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相似的人

霍然轉身,一雙眸子中閃着陰毒的光,看着躺在地上的軒轅錦鴻,南皇咬緊了牙關,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

“說!是不是那個前日救你的人?是不是他又潛入了宮中?此人到底是誰?竟然能瞬息之間殺我一名高手,不露行跡,卻又耗費內力替你醫治些許皮外傷!”

軒轅錦鴻躺在冰冷的水中,覺得渾身的滾燙之感已在逐漸散去。非但不覺得冷,反而帶着幾分舒爽之意。剛纔的一頓鞭子跟身上還在隱隱作痛的鞭傷交織在一起,讓他生出了幾分眩暈之感。

睜開了雙眼,卻依舊覺得天旋地轉。一雙繡了金龍的軟底短靴就在他的眼前,甚至已經開始可以嗅問到他身上散發出了龍延香的氣息。

這一雙腳曾無數次的踏在他的肩頭,胸口,脖頸,給他帶來過無數慘痛的記憶。然而此時再看着,他卻突然升起了一股想要把手放上去的慾望。也許,他就會如同今日那人一般了。

如同被抽取了渾身的骨骼,軟軟得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聽他們說他死了,軒轅錦鴻的心中隱隱升起一股難掩的喜悅,他掰斷了自己的手骨,但那有如何?終究死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軒轅錦鴻剋制着自己想要用手一把攥出南皇腳踝的衝動,他低垂下了眼睛,遮住眼中閃過的那一抹恨意。嗓子還因爲第一次有內力奔騰而入體內而乾燥着,剛纔兜頭蓋臉澆下來的水,只有少許流進了他的口中。抿了一下嘴脣,聲音乾澀而黯啞。

“奴才……不知道那人是誰。”軒轅錦鴻的聲音如同從嗓子最深處擠壓出來的,帶着砂礫磨蹭過的生澀之感。

南皇垂頭,看着腳下那具密佈着青紫痕跡的身子。幾乎沒有一塊皮膚是完整的,幾乎看不到一點點曾經的白皙和水嫩了。眼中閃着陰霾的光,腳下的人只怕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吧?也好,他也該死了。

口中喃喃自語一般,清冷的話語低聲從輕啓的薄脣中流淌而出,“養熟了的狗要燉掉,還真有幾分不捨。只是你瞧瞧你這幅樣子,還怎麼引得起人的性質?留着你也沒什麼用處了。”

死?若是一日之前聽到這樣的話,也許軒轅錦鴻只會覺得解脫了吧。畢竟活在這樣的屈辱之下,每一刻的感受都是生不如死。可如今,他捨不得了。

上蒼終於聽到了他的祈求聲,將下了一點點的恩惠,如今就去死嗎?不,他不願意就這麼死了。

巨大的悲愴在心中升起,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大殿中的空氣清冷而潮溼,地上着了水的金磚緊緊貼着他的脊背,體內的暖流早已宣泄的乾乾淨淨,只剩下巨大的寒意包裹着他,似是要將他溺斃其中。

雙眸中閃爍出求生的慾望,他蒼白的臉色上兩點如同濃墨染就的眸子擡眼凝視向南皇,彷彿那眸中突然帶了暈染而動的光芒。即使的見慣了他的南皇,都不由得一怔。

冷峻的面龐上閃過一絲的疑惑,一雙眼微微眯了起來,等待着要看軒轅錦鴻接下來會做出何種反應。即使是這樣如同螻蟻一般苟活着的人原來也不想死。

南皇低着頭,目光在軒轅錦鴻的身上游走着。帶着嘲諷的目光蘊含着陣陣冷意,看着腳下的人,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衆人跪伏在他的腳下祈求哀告。卻似乎只有鋪天蓋地的鮮血,才能洗淨自己心中滔天的殺意。

軒轅錦鴻感受到了這目光,卻拼着最後一絲力氣,趕走眸中的清冷和恨意,他的一雙眼溼漉漉的,像山中的小鹿,像御前求食的貓兒。

就這樣仰望着南皇的臉,軒轅錦鴻擠出了一絲笑容來。那笑容重蘊含了難以言說的淒涼與哀傷。寥落到了悽楚之極,反而讓他早失去了血色,蒼白如同透明一般的臉孔上,生出了一股媚態。

他盡力扯出一個微笑來,比臉色似是更蒼白了幾分的雙脣輕啓,似是掙扎着要坐身來,消瘦的手臂撐住了地面,一個微微向上的動作牽動了他胸口的鞭傷,一股嫣紅的血涌了出來。

他卻似是不曾知覺,彷彿天地間只剩下眼前那位身穿這金龍團花長袍的南皇陛下。

他緩緩的移動自己的身體,俯身拜倒在地。大量的血從他的身體中流淌了出來,新傷的出血爲止,舊傷才癒合的傷口又一次崩裂了。

軒轅錦鴻只覺的渾身都在疼,卻疼的讓人清醒,讓他看得更加清楚明瞭。額頭緩緩降了下去,平放在身前的雙手恭恭敬敬的併攏了十指。

就在雙手之間,他的額頭貼住了大殿地上冰冷的金磚。

略帶幾分沙啞的聲音從他口中說了出來,撞擊向他眼前的地面,又彈了出去迴盪在空曠的殿堂之中。那略微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陛下,奴才還有用處。陛下不是想知道是誰想要救走奴才嗎?”那聲音似是頓了一下,讓南皇莫名覺得他似是笑了。

沒錯,他一定是笑了。笑容本該是美好的,充滿了陽光般的溫暖之意。

可他的笑卻帶着自嘲,帶着與年齡絕不相稱的沉沉暮氣。

那帶着顫抖的聲音逐漸平穩了下來,似是說了幾句話後嗓子略略打開了些,不復方纔的低沉和緩慢。跪伏與地的軒轅錦鴻說道:“陛下何不以我爲誘餌,引出那要救我之人。陛下身邊高手環衛,若是迎了他出來,自然可以一舉殺之。總好過留下一個後患。”

軒轅錦鴻說完就放鬆了自己的整個身軀,放全身都軟綿綿的跪伏在地上。那是恭順的姿態,是馴服的態度。

南皇的眉頭卻微微一皺,眸中閃過一絲寒意。全身的威懾似是徒然放了出來,一股殺氣直逼軒轅錦鴻而去,連站在殿外回話的南陌離也覺得四周徒然升起了一股冰冷的風。

他自然能聽見大殿內二人的交談,軒轅錦鴻所說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的。與其這麼輕易殺了他,絕不如留下他來做個誘餌,讓那人來救他,在一舉殺之。

正想要開口說話的他,卻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威壓從大殿中傳來。透過殿門只壓在了自己身上,彷彿正身處萬年寒冰之中。他也只能默默祈禱,這軒轅錦鴻福大命大,不會就次生生死在帝王的龍威之下。

感受最強烈的當讓是正在南皇面前的軒轅錦鴻,那股奪人心魄的殺意讓他脊背上都滲出了冷汗,冰涼的汗水順着額角滑落在地面上的積水中,濺起些微的漣漪。

疼,全身都在疼。

然而最疼的卻是他的心,如鋼墜在胸中起落,一下下刺向心房。

強大的氣勢充斥了整個大殿,如有實質的壓迫在他羸弱的身體上,在他消瘦的雙肩上。

拼命長大了嘴大口大口喘息着,纔不過三五息的功夫,卻再也承受不住,全身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南皇這才察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讓殺氣外泄,眼中精光一現,收了氣勢。眼前又浮現出那人的身形。

殿外的南陌離帶着幾分急切的聲音透過殿門穿了進來,“陛下,此人所言不虛,與其輕易殺了他,不如留他一命引出那要救他之人。”

南皇沉默不語,似是在思索着什麼。半晌,才緩緩開口輕聲說道:“既然如此,就再留他幾日吧。”

軒轅錦鴻幾乎在殺氣被收回的一瞬間才活了過來,此時聽見南皇說不殺自己,心中竟升起一陣狂喜之意。正想要叩首謝恩。

卻突然聽到頭頂上淺淡的聲音響起,“那人想來就在宮中不遠處,朕沒有那麼好的耐心等。叫幾個人來,好好招呼招呼小鴻兒,讓那人早些現身也好。”

軒轅錦鴻渾身一僵,頓時被巨大的恐懼所淹沒。招呼……

這句話中隱藏着的可怕,沒有人比他懂的更加深刻了。

用皮鞭招呼?木棍?又或者是烙鐵?或者這一次又有了什麼新鮮的花樣?

這樣的招呼他承受過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每一次都痛得讓他死去活來。南皇看着軒轅錦鴻全身顫抖着把身子蜷縮了起來,嘴角便啜了一抹冷笑。

帶着龍紋的金色短靴在他腿上輕踢了一下,口中隨意說道:“打折。”

“嘭”,巨大的聲響傳來,殿門被打開了,殿外的寒風瞬間從門外奔涌而出,吹得人身上真正生冷生冷的疼。軒轅錦鴻帶着怯意緩緩抱住了自己膝蓋,手臂動作間,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腕不知道何時不疼了。

他帶着疑惑暗暗動了動,不錯,今日被人捏斷了手腕竟然自行長好了!難道,難道是那大漢的內力所致?一個念頭浮上他的心底。若是如此,是不是表示,若是有三五個人的話,自己全身的傷口都有機會長好?

軒轅錦鴻正想着,卻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五個人,帶頭的輕功不錯,後面四個略微差了一些,但也算得是高手。他心中似有一個聲音冷靜的分析道。卻先將他自己嚇了一跳。

擡起頭來,雙眼直勾勾盯着殿外。足足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纔看見五個人前前後後魚貫走來。心中狂跳了起來,一時間巨大的狂喜將他淹沒了。

他的耳力竟到了如此驚人的地步。但軒轅錦鴻不知道的是,這只是魔功的冰山一角。宇宙洪荒之所以令人聞風散膽,就是因爲它能吸食他人的內力爲自己所用。旁人三五十年朝夕不輟的用功苦練。與他卻在頃刻之間就能獲得對方功力。

南皇和南陌離之所以對他傷口癒合速度深感驚訝,正是因爲那需要消耗的內功十分龐大。用於治療外傷,就彷彿有人手持千兩黃金卻只買了個肉包子,其奢侈程度令人瞠目結舌。

南陌離推斷來者可能是吸食了齊建木的內力用於給軒轅錦鴻療傷,這也是一條重要的根據。他也是習武之人,自然知道對於損耗內力這件事習武之人忌諱到了什麼程度。除非,那內力得來全不費工夫。

譬如用自家的千兩黃金買個肉包子,自然是值得口誅筆伐的敗家子行爲。可若是用別人的錢隨意揮霍,那就另當別論了。

只是此人既然有如此功力,爲何不索性救走軒轅錦鴻呢?帶着這樣的疑惑。他又看了癱軟在地上人一眼。或者也有恨意?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得通,此人對於軒轅錦鴻不是純然的憐惜或者敬重,否則的話,大可以一舉救他逃離火坑。唯有愛恨交織,既捨不得他遭受如此苦楚,卻又不願看他逍遙自在。

這樣一個人會是誰呢?這樣一個絕世高手,就隱藏在這宮殿之中嗎?

南陌離的眼光冰冷,對着來人指了指軒轅錦鴻的雙腿,說道:“陛下有令,今日好好招呼着這小子,腿打折。”

爲首的人似是楞了楞,和跟在身後的人面面相覷,賠笑對着南陌離問道:“將軍,是一條腿還是兩條腿?是從膝蓋打折還是把腿骨給他打碎了?您交代清楚了,卑職們纔好辦事。”

軒轅錦鴻渾身顫抖着,沒有人拿他當做人看待,沒有人會顧忌他的感受。如同待宰的豬羊一般,癱軟在地上,眼中淚水滾滾而落。

南陌離猛然擡頭看了那爲首的人一眼,口中說道:“梅星箭,你如今越發會辦差了。難道讓我去追問陛下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看着辦,別弄死了就行了。”

那爲首的漢子連連點頭,陪笑着說道:“難爲將軍還記得小人的名字,小人這可是受寵若驚了。咱們這就看着辦。”

南陌離略一點頭,轉身向外走去。那爲首的漢子點頭哈腰等着他去遠了,這才轉回頭來,對着軒轅錦鴻露出冷笑,“軒轅公子,上命所差,這可是沒法子的事。公子你看是你自己乖乖躺好了,還是咱們兄弟多費點力氣?”

軒轅錦鴻渾身顫抖,顫慄着連連擺手,雙眼早讓淚水所模糊了。

梅星箭口中連連冷笑,這軒轅錦鴻倒是長了張妖魅動人的臉,可惜啊,臉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這宮裡最低賤的奴僕。

可不管怎麼說到底是陛下的人,沒有陛下的命令也只能是幹看看罷了。舌頭微微在脣邊一掃,冷笑着揮了揮手,身旁幾個人一擁而上,按住了軒轅錦鴻的四肢。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過長空,彷彿受傷的野獸般的嚎叫聲,驚醒了不少熟睡中的妃嬪,皺了皺眉,抱怨似的罵了幾聲,又翻個身,沉沉睡去了。

只有柳妃還坐在自己的殿中託着香腮沉思着。

充盈的果香在大殿中縈繞着,甜美而清幽的香氣四散在宮中,充斥了每一個角落。花香交織着酒香,讓柳妃居住的宮殿中滿是醉人的芬芳。

金燦燦的秋梨,黃橙橙的柑橘,紅彤彤的山楂果……各色水果被擺放成一個個精巧雅緻的果盤,柳妃近來嫌棄薰香有些俗氣。

然而坐擁了這一室芬芳的柳妃卻是愁眉不展,一手託着香腮,一手在桌上繡着大朵大朵嬌豔牡丹的桌布上摸索着。

光潔的絲線帶來細膩柔糯如同嬰兒肌膚般的觸覺,比春天初綻的梨花更白潤幾分的指尖,配上那個蹙眉的宮裝女子,恰成了一句詩,一副畫,一段緩緩流淌的韻律。

“但見蹙峨眉,不知心恨誰。”

帶着幾分輕佻的聲音從宮門口傳來,柳妃略一擡頭,就看見南皇笑盈盈站在了門口。連忙站起身來,向着身旁的宮女太監嗔怪道:“陛下來了也不曉得要稟告一聲,一日日的這樣懶,越發沒有規矩了。”

南皇似是心情甚好,緩步迎着柳妃走了過來,笑着說道:“若是你不喜歡,就換幾個好了,宮中還不缺幾個宮女。”

對於南皇的喜怒無常,宮人早已經見慣,此時聽見他這樣說,紛紛跪到在地上,口中連連哀求:“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個別幾個平時得寵的更是直接向柳妃哀求“娘娘救救奴婢吧。”

柳妃擡眼偷看了一眼南皇的神色,見他雖是臉上含笑,那笑容卻未達眼底。雙眸中依舊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彷彿萬年都不會溶解的寒冰。

打了個寒顫,一股冷意從脊背直躥上後腦。人人道她在宮中得寵,卻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寵愛背後的心酸。她放慢了腳步,顯得儀態嫺雅,臉上的笑容更加溫婉。

走到南皇跟前,含笑俯身跪下,說道:“臣妾爲陛下賀。”

“哦”南皇低頭看向柳妃,她的聰明和柔婉,總是能帶給自己一絲與衆不同的慰藉。南皇出聲的一瞬間,所以求饒的奴婢都一齊住了口,沒有後續的言辭,也就說明今日她們逃過了一劫難。懷着對柳妃的感激,悄悄站起身來,將身形重新隱藏在角落中不礙眼的地方。

只不過一個瞬間,所有的聲音同時停止了。

“這喜從何來?”南皇清冷的語調打破了一室的沉積,只有他的聲音不急不緩,不帶一絲溫度的劃破陣陣果子的清香。

“陛下內力渾厚,功夫高深。這一室的宮女哪裡能聽到您的腳步聲呢?”柳妃嬌媚的聲音帶着三分綿軟,五分討好,仰頭望向南皇,目光中滿滿是仰慕之情。

南皇略一彎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略一用力,柳妃就覺得自己身子一旋,已如了南皇的臂彎之中。帶着嬌羞將臉埋在他懷中,呼吸着龍延香的氣息。金線繡成的盤錦龍略略嗝痛了她嬌嫩的臉。

“這後宮裡,大約你是最懂得怎麼討朕歡心的人了。也難怪朕會常常想起你。”南皇略一低頭,口中滾燙的氣息噴在了柳妃額頭上。

“陛下……”柳妃擡起頭來,雙頰早已飛上的一片紅暈,在南皇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宮女們找就知趣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室的春光。

良久之後,猶自喘息着的南皇翻身躺平了身子,緩緩閉上了雙眼。

柳妃卻將頭轉到一側,目中的淚珠滾滾留在鴛鴦戲水的織錦寢枕之上。疼,如同撕裂般的生疼。她握進了汗津津的手心,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無數的金星在閃爍着。

腦子裡一片嗡嗡作響,渾身的骨結都似被扯開了又重新按上,一處處都疼的讓她汗淚交流。

多少人羨慕她的盛寵,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怎麼樣的磨難,南皇從來不是一個溫柔的人,自己身子上那一塊塊斑駁的青紫色,他捏出來的,咬出來的,掐出來的。

柳妃默默擦乾了眼淚,手臂探出身上的輕薄的蠶絲錦緞被,發出了窸窸窣窣的磨蹭之聲。

“疼嗎?”南皇的聲音中含了一絲滿足後的慵懶,接着月光看到柳妃手臂上一個青紫色完整的手指痕跡。伸出手來輕撫過去,語調清冷。

“疼。”柳妃嬌滴滴的說道,強忍着躲避的衝動反而迎着南皇把手臂遞到他面前。身子微微顫慄着依進了他懷中,“可臣妾疼得高興,這份疼是宮裡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呢。”

南皇一怔,隨即朗聲大笑。伸手擁柳妃入懷:“宮中多少女子,卻都不及你聰慧!這樣柔婉的性子,卻有如此機敏的言辭。小柳兒,不枉朕如此疼愛與你。”

柳妃俯在南皇懷中,發出嬌媚的笑聲來,如同小貓兒綿軟的叫聲。一雙妙目卻透過垂下的薄紗牀帳看向了自己妝臺的妝奩最底層。

哪裡藏着一份信,一封楊楚若的來信。信中雖然不曾明說,卻是邀她一起殺死南皇的。是什麼樣的勇氣能讓她來邀請自己殺死自己的夫君?除非,她知道自己的處境……

惜月公主和楊楚若有百萬雄師,雖斬關奪寨,卻終究是奈何南皇不得。所以,纔會邀自己參與暗殺吧?只有殺了眼前這個人才是唯一能夠真正打敗南朝的方法。

她身在後宮,卻無時無刻不在打聽着前朝的動靜。她的怨恨是如此的深沉,去深深埋藏在那一雙剪水似的秋波中。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傳來,夜空中顯得如同鬼魅,讓人心膽爲之一寒。寥落的夜空中密佈着漫天星斗,慘叫劃破了長空,也碎了一室的寧馨。

柳妃知道,那是軒轅錦鴻的叫聲,叫得這樣悽楚,看來又是正在受刑吧。聽聞竟有高手想要救他,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勢力。

一面想着,一面緩緩閉上了雙眼。卻在驟然間聽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一齊響了起來,又在一個瞬間同時止住了。本已睡下的南皇突然翻身坐起,一言不發的赤腳站在了殿中。

柳妃慌忙坐起身來,下身傳來的一陣劇痛襲來,強行咬住下脣,才忍住了差點要從脣邊溢出的一聲哀鳴。

南皇伸手扯過一件中衣來,柳妃咬着下脣,強自支撐着從牀榻上走下來服侍。卻見南皇手腳甚是利落,不過三五下的功夫,已將中衣穿在了身上。

柳妃疼得直不起腰來,正好接勢跪了下去,埋頭爲南皇穿鞋襪。

才穿上一雙軟底的快靴,還來不及理整齊長袍的邊角,南皇一擡腿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袍角從她髮髻旁劃過,鉤住了她一縷秀髮,她慌忙伸手去按,卻依舊被他極速的腳步帶走了幾根秀髮。

急忙趕到了空殿的南皇只見殿門大開着,軒轅錦鴻已昏死在了殿中,他身旁橫七豎八倒着五具屍體,正是今夜奉命來折磨他的人。

走過去查看時,見都是剛剛纔斷氣,死因與齊建木相同,都是死於脫力,身上沒有一絲傷痕,雙眼圓整着,彷彿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事。

南黃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風聲,轉頭去看,卻見南陌離從大殿上跳了下來,抱拳對他說道:“陛下,方纔我趕到的時候,這裡就是這麼一副模樣了。”

南皇目光凜冽,緩緩移動到了躺在地上的軒轅錦鴻身上。只見他全身如同熟透的蝦子一般,紅得從皮膚中透出了火色來。他低頭審視着他燒灼得紅透了雙頰,這正是一時間承受的過多內力纔有的結果。

難道,那人並非先吸食的內力才運功給他療傷?到是像是那內力被軒轅錦鴻自己吸取了一般。心中一動,伸手按在了軒轅錦鴻的脈搏之上,只覺得他的脈搏跳動的飛快,似是心臟都要從胸膛中跳出來一般。

搖了搖頭,不會是他。一則他在身邊多年,並不曾習武這一點他非常清楚。二則他若是自己的功夫,斷然不會強行吸取如此多的內力,這樣做稍有不慎就會喪命,實在是太過兇險。

只是做夢也不曾想到,這軒轅錦鴻從來沒有練過武功,卻意外獲得了天下至寶又至惡毒的宇宙洪荒。按照書中所記錄的修煉起來。雖然他天資過人,卻到底沒有爲他講解的師傅,並不懂得如何去控制。

南皇感覺到軒轅錦鴻的身體溫度似還是在不斷升高,這樣下去他必死無疑。難道那人並非想要救他?不對,若是不想救他,何必要費如此力氣,憑那人的身手,只要一刀過去,就可以取了軒轅錦鴻的性命。

南皇只覺得一股怒氣陡然升起,一把擒住軒轅錦鴻的身子,重重向着殿外摔了出去,也不管冰冷堅硬是死板會頃刻間就要了軒轅錦鴻的性命。

軒轅錦鴻身上的傷口驟然間崩裂了,整個人如同凌空飛翔一般從大殿中被拋在了殿外,剛剛被內息所復原的傷口中鮮血如同噴射一般涌了出來。

殿外聞聲趕到的宮女還太監都有幾個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卻無一人敢走上前去,只是默默低下了頭。南皇的怒火沒有人承受得起。

軒轅錦鴻只覺得整個後背如同被重錘重重砸在了一下,脊椎都似要斷裂開來。朦朦朧朧睜開了雙眼,卻沒看到熟悉的雕樑畫棟,觸目可及,卻是漫天的星斗。

那繁星點綴在黑色的夜幕之下,如同一雙雙眼睛,帶着嘲諷的冰冷光澤,注視着鮮血正噴薄而出的他。疼,燒灼似的滾燙的疼。喉嚨中突然感覺到一股腥甜,一張口,一股血霧從口中噴了出來。落在自己一頭一臉,卻在頃刻之間,被蒸發的乾乾淨淨,只留下斑斑點點的紅痕。

隨着一口鮮血的吐出,似是胸中憋着滾燙的灼熱也降低了不少。意志漸次有了些許的清明,眼前的景物清晰了起來。身體的灼熱感隨着傷口鮮血的涌出逐漸在減退。

龍延香的氣息有一次由遠及近的緩緩飄來,夾在了果子的清甜香氣,交織纏繞着縈繞了他的鼻端。他下意識的把身子一縮。就聽見一個清冷的語調在頭上響起:“竟還活着?想不到你到活得比朕的武士還要長久些。既然已經醒過來了,那就說說看吧。到底那人是誰?”

軒轅錦鴻緩緩地上了雙眼,此時他身上的灼熱感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奔涌而出的鮮血也在緩緩止住。眸中閃過一絲堅毅之色,竟用雙臂一撐,坐了起來。

“是個年輕的男子。”軒轅錦鴻開始胡編亂造了,既然他想要一個對手,那自己就編一個給他吧。不是爲了自己的苟且偷生,他還有數千族人在他手中,他不能死,剛剛看到了希望的他,怎麼忍心去死。

他一面想着,一面口中徐徐說道:“他不是要救我,是想要跟陛下比試一番。”

“與朕比試?”南皇緊緊盯着軒轅錦鴻的雙眸,似是想要判斷出他言辭的真僞。“哼,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多大年紀?什麼容貌?又是哪裡人士?與朕比試出了勝負又想如何?”口中的話語連珠似的問了出來。

軒轅錦鴻重重喘着粗氣,聲音軟弱無力,“他說陛下手下的人都是酒囊飯袋,無論派遣多少,他都能一一殺死。”

南皇心中一動,難道此人是想要投靠自己,以此作爲進身之階?若是果然能有如此高手,那損失幾個侍衛確實不算大事。

是了,定然是如此的。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釋得通爲何他幾次現身相救,卻不肯掠走軒轅錦鴻。

如今戰事吃緊,自己意圖引惜月公主到皇城之中,才他們一一屠戮,以慰藉那人在天之靈,卻不料惜月公主竟然下令全軍狂歡,不肯再前行一步。三國兵力已成膠着之態,正是用人之際。

今日收到的情報,那惜月公主的大軍依舊在狂歡之中,他們似乎是打定主意就這麼日日歌舞着耗下去了。也罷,都等了十五年了,還在乎這幾日的時間嗎?

嘴角勾起一抹上揚的弧度,用腳尖輕輕踢了踢軒轅錦鴻的臉,口中緩緩吐出幾個字來:“洗乾淨,侍寢。”

軒轅錦鴻全身一僵,渾身顫慄着俯首叩拜了下去。

南陌離卻突然現身,來到了南皇面前,雙手捧着一副卷軸,說道:“陛下,惜月公主派人送了一幅畫卷過來,說是要陛下親自打開,還說陛下一看之後,定然歡喜。”

南皇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他隨手接過畫卷,在手上顛了顛,口中玩笑似的說道:“該不會是那惜月公主已經無計可施,想起來在畫上下毒這樣的鬼把戲了吧?”

南陌離笑了起來,看來南皇現在的心情不錯。

南皇自己說完也笑了,他自然知道斷然不可能有這樣的事,若是這麼容易就能殺了他,又怎麼鏖戰了許久。帶着輕佻和隨意的笑容,徐徐展開了畫卷。紙是上好的薛濤紙,墨是價比黃金的雲頭豔,然而這在帝王眼中也不過是些尋常之物。

卻就是這麼一副尋常的畫卷展開的一瞬間,南皇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的法術一般。

南皇木然立住了,臉上的笑容似是被定格了,雙眼中流露出熱切乃至有些瘋狂的光來。他的手顫抖了起來,似是內心所有的不安和痛楚在瞬間都迸發了出來。

畫卷上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一身書卷之氣,正站在營帳之前,雙手捧着一個紅漆的托盤,上面羅列的盤碗等物。

那男子臉上帶着疏懶的笑意,似是心情十分愉悅,一頭長髮在腦後束起,身上長衫似在隨風飄揚着,烈烈而動。

背景中正是惜月公主大軍在狂歡,一叢叢篝火旁圍繞着歌唱着,舞蹈着的兵卒和身份不明的女子。這顯然是近日才成的畫卷!

南皇的雙手顫抖得愈發厲害了,輕飄飄的一張畫在他手中彷彿有着千鈞之重。他伸出顫抖是手指緩緩撫摸過那畫中人的臉頰,口中喃喃自語着:“不可能,這不可能。天下怎會有如此相似之人。他是誰?他是誰?”

南陌離的眉頭皺了起來,眼光移到畫卷上的瞬間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冰涼了。太像了,這世上難道真有同一副模子中刻畫出來的人嗎?

南皇猛然擡起頭來,一隻手抓住了南陌離的手臂,竟是瞬間就使出了十成的力道來。南陌離只覺得手臂驟然一痛,不敢用力相抗,只得咬牙回答說道:“惜月公主說,這是他軍營中的一個廚子……”

廚子!南皇心中的怒氣升騰了起來,他怎麼能是個廚子呢?那雙白玉雕琢而成的雙手骨節分明,纖細修長,這一雙手怎能委屈在廚房之中煎炒烹炸!一瞬間,他想要把所有吃過他做的飯之人盡數斬殺了,他們不配,這天下除了自己,沒有人配!

目光又回到了畫卷之上,那畫卷極其傳神,畫上的人似是在與自己對視一般。彷彿一雙眼含着慵懶的笑意正望向自己。南皇突然將畫卷抱入了懷中。

南陌離低了頭,悠悠吐出一口氣來。冤孽,冤孽啊……

南皇豁然擡起頭來,對南陌離說道:“傳我的號令,前方戰事稍歇,不許斬殺對方軍營中的一兵一卒,尤其是,不許殺廚子!”

南陌離怔了怔,說道:“陛下,前日所言順水推舟之策……”

南皇一揮手,說道:“完事且先靠後,他們既然想要在水城外潘恆幾日,就隨他潘恆幾日好了。派遣使者過去,以禮相待,就說若是我想要這名廚子,該當如何?”

南陌離緩了緩,目光幽深,看向南皇,說道:“這個廚子只怕是對方如今最重的籌碼了,只怕斷然不肯輕易交給陛下。若是提出過分的條件來,那又當如何呢?”

南皇卻沒有看向他,反而擡起頭來,目光似是穿越了天際,穿過了生死,穿過了人間和天生。他如同夢囈辦喃喃說道:“什麼叫做過分的條件?你可知相對於他而言,這世上的一切都不值得一提?若是有他能伴隨在我身邊,什麼條件是不能答應的呢?”

“陛下!”南陌離驟然間發急,旋即口中含了怒意的聲音噴薄而出,“不過是個有幾分相似的人罷了!若果然是他南陌離自然不會多說一個字,隨陛下如何,都是應該的。可畫像中之人年紀不對,身量似是也不完全相同。分明是另一個人,難道爲了這麼個人,就放棄一個大好時機嗎?”

他含了怒意的聲音中不自覺用上了內力,綿厚悠長的內息夾雜着疾風暴雨一般的話語從他口中繼續的吐出,讓南皇剛纔還一片火熱的腦子略略清醒了幾分。

長長嘆了口氣,才說道:“你說的是,是朕有些失態了。”他眼中很快就恢復了清明,冰冷而薄情的神色重現在他臉上浮現了出來。輕聲說道:“派人去談談吧,看看惜月公主她要怎樣的條件,若是有可能的話,朕還是希望他能來朕的身邊。”

南陌離點了點頭,不安的心卻一刻都不曾放下。即使南皇口中的話語已清冷至此,卻一刻都曾放鬆過被他緊緊擁在懷抱中的畫卷。

他略一閉目,深深吐出了一口氣,冤孽,冤孽啊……

南皇早已經轉過身去,懷中抱着畫卷腳步竟顯得有幾分虛浮,急切的向着後宮中走去。

南陌離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目光中露出堅毅的神色,他轉頭看向了惜月公主大軍集結的方向,眼中露出了一抹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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