,柳妃就雙眉緊鎖,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葉兒問道:“您說,若是真有那麼高強的功夫,怎麼一夜之間就讓人都殺了呢?”
說完卻聽不到柳妃的迴應,擡頭看去,才發現柳妃似是沒有聽見一般,一雙眸子失去了焦距,顯然是已經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小葉兒吐了吐舌頭,連忙閉嘴,坐在車中等着車隊從城門魚貫而入,半晌,才聽見柳妃似嘆息般說了一句:“不知道城裡現在是怎麼個情況呢?”
城中現在的情況遠遠超過了柳妃的想象,楊楚若連連揮鞭打馬,催促的胯下那匹棗紅色的駿馬如同一道火光般向着城中直衝了進去。
到了長老的居所,楊楚若猛然一勒絲繮,那馬匹在疾馳之中驟然受力,仰頭一聲咆哮,雙蹄登時騰空而起,在虛空中一陣踢騰,身子隨着楊楚若用力的方向轉了半個圈,這才穩穩落到了地上。
楊楚若卻連它站穩都等不得,駿馬才一落地,就縱身一躍,從馬背上飛身而下,向着長老府中直衝了進去。守門的衛兵還沒反應過去,就覺得一道火光從自己身邊掠了過去。
好快的動作!
若不是府門口那匹駿馬還噴着粗氣站立着,真以爲是自己眼花了。
楊楚若一進了府門,就看見鋪天蓋地的慘白遍佈的全府,下人在府中匆忙的來來去去,更換着府中所有彩色的飾物,統一換上了舉哀守喪用的白色。
楊楚若心中一陣悲痛,伸手撤掉了自己身上的大紅披風,向着地上一丟。就大踏步向着停靈的正堂走去,僕從見她一身大紅色來到,本來心中都有着三分不滿,此時見她如此,才反應過來,她是來不及更換衣服,竟是直接趕過來,皆是動容。
楊楚若三步並作兩步走進了靈堂當中,就見一副巨大的黑漆楊木棺材停放在靈堂正中央,棺木之旁一個老婦人帶着家中一衆親屬正跪伏於地哀哀痛哭。
竟是緣慳一面嗎?楊楚若心中痛楚,腳步虛浮,她本來就連日趕路身體和精神都十分疲憊,處於高度緊張之中。到了城門口,緊懸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此時卻又被驟然提起。
行走到靈前,楊楚若低頭看向木棺,向着多年的相伴扶持,竟從此天人兩隔……
眼中一行清淚滾滾而落,竟是一陣眩暈,險些站立不穩。伸手扶住棺木,這才勉強站住了,就聽見老婦人哀哭了一聲,口中悲傖的呼了一聲:“陛下……您要爲老婦人做主啊……我家老爺,死得冤!”
楊楚若伸手攙扶住老婦人,含淚的雙眸中滾滾殺意奔涌而出,兩排貝殼似的皓齒緊緊咬着,從牙縫裡擠出句話來,“你放心!血債血償,我定然不會讓長老含冤九泉!”
老婦人悲傷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欣慰,再一次俯身跪到,在楊楚若身前重重磕下頭去,口中哭喊着說道:“請陛下言而有信!”
她身後一衆長老的子孫也隨着她的動作一齊轉身面向着楊楚若,一面叩首,一面齊聲說道:“請陛下替我家伸冤報仇!”
楊楚若含淚點頭,只聽得身後一個威嚴而堅定的聲音傳了過來,“無論殺人者誰,朕定然不會放過他們的。必殺之而後快,以慰長老在天之靈!”
是他來了……
楊楚若心中莫名的一鬆,身子軟軟向下滑落,卻不等她落地,早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似乎只有在他懷中,自己才能展現難得的脆弱,才能安心的哭泣。楊楚若俯進楚宇晨懷中痛哭了起來。楚宇晨環繞住她的身體,輕輕嘆了口氣,幾位長老皆是身亡的消息她還不知道。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消息,她能否撐得住……
一手在楊楚若背上輕拍,等着她的哭聲稍緩,才沉聲說道:“還有其他幾位長老府上,我陪你一一去祭拜。”
祭拜?難道幾位長老竟都生遭不測?
楊楚若震驚的擡起頭來,楚宇晨默默對着她點了一下頭。
兩個人回到皇宮之時,已經是華燈初上。楊楚若只覺得渾身痠軟,一顆心入針刺刀攪,痛得難以自已。楚宇晨看了她半晌,才低聲說道:“你歇一歇,我出去一趟。”
才站起身來,卻發現楊楚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回過頭來,以目光向詢問。
楊楚若聲音略帶着幾分嘶啞,問道:“你去做什麼?”
楚宇晨臉上顯出一點糾結來,略一思忖,才說道:“這個時候跟你說這些不大合適,只是如今回國了,還要去封賞有功的將士,雖然出了事,可沙場上的功勞不容抹殺,今日在御花園中,還有將士們的慶功宴,我無論如何要出現一下……”
楊楚若點了點頭,閉上了雙眼,雖然心情悲痛,卻也知道身爲帝王有功必賞的道理。楚宇晨見她神情悽楚,心中不忍。
罷了,只是出去敬姜戎瑞一杯酒,謝他爲國征戰的功勞。身爲龍騰軍的將領,這一路上他身先士卒,奮戰沙場,如今大勝榮歸,自己無論如何要有所表示。
楚宇晨低聲說道:“我去去就來,你在這裡略微等一等我就行了,今日你傷了心神,就不要去了。”
他知道不能讓將士寒心,自己又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剛纔不過是悲傷過重,所以一時間記不起這件事來,現在既然想起來了,無論如何她也該隨着他一起出現的。
楊楚若緩緩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說道:“昔日帝王酬謝主帥功勳,曾一道傷痕一杯御酒,傳爲美談。今日我朝主帥的慶功宴,我哪裡能去都不去呢?我和你一起去。”
她總是如此沉穩,以大事爲重……
楚宇晨望向了她,見她雖然面容中還含着悲傷神色,一雙眼眸卻是清明靈動,知道她雖然傷心,卻依舊沒有亂了方寸。心中不由得更加憐惜,卻沒有再加勸解,只是說道:“好,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起去走一趟吧。”
楚宇晨一手環了楊楚若的纖腰,從寢宮中向着御花園走去。
一路上白雪映照着紅梅,在月光下散發出陣陣幽香,月下賞梅,本是極其風雅的事,可如今的兩人卻沒有一點這樣的心情,只是沉默的向着御花園走去。
御花園中的亭臺樓閣依舊,冬日雖沒有花,卻用大紅色的錦緞結成了花朵形狀,懸掛於樹枝之上,又在各種焚香,在月色下更顯得富麗堂皇,一派奢華景象。
可本應該喧鬧的宴席開處,卻是沉靜無聲,與這精心打扮過的御花園成了鮮明的對比。
兩個人在沉默中走進了宴席,席上衆人紛紛站起身來,向着楚國皇帝與皇后行禮。楚宇晨讓衆人免禮起身,環視了一週,這才發現席中並無姜戎瑞的身影,眉頭就皺了起來。
沉聲問了一句:“龍騰軍大將姜戎瑞何在?”
誰知一言落地,卻無一人迴應。這才發現衆人都是面面相覷,似是全都不明所以,說來今日也真是奇怪,這慶功宴上的主角自然該是皇帝與大將軍了。
可沒想到,皇帝卻來晚了,這也就算了。他們已經隱約聽說了是楊楚若身邊的長老出了事,雖然不知道什麼事,但看楊楚若眼眶微紅,是哭過的模樣。自然知道只怕事情不好。
這姜戎瑞就更是奇怪了,乾脆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曾出現。這是功高蓋主,想要衝這皇帝擺架子?這個念頭剛浮上心頭,衆人又都在自己心中否定了,不說當今的皇帝與皇后都有一身蓋世神功,但憑姜戎瑞對楚國的一片忠心,他就不會這樣做。
難道是他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所以纔不出現的?
可這也說不通啊,那至少要派人來送給信兒纔對……
聽見皇帝問話,每個人心中都是千迴百轉,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只好一齊靜默了下來。
楚宇晨冷冷一笑,說道:“看來是有什麼事阻了大將軍的腳步……”
楊楚若卻是心中一動,連忙說道:“會不會是大將軍發現了什麼?這才親自去追趕捉拿,所以無暇分身,也來不及派人通知你我?”
越想越有這種可能,否則的話,姜戎瑞斷然不至於如此失禮!
楚宇晨笑容收斂,點頭說道:“不錯,確實有可能是如此,只怕那殺手武功高強,姜戎瑞未必是他的對手。”
楊楚若轉身就向着宴席外走出,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前去相助!”
楚宇晨見楊楚若頓時之間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只覺得她真氣外涌,滾滾殺氣在她周身上下涌動。連空氣中都波動着濃烈的殺意。連忙舉步跟隨,“不錯,既然是如此,我們就與姜戎瑞聯手,去拿下那歹徒!”
兩個人疾步走到馬廄,一人一匹快馬向着將軍府疾馳而去。
到了將軍府門口,卻看見府門洞開,門前既無一人守衛,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是一驚,舉步正要向門中走去,卻看見大門之上被人印了猩紅的一個手印。
陣陣血腥之氣衝入鼻端,這纔看見那大門之後一人雙眼圓整,手掌上都是鮮血,顯然是想奪門而逃,卻被人從身後取了性命,臨時之前一隻手按在了門上,這才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一陣寒風吹過,將軍府門前寫着碩大姜字的燈籠隨風搖動,發出吱吱呀呀之聲來。
只是不知道那殺人者是剛進去,還是已經離開了!
楚宇晨低聲說了句:“小心!”身形一動,便搶上了一步,將楊楚若護在了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向着將軍府內走去。
這將軍府是楚宇晨欽此的宅邸,一共是五進的宅子,出了前宅後院還有花園等各處,面積極大。但兩個人進門之後,卻是沒有一絲猶豫,直奔上房而去。
只覺得耳旁有風聲呼嘯,帶着陣陣血腥之氣,充斥在兩人鼻端,一路上之間橫七豎八,遍地都是僕役,兩人這才明白爲何無人到宮中報信。
難道這殺手竟是一批人不成?又或者就乾脆不是人,而是那煉獄中的惡魔,所以才下得了如此毒手,整整一個將軍府中,竟連一個活口都不曾留下。
越接近正房,那血腥之氣,也就越加濃烈了起來,只見奴僕家丁丫鬟的屍體也漸漸多了起來。楚宇晨伸手在一個僕婢鼻端試了試。
已經完全沒有氣息了。
嘆了口氣,對着楊楚若搖了搖頭,又伸手在她脖頸處輕觸了一下,才說道:“屍體已經涼了,雖然地上還有積雪,但要讓屍體完全冰冷,只怕也要一個時辰的功夫纔夠。”
正說着話,卻見身後人影一閃,楚宇晨急忙回頭,內力運與掌中就要對着那人打將過去,卻又突然止住了,“原來是你……”
只見來人單膝點地,說道:“陛下,屬下聽聞陛下與皇后到了將軍府中,心中不安,特地前來護衛陛下。”
自己身邊論武功論忠心,水凌果然是第一等的人選。
楚宇晨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來了,正好一起去看看姜戎瑞將軍何在。”
水凌鬆了口氣,對於這個殺手的危險他並知道底細,卻直覺的知道帝后二人夜探多有不妥之處。這才連忙趕了過來。
三個人一起進入了將軍府的正房之外,卻不由得一齊皺起了眉頭。
只見正房門口地上橫臥着兩個丫鬟,顯然已是死去多時了。看來這殺手心狠手辣,竟連這樣十三四歲的小丫鬟也不曾放過。
將軍素喜郎闊,所以將軍府正房只用一道青玉雕花屏風隔成了兩間,站在門口就可以一目瞭然。
那正房中將軍虎目圓整,雙眸卻只餘下一片慘灰,早已斷絕了所有的生機。雙臂卻猶自撐在桌上,強行支撐住了自己早已僵硬的身體,竟是雖死不倒!
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眸大大的睜着,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牙關緊咬彷彿含着難以言喻的悲憤,又似是有話要告訴來者。
楚宇晨一步邁過門口丫鬟的死屍,直奔着姜戎瑞的屍體走了過去,只見他面目猙獰,死狀可怖之極。他的一隻手掌卻完全攤開,牢牢撐在了桌面之上。
楚宇晨虎目含淚,眼前的這位將軍爲他出生入死,此時原本該是花團錦簇的慶功宴上開懷暢飲,卻不料竟然命喪家中,死不瞑目!
自己甚至沒有來得及敬酒一杯,酬他爲國征戰的功勞,謝他解百姓與倒懸的功績。他卻……
楚宇晨親手將姜戎瑞的屍體放平了了地上,手掌撫上他眼皮,替他合上雙眼……
水凌卻是目光一閃,搶上了一步,眼睛往向了桌面之上,只見那桌面之上力透桌面,寫了一個歪歪斜斜的一橫。
原來姜戎瑞用手所遮蓋的正是這樣一個他拼死留下的線索。
水凌用自己的手指沿着那一字上劃過,眼中的精光卻是越來越盛,半晌,他才走到替姜戎瑞整理遺容的楚宇晨身旁,說道:“陛下,屬下有發現,陛下請往桌上看!”
楚宇晨站起身來,凝眸看了過去,卻是渾然不解,問道:“姜戎瑞這是何意?”
水凌搖了搖頭,說道:“或許是說來者只有一個人,或許……”
楚宇晨走到了桌前,卻突然“咦”了一聲,說道:“爲何這痕跡越來越淺,竟似脫力一般?”
水凌說道:“屬下剛纔檢查過了門外的一些屍體,發現身上都沒有明顯的傷痕,顯然是被內力震死的,可連殺這麼多人,這樣強大的內力屬下別說不曾見過,竟是聞所未聞……但看到將軍所書的這一橫,屬下心中卻另有一個想法。”
楚宇晨目光一沉,“你說。”
水凌答應了聲是,才又說道:“將軍在死前,可能是大量的內力奔涌而出,體內內力斷絕,這才喪命的。若是將軍身上沒有別的傷痕,那多半就證明了屬下的猜測。若非如此,無法解釋將軍這一橫中,有明顯的內力強弱之別。”
如此說來,必然是身負邪功之人……
只是,這個人是誰呢?
竟然有這樣一個人一直在自己的皇城之內,想來令人毛骨悚然,可此人既然屠戮自己的大將,必然對楚國不懷好意,他又爲何要等到自己回國這才發難?
若是他趁自己未曾攻下南朝之時,就興起屠殺,自己一面要顧忌戰事,一面皇城中後院起火,那時候必然是難以兼顧,想來未必能取勝。若說他憎恨楚國,爲什麼不如此做?
腦中將留在皇城中的高手一一過了一遍,只覺得人人都像殺手,卻仔細一想,又人人都不像。
水凌此時已查看完了將軍的屍體,單膝點地,說道:“陛下,屬下所料不錯。正如屬下所想,將軍死於內力具失……”
說完這句,他頓了頓,又說道:“屬下請陛下讓我來調查此事!屬下與姜戎瑞將軍私交甚篤,今日他一家大小被人滅門,屬下願親手擒拿此人,爲將軍報仇雪恨!”
楚宇晨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朕就將這件事的調查權交到你手上,待擒拿住兇手,再斬首示衆,明正典刑!”
水凌目光一閃,沉聲應是!
侍衛們陸續從門外涌了進來,楚宇晨看到人漸漸多了,就帶着楊楚若先返回宮中,只命令水凌帶領衆人替將軍府衆人妥善料理後事。
水凌躬身送了兩個人出門,這才翻身走了回來。他心中有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想,卻不敢完全確定。
適才楚宇晨那番疑惑他心中也有,但此時卻是電光火石般生出一個念頭來,那就是此人或者是隨着大隊一起返回的……
以高強的內力,他不能在夜晚潛行進入皇城之中,並且不被衆人所察覺,殺人之後才偷偷返回。只要不被衆人知道,那次日再隨着衆人一同進城,這就成了他最好的不在場證據。
而有了第一個不在場的證據,後面的諸事自然也就不會讓人想到是他,自然而然的擺脫了嫌疑。
此人好深的心機,可誰纔是這個人呢……
突然之間,一個身影在他心頭閃過,南陌離!
南陌離在自己軍營之中所中的毒並不致命,卻不知爲何在當天就死在了南朝的宮殿之中。他本是武功極高之人,想要殺他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此說來,殺人者應該是當時在南皇宮殿中的人!
難道是他……
水凌目光一寒,對着衆侍衛說道:“你們妥善爲將軍府衆人料理後事,我出去一趟,我要去證實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是正確的。”
等衆侍衛答應了,水凌便伸足向着地面上一點,如同一隻大鵬鳥般凌空躍起,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跡。
水凌運起輕功一路上飛檐走壁,直奔皇宮的所在,他要證明自己心中的猜想,衆人都說此人不會武功,可他在他進宮時卻分明看見他腳步輕盈,不畏寒冷,這分明是內家高手的特徵。
但當時因爲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只以是他身體比別人強壯,卻沒有往深處想。現在想來,此人分明是刻意收斂了氣息,讓衆人誤會。
陛下和皇后都非妒賢嫉能之輩,他如此處心積慮只怕不懷好意!
心中想着,腳下疾馳,已經到了皇宮的所在,站在宮牆之上,略一辨認方向,便向着北面的宮殿疾馳而去,那正是軒轅錦鴻的住處!
悄無聲息的從宮牆之上落下,湊近緊閉的殿門凝神靜聽了一會兒。確定毫無動靜,這才手中短劍出鞘,輕輕推開了殿門……
正打算無聲無息潛行入殿,卻聽見殿內出來悠悠一聲嘆息……
難道他聽到了自己?
那人似是明白了水凌心中所想一般,主動解釋道:“你從牆上跳下來,我就聽見了,原來還以爲是哪個小賊跑來偷東西,沒想到卻是你啊?”
水凌向着殿內望去,只見偌大的宮殿中只點了一盞燈,隨着殿門外吹進的寒風正搖曳着,晃得一室內光線恍惚,時明時暗。
這昏黃的燈光之下,軒轅錦鴻正嘴角噙着笑意,隨意的坐在桌旁,一雙眸子卻是如暗夜中的獸,亮得令人不敢直視。
那搖曳的燈光就照在他臉上,讓他本來俊朗的一張臉看起來顯得有幾分猙獰之感。
水凌心中怒憤難平,恨聲道:“你沒想到是我,我卻也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你,陛下和皇后待你不薄,從南皇手中救下了你,沒想到你人面獸心,竟然恩將仇報,難道你就不怕死後下十八層地獄嗎?”
恩將仇報?
軒轅錦鴻如同聽到極好笑的笑話一般,大笑了起來,隨手一揮,那殿門便緊緊關閉,他站起身來,一步步逼近水凌,口中的笑聲隨着他的步伐漸漸變冷,最終化做了一陣刺耳的冷笑聲。
他走到了水凌面前,才停住了笑聲,說道:“恩?想來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我本來無憂無慮好好做着我的皇子,卻爲什麼突然之間國破家亡?是誰令我國家覆滅的?是誰讓我落入了南皇手中的?這麼多年的痛楚,始作俑者你道是誰?”
水凌被他閃着兇光的眸子所震懾,只覺得一股強大霸道的內息籠罩住了自己的全身,隨着軒轅錦鴻的聲聲喝完,那力道越來越強,如同一塊鐵板一樣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不由自由的後退了一步,後背就抵住了緊閉的殿門。口中說道:“收復你的國家事出有因!並非我們橫行施虐,即使你身爲敵國的皇子,皇帝和皇后卻依然沒有想過對你做什麼!甚至你深陷南朝還想着營救你出來,何況就算是你這一次能夠脫險,也是陛下和皇后的功勞!難道你真的沒有半點良心嗎?”
水凌頭上的冷汗滲透了出來,軒轅錦鴻眼中的殺意已經如此清楚明白,他心中知道自己斷然沒有活着出去的可能,可就算是拼着一死,他也要當面斥責這個毫無感恩之心的禽獸!
軒轅錦鴻似是欣賞着他的恐懼,嘴角帶着嘲諷的笑意,聽他義正言辭的一番痛斥,竟毫不動怒,甚至還伸出手來,輕輕拍了幾下,似是爲他鼓掌叫好一般。
等到水凌的話語停了下來,這纔開口說道:“你以爲我身負神功,自己出不來嗎?我何曾要他們來救我了?好比有個人先砍了你一刀,在任由旁人欺凌重傷後的人,過了數年方將你放了出來,你便感恩戴德去做人家養的一條哈巴狗了?”
軒轅錦鴻眼中的恨意如火燃燒,此時更是如同鮮血一般,竟是一片赤紅之色。
他一面說着話,一面逼近了水凌,巨大的威壓如有實質壓迫着水凌的胸口,讓他胸中縱然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口。
軒轅錦鴻見他如同被扔上了岸的魚一般一張嘴開開合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又是輕聲一笑,才說道:“我殺的人,都是辜負過我的,對不起我的,傷害過我的人。難道報仇有錯嗎?你說我恩將仇報,你此時倒是說說,他們到底對我有什麼恩情?”
燈光搖曳的更加厲害了,似是也感受到了軒轅錦鴻強大的內息。讓他的臉愈發猙獰,在夜色之下如同鬼魅。
軒轅錦鴻緩緩伸出手去,從水凌手中拿過他的短劍。水凌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一點都使不出來了,如同三歲小兒一般手痠腳軟,無力抵抗,只能眼睜睜看着軒轅錦鴻從他手中取過了短劍來。
軒轅錦鴻看着他瞪大的雙眼,突然笑意更濃了,他用短劍抵在水凌的臉頰上,冰涼的觸感立刻就讓水凌全身一震,卻聽見軒轅錦鴻的聲音輕柔溫和,語調平緩,道:“姜戎瑞死的時候,也是這般看着我的。我當時就像挖了他的眼去,卻是沒有趁手的傢伙……”
劍刃順着臉龐緩緩而上,在水凌的眼角處略一停頓,軒轅錦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又不願意弄髒了手,只好算了。想不到你自己帶着傢伙送上門來,倒是圓了我一個心願……”
他口中語氣舒緩,手下的動作卻是飛快,劍刃稍離,略一移動,對準了水凌的左眼就刺了下去!閃着寒光的劍刃刺傷黝黑的眼眸,瞬間便有鮮紅的血流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照耀之下,那顏色格外刺目,豔紅的血順着銀色的劍刃點點低落在殿內的金磚之上,猶帶着水凌身體的溫度。
軒轅錦鴻似是對此極其享受一般,看着水凌的痛苦的閉上雙眼,眼皮卻被鋒利的劍刃劃成了兩半,瞬間失去了彈性,軟綿綿撲落在被刺穿的眼球之上。
軒轅錦鴻輕輕轉動劍身,口中輕輕問道:“水侍衛,若是現在我拔出劍來爲你包紮傷口,不知道可算不算我對你有恩啊?你會不會從此就聽命與我,對我感恩戴德?”
水凌痛得睚眥劇裂,口中牙齒相擊,發出一陣陣的“格格”之聲。只憑着一股剛勇之氣,不肯開口慘叫,此時聽到軒轅錦鴻如此詢問,咬住牙說道:“你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皇帝和皇后何曾……何曾對你如此……”
“是嗎?”軒轅錦鴻低聲問道,口中說道:“我倒覺得是你有眼無珠呢。旁人說有眼無珠不過是個比喻罷了,可你嘛……”
口中說着,手上猛然用力,竟將軒轅錦鴻的一顆眼球帶出到了眼眶之外。然後才笑着說道:“你看,我說的可對?你還真是有眼無珠!”
隨着眼珠從眼眶中被硬生生拔了出來,水凌只覺得一股劇痛傳來,只疼得他渾身爆出黃豆大的汗珠,牙齒咬得“咯吱咯吱”只響,頭顱高高擡起,喉結在脖頸上極速的上下滾動着。
軒轅錦鴻見他硬氣,被自己生奪了眼球,也不肯喊叫求饒。忍不住讚歎了一聲:“好一條硬漢,只是可惜了……”
他輕嘆完這一聲,又是手氣劍落,快如閃電般將水凌另一顆眼珠從眼眶中奪了出來。
水凌連造兩擊,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再不見半點光明。
想不到自己眼中最後的景色,竟然是軒轅錦鴻那張扭曲猙獰的臉……
水凌的目不能視,似是聽力更加敏銳了,如今耳中聽來,似是一片咀嚼之聲。
水凌渾身一陣顫抖,難道對面這個人竟然將自己的眼珠吃了不成?不,這不是人,這是魔鬼,是魔鬼……
水凌開始後悔自己的冒然行進,倒不是爲了自己性命,而是隻怕自己致死也無法將這個消息告訴陛下了。想到陛下還不知情,水凌心中一陣陣焦躁,竟壓過了他雙眼中的痛楚。
“不要……”
軒轅錦鴻一喜,他終於要開始求饒了嗎?他就知道,這世界上哪裡有什麼硬漢,不過都是裝得罷了,這還不是要開始祈求自己了?
好整以暇的等着水凌痛哭哀求,卻聽見他後半句卻是:“不要傷害陛下……他們是真心……真心想要幫你的人……”
軒轅錦鴻見他還不肯求饒,心中頓時大怒,手中短劍對着水凌的心口直刺了過去,眼看他口吐血沫昏死過去,這才恨恨放開了手中的短劍,任它插在水凌的心口。
這才伸手按住水凌胸中的檀中穴上,吸取他渾身的內力,順便送他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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