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掙扎着起身,整了整凌亂的衣裳,雖然臉上捱了一巴掌,保養得宜的臉上出現五個又紅又腫的巴掌印,長公主還是高貴的昂起頭顱,沉聲道,“王爺,這都是他們的一面之詞,王爺難道信她們,而不信妾身嗎?”
“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所以才讓你爲怕欲爲了這麼多年,才讓你害死了那麼多人,你現在,還想狡辯嗎?二弟根本沒有死,而是被人給救了,前兩天喬貴妃出事,皇上命人徹查,一路查到宮王府,這纔在一家農莊裡找到奄奄一息的二弟,他已經把一切全部都跟我說了。”
宮王爺氣得連話都幾近說不出來,全身都在打着顫,他以爲,他娶的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奈何……奈何竟然是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若不是這次毒害皇后跟喬貴妃的事情,他只怕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裡。
難怪……難怪他府裡的那些姨娘們,一個兩個的,懷了他的孩子後,又莫名奇妙的死亡。
難怪,難怪她們滑胎過一次,便再也不能懷孕了,他早就知道,有人在背後動了手腳了,他一直顧全她的面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她越加的猖狂。
長公主面色大變,陡然慘白,連身子都踉蹌了幾下。
二……二老爺沒死……他沒死嗎?當年他明明已經斷氣了的……
想到當年,雖然她確定二老爺已經死了,可是在下葬那天,二老爺的屍體忽然不翼而飛,查了許久,也沒能查到二老爺的屍體去了哪裡,後來這件事便草草了之,反正二老爺也已經死了,她便沒有多加詳查。
長公主哭笑不得。
她陰謀算盡,卻沒想到,栽在一個她根本看不起的女人身上,玉秀能夠栽在她的手上,倒也在意料之中了。
好一場集結衆妃,好一招威懾後宮,好一招旁上觀。
“王爺,我老實告訴你吧,二老爺也是我殺的,這些事情跟長公主沒有一點兒關係,一人做事一人當,全部都是我一個人所爲的,你們要殺就殺吧,我不想牽連任何人。”
“砰……”宮王爺直接一腳將阿蓮踹得口吐鮮血,“你這個賤婢,到現在你還想替她隱瞞事實,公主會做這些事情,跟你肯定也脫不了干係的,你就是幫兇。”
宮王爺說着說着,忽然一口氣上不來,粗聲大喘着。
雖然他老當益壯,可一時也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楊楚若一直靜靜的看着眼前發生的那一幕,對於宮王爺,她跟他沒有任何交集,也不知道他具體是個什麼樣的人,對他也就不好去評價什麼。
但是一個男人,做到這種程度,着實讓她看不起。一個連自己的姬妾孩子都保護不了的人,談何保家衛國。
“我真恨,我真恨當年爲什麼會娶了你,當年,我跟於音勞燕分飛,也是你動的手腳對不對?所以她纔會一氣之下,進宮……對不對?”宮王爺怒吼。
楊楚若蹙眉。
於音?是誰?難道是以前她剛進宮的時候,教她們規距禮儀的於姑姑。
楊楚若想來想去,也只有她了。
當年她便懷疑於姑姑跟宮王爺有什麼交情了,否則,怎麼會對宮玉秀那麼上心,如今看來,宮王爺跟於姑姑還真有牽連。
“哈哈哈哈……對,是我,是我設計讓你們的婚事告吹,也是我設計讓於音上了選秀的名單,更是我,讓於音落選,一輩子只能呆在皇宮裡當一個女官,更是我假借你的名義,毒殺於音,讓於音對你恨之入骨,一切都是我,哈哈哈……”
長公主不知道是被宮王爺的話給激到了,還是覺得事蹟敗露,忽然瘋狂大笑,坦白承認了以前的秘事。
宮王爺身子一個趔趄,踉蹌的倒退幾步,喃喃自語道,“孩子……什麼孩子……於音她……有我的孩子了?”
“是啊,有你的孩子了,只可惜,一出生就被我接了過來,活活掐死了,哈哈哈……她還一直以爲,是你把孩子接入府中,暗中處死,好迎娶我這個身份尊貴的長公主,而拋棄她一個江南富商之女,你沒有想到吧,哈哈哈……你們兩個恩愛那麼多年,彼此怨恨那麼多年,其實都是我在背後搗鬼的。”
長公主笑得睚眥欲裂,早已失了以前那個尊貴不可侵犯的模樣,此時的她,就像一個瘋子。
宮王爺的臉色隨着長公主的話,而越加的難看。
他以前跟江南富商的女兒於音兩情相悅,私定終生,可卻在某一天,她忽然離他而去,說要去參加選秀,她要成爲皇上的女人,冠寵六宮,飛上枝頭。
當時的他,因爲父親反對,被父親鎖在家中多日,只能靠寄着書信過去給她,多次挽留她,結果……她一封書信也沒有回給她,等他出來的時候,於音已經進宮,當了秀女了,還被先皇給選上了。
與此同時,先皇又下了一了道聖旨,把長公主下嫁給他。
皇命不可違,皇上下的命令,誰敢抗旨,心灰意冷之下加上保全宮家滿門,就娶了長公主,從此再沒有與於音聯繫過。
待到多年後,他才知道,在他大婚不久,先皇寵愛周太后,把其中一批入選的秀女給撤了,貶爲女官,而於音正是其中一個……
宮王爺緊緊捂着心臟。
他竟不知……他竟不知於音當時肚子裡有她的孩子了……還……還給生下來了……
如果他早知道的話,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去娶長公主的……
那個孩子呢……被長公主掐死了嗎?於音呢……她失去孩子,該有多痛苦?她一個女人,在宮裡無親無故的,又是怎麼活下來?又是怎麼保住肚子裡的孩子的……那可是皇宮啊……
宮王爺簡直不敢想像,看着長公主瘋狂的模樣,喃喃自語道,“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什麼?你問我什麼?我堂堂一個長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那多皇子皇中,我的父皇最寵愛的便是我,無論我走到哪裡,哪個人不是對我阿諛奉承,可是你呢,你明知道本公主喜歡你,可是你的眼裡,只有於音那個賤女人,難道我堂堂一個公主,還比不上一個江南富商的賤女人嗎?”
“就因爲這樣,你要設下陰謀詭計,拆散我們?”
“對,我就是要拆散你們,我要你們一輩子,都互相仇視,我要你們生生世世都無法在一起。”
“那孩子呢,孩子是男是女,你把她怎麼了?”
“孩子是個女兒,長得跟你有極爲相似,粉雕玉琢的,可真夠漂亮的啊,可惜,是那個賤女人生的,所以我就用這雙手,把那個孩子活活掐死了,嘖嘖嘖,那哭泣的模樣,可真夠讓人心疼的啊。不過你放心,我掐死那個孩子後,還把那個孩子剁成肉醬,還給於音了。雖然我沒有看到於音的表情,但我想,一定很精彩的吧。”
“你……你這個賤女人,我……我殺了你……”宮王爺恨意滔天,擡起一掌,就想將她給拍死,身後的屬下趕緊攔住。
“王爺,不可,不可啊,她是長公主,是先皇最寵愛的女兒,不管她犯了什麼罪,我們也沒有資格殺她的,否則,宮家滿家都要抄斬的啊。”
“對啊,王爺,請您息怒,宮家滿門幾百條人命重要啊。”
宮王爺腳步一軟,如果不是身後的屬下扶着,只怕早已栽倒。
宮王爺臉上青紫得可怕,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背過氣去,下人們趕緊扶着他去找太醫,宮王爺一把將他們給推開,恨意滔天的瞪着瘋狂大笑的長公主。
“府裡的那些女人,她們哪裡得罪你了,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我母親還有弟弟,怎麼招惹你了,你爲什麼要下毒手?”
“爲什麼?你還問我什麼?哈哈哈……我以爲於音那般拋棄於你,追求榮華富貴,你會恨透了她,可我沒有想到,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你都在月下偷偷思念着她,還娶了十三個與她極爲相似的女人,你說,我怎麼能不恨,我怎麼能不想着除去那些女人,我怎麼能讓她們懷上你的孩子,所以我把她們也都給除了,我讓她們一個都生不下一子半女,哈哈哈……”
“至於你母親,只能怪她太囉嗦,多管閒事,我毒死誰,跟她有什麼關係,她竟然敢拿柺杖打我,我好心讓她住嘴,她卻嚷嚷着要把這件事告訴你,你說,她不自尋死路嗎?你那兩個弟弟也是一樣,自尋死路。”
長公主說着說着,臉色忽然扭曲起來,“你知道我爲什麼不孕嗎?就是於音那個賤人害的,如果不是她的話,我又怎麼可能不孕,你還以爲她有多好,她不過也就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罷了。她害我那麼深,所以我以莫須的罪名,把她們全家都給殺了,還把罪魁禍首安在你身上,哈哈哈,你知道她有多恨你嗎?你知道她有多想殺了你嗎?”
宮王爺氣得無話可說,如果不是殺了長公主,宮家滿門也會被抄斬,宮王爺現在就想殺了這個陰險毒辣的女人。
宮王爺雖然氣憤,還是反身在楚宇晨面前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哀求道,“皇上,微臣無能,微臣有罪,微臣管教不言,才讓喬貴妃遇了害,微臣任由皇上處置,也求皇上,替微臣做主。”
楚宇晨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一手摟着楊楚若的纖腰,聽到宮王爺的話,楚宇晨忽然看向楊楚若,問道,“皇后,你看,如何處罰長公主比較好呢?”
按照長公主所做的事,即便賜她一條白綾也是罪有應得,可是,長公主無論如何,也是宮玉秀的親生母親,宮玉秀又是若兒曾經義結金蘭的姐妹。
處死長公主沒有什麼,就怕宮玉秀與若兒反目。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長公主。此次投毒事情還未查清,臣妾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參與此事的人,依臣妾看,不如先將長公主收監,待事情查明再行處置吧。”楊楚若臉色陰沉得可怕,一字一句怨毒的盯着長公主。
如果她不是玉秀的母妃,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恨。
喬書棋肚中孩子的命,即便她一千條一萬條性命也抵消不了。
就算她是宮玉秀的母妃,殺人償命,她也不會放過她的。
宮王爺一怔,愕然擡頭。
皇后剛剛陰毒的樣子,他不是沒有看到,只是他不明白,長公主害了皇后最好的姐妹,皇后爲何要對她如此寬宏大量?
還是皇后想留着慢慢折磨於她?又或者,皇后是看在玉兒的面上,纔沒有馬上處置她的?
宮王爺雖然對皇后娘娘對她的處罰不滿,可也不敢說些什麼,畢竟喬貴妃滑掉龍胎,與他們宮家也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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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楚若淡淡的接着道,“長公主身爲皇家公主,卻仗勢欺人,毒害宮王府衆多姬妾,與老人,三老爺一事屬實,罪大惡極,臣妾建議,此般無德無行之人,不配享有皇家公主的封號,理應貶爲庶民,靜待處罰。”
“按皇后的話辦。”楚宇晨淡淡一句,直接把長公主的封號給奪去。
沒有了公主身份,她也就是一個普通人。不管以後需要面臨什麼樣的懲罰,至少現在,對她已是最大的折磨了。
皇室中人,哪個不是以封號爲尊,如果沒有封號,那她就什麼沒有了,甚至爲人所不恥。屆時,人人都可以欺她辱她了。
宮王爺這纔好受一些。
他現在巴不得長公主馬上就死在他的面前,這般陰狠的女人,實在不配活世上。
只是玉兒……還有宮家,他不知道皇上會怎麼處罰。他更不知道,玉兒有沒有摻與到這件事上。
“刑部聽令,朕要你們繼續查,把宮中長公主的眼線心腹,一一給朕揪出來,再把長公主這些年做的好事一一查出來,尤其是毒害皇后與喬貴妃一事。”
“是,微臣遵旨。”
“哈哈哈……你們想殺就殺吧,哈哈哈,我只恨,我只恨啊,只恨沒有把你這個賤女人拉下後位,哈哈哈……不過你等着,很快,你就有報應了,很快,你就會被廢去後位,貶到冷宮了,哈哈哈……”長公主發瘋了般失聲大笑,直指楊楚若。
楚宇晨眼裡閃過一抹殺氣。
楊楚若粉拳緊握。
對於長公的話,她不放在心上,可是對於她毒害喬書棋,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她把喬書棋的性命,看得比她還要重。
楊楚若猛然一縷冰冷的眸光射向被綁在樹上的阿蓮,發現阿蓮正怒目瞪着她。
楊楚若從嘴裡憋出一句,“既然她那麼喜歡瞪,就把她的眼珠子都給本宮挖出來當球踢。”
“是。”馬公公應了一聲,從侍衛手裡接過一把短刀,親自去挖阿蓮的眼珠子。
“賤人,你這個毒後,妖后,你不得好死……啊……”
鮮血濺起,眼珠子被挖了出來,血淋淋的滾落在地,阿蓮淒厲的慘叫聲響透整個皇宮。
“啊……”不少妃子們失聲大叫,連連後退,有些甚至直接嚇得昏死過去。
“楊楚若,你個狠毒的女人。”長公主怒視楊楚若,看到阿蓮兩隻眼珠子鮮血淋淋而出,悽慘滲人,不由陣陣心疼。
眼珠子生生被挖了出來,這該有多痛啊,還不如一刀殺了她。
“怎麼?你心疼了?當初送來雞湯的時候,你怎麼不心疼?”楊楚若冷笑一聲,臉色陰沉得可怕,看着長公主模樣,充滿恨意。
“楊楚若,你這個毒後,我說了多少次了,是我自作主張要毒死你的,跟長公主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想殺的話,你就來殺我得了。公主,奴婢對不起您,奴婢沒有想到會牽連您,奴婢下輩子做牛做馬,再來報答您。你這個毒後,我詛咒你,我詛咒你一輩子得不到真愛,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來人,把她的舌頭給朕拔了。”楚宇晨冷冷下着吩咐,恨不得把阿蓮直接給殺了。
她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詛咒他的妻子。
馬公公就等這句話了。
這個賤婢,皇后高高在上,豈是她可以輕易侮辱的,簡直就是找死。
刀子一番,馬公公緊緊捏住她的下巴,直接將她的舌頭一把割掉,疼得阿蓮眼中的血淚嘩啦啦的冒出來。
只可惜,她只能流血,根本流不出什麼眼淚了。
“啊……”又一批妃子們嚇暈了過去,驚恐的看着那一幕。
然而,事情到這裡,遠遠還沒有結束,楊楚若不冷不淡的再次吩咐,“把她的手腳都給本宮斷了,再用鐵鏈穿過她的琵琶骨,倒吊在長公主府的大門前,讓所有人都看看她的模樣。”
楊楚若話纔剛剛說完,馬公公立即招手讓人廢掉她的雙手雙腳,疼得阿蓮嗷嗷直叫,最終用鐵鏈活生生的穿過她的琵琶骨。
後宮的妃子們面色煞白。
長公主淒厲的大吼着,詛咒着楊楚若不得好死,對楊楚若恨到骨髓深處。
她跟阿蓮從小一起長大,情如姐妹,她本想讓她頂死。
可是關鍵時刻,只有阿蓮一個人幫着她,他那所謂的夫君,根本恨不得殺了她。
楚宇晨一直涼涼的,對於楊楚若的話,根本不加制止,反而任由她發號施令,彷彿在這裡,楊楚若纔是最大的那個人。
看到長公主還在詛咒着楊楚若,楚宇晨一招手,直接讓人把長公主押下去,關入大理寺。
楊楚若媚眼勾魂,望着長公主離去的方向,殺意一閃而過。
她本來就不想放過長公主,不管是誰,只要跟毒害喬書棋一事有關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可是長公主是宮玉秀的母妃,所以她才留了一絲情義。
現在……
現在長公主對她那個恨意的眼神,若是她放了她,將來肯定會招來不少麻煩的。
長公主,不能放。
冷眼掃去,卻見在場的妃子下人們都用極爲驚恐的眼神看着她,一看到她在看着她們,紛紛把眼神低下,不敢直視楊楚若。
楊楚若越加的冷笑。
今日過後,怕是後宮再也沒有人敢對她下毒手了吧。
只是,喬書棋的孩子,始終沒有了。
她連葉大哥唯一的骨肉也沒有辦法保住。
“皇上,臣妾想去書棋看看書棋妹妹。”
“那朕陪你去。”
“不用了,臣妾想一個人走走,順便單獨跟書棋妹妹說一些話。”楊楚若想也不想,直接拒絕,而且態度並不怎麼好。
在場的妃子們不免有些心驚膽顫的。
皇上好心好意陪她去書棋宮,那是多大的榮耀啊,多少人想要都沒有的。皇后娘娘怎麼說拒絕就拒絕啊?這也太不給皇上面子了吧。
就在衆人都以爲皇上會發怒的時候,皇上卻軟言安慰,不敢反抗,“好吧,天色有些涼,你衣裳多穿一些,喬貴妃的事,也別太自責了。”
不等皇上的話說完,楊楚若已徑自前往書棋宮了,後面跟着她的一衆宮女小侍,浩浩蕩蕩的而去,再一次把皇上給晾在一邊,偏皇上根本沒有生氣,反而惆悵的看着楊楚若離去的背影,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擺駕回宮。
衆多妃子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紛紛驚恐了。
她們是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經歷了這幾次威懾,她們哪敢輕易得罪皇后,連皇上都要讓皇后幾分的啊。
也只有皇后纔敢這麼無視皇上的吧。
書棋宮。
楊楚若摒棄衆人,自己獨自推開寢宮的大門走了進去,一進寢宮的大門,便可以看得到喬書棋怔怔的躺在牀上,眼睛大睜着,眨也不眨的看着牀頂的雕花紋刻圖案,半天都不曾動一下,平靜得像個死人一般,若是不知道的人,當真要以爲,那牀上躺着的,就是一個死人。
如果仔細看的話,也可以看得出來,她的眼睛雖然大睜着,可是她的眼神空洞死灰一片,根本沒有仔細焦距,連她來了,她都沒半點反應,那分明就是心如死灰。
再看這間熟悉的寢宮,桌子上的藍子裡,還放着她做了一半的嬰兒服,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她親手縫製的。
在桌子的右邊,是一個櫃子,櫃子裡整整齊齊,擺放着各種繡工精緻的嬰兒衣裳,每一件的針角都埋得極好,就連繡花,也是出奇的好看。
這些,都是喬書棋在懷孕的這段時間裡繡的。
想到上次來看喬書棋的時候,她還坐在這裡,巧笑倩兮,目光溫柔的跟她說着話,句句不離肚子裡的孩子,眼中那份期待,但凡是人,都會被她所吸引的。
她懷孕快九個月,仍然不停的給孩子親手做衣裳,恨不得把孩子一輩子的衣裳都給做了。
可是這次過來……她死灰般躺在牀上,眼神空洞,沒有一絲神采,她所期盼的孩子也都沒了。
楊楚若鼻子一酸。
面對這樣的喬書棋,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許再多的安慰,也無濟於事。
永遠無法生育,還失去葉大哥唯一的骨肉……
葉大哥已經死了啊,如果再給她一個孩子,就算給了,她也懷不上了。
這對她,是怎樣一種傷害,人生最苦的也莫過於此了。
一夜之間,既失去唯一的孩子,也失去做母親資格,就連自己的親生母親也去了,連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到。
她多想把害她的人都殘忍的屠盡,即使把她們都給屠盡,她也依然不解氣。
寢宮裡,百合一直守護在喬書棋身邊,一來是怕她有什麼需要,二來是怕她想不開。
百合眼眶通紅,雙眼紅腫,看得出來,剛剛哭過了,而且哭得還挺久的。
楊楚若沒有讓百合行禮,她怕吵到喬書棋了。
“書棋妹妹還是不肯吃東西嗎?”
“回皇后娘娘的話,娘娘藥也不喝,飯也不吃,自從知道孩子沒了,放一直怔怔的看着牀頂,兩天了,也沒合過眼睛,奴婢們跟她說話,娘娘也不理。”百合的聲音有些哭腔,她是真的擔心喬貴妃了。
在宮裡,她根本找不到像喬貴妃這麼心地善良的主子了。
喬貴妃從來都沒有發過脾氣,更沒給過她們臉色,平日裡知道她們需要什麼,都會想盡辦法滿足她們,就連她們書棋宮的下人們家裡有人生病,急需要錢,娘娘也會拿出她自己私房錢,賞賜給她們的。
平日裡,有什麼好吃的,也會偷偷留一份給她們,這樣的娘娘,上哪去找。
上天怎麼就那麼殘忍,爲什麼要奪去娘娘肚子裡的孩子,都九個月大,成型了啊,娘娘這一輩子,也沒做過什麼不事的。
楊楚若點點頭,坐在牀塌邊上,親手將她拉了拉被褥,低聲自責道,“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喝那碗人蔘雞湯的,對不起……”
楊楚若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心裡無限自責。
“書棋妹妹,你想打想罵,你儘管發泄,我只求你,別再虐待自己了,太醫說了,你的身子很虛弱,需要好好調養的,先把藥喝了好嗎?”
牀上的人沒有一絲反感,甚至連楊楚若的話,只怕都沒有聽進去,只是依舊眼神空洞的看着牀頂。
楊楚若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卻見牀底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些雕花紋刻的精美圖案。
低頭,看到喬書棋慘白的臉色,血紅的眼絲,楊楚若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儘量不在喬書棋面前露出哭意,只是她的聲音還是事着隱隱的哭腔。
“我知道,沒有了孩子,你也不想活下去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葉大哥用他的生命保護了你,如果你尋死的話,那葉大哥的死,豈不是太不值了嗎?”
楊楚若以爲這句話,會讓喬書棋有些觸動,可沒想到,她還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就連她後續自言自語說了不少的話,喬書棋也沒有聽進去。
也許,她是聽進去了,只不過,她不想回答罷了。
楊楚若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爲再多的安慰,也沒有一點兒用處。
楊楚若只能緊握拳頭,冷聲道,“你放心,所有加害於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要讓她們生不如死。”
看到喬書棋像丟了魂似的木偶一樣空洞,再想到喬書棋與葉鴻對她的種種好,楊楚若心裡陡然涌起眼意,起身,往門外走去,就想去把長公主的一切眼線都屠殺殆盡,再把長公主給絞死,替孩子陪葬。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不說話的喬書棋忽然虛弱的喊了一句,“蘇姐姐。”
聲音雖然很是虛弱,可是楊楚若確確實實的聽到了。楊楚若以爲是自己的幻聽,轉過身來,卻看到百合激動得不知所措。
而喬書棋虛弱的看着她。雖然她的眼神還是同樣無神,但至少有一些不再沒有焦距了。
楊楚若一喜,趕緊走到牀塌前,緊張的看着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喬書棋,“書棋妹妹,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餓嗎?喝嗎?百合,你趕緊的,讓御膳房做一些清淡的藥粥過來,書棋妹妹幾天沒有進食了,先讓她喝些清淡的,再把藥端過來,對了,還有水,要溫熱的,不可以涼的。”
楊楚若欣喜的語無倫次,百合使勁的點點頭,先倒了一杯溫水遞過來,又小跑着出去,讓御膳房趕緊把藥粥熱一下送過來。
“書棋妹妹,喝點兒水吧。”楊楚若微微吹涼,舀起一湯勺,放在喬書棋嘴邊。
喬書棋搖搖頭。
她哪有什麼胃口,她什麼都不想吃。
“聽蘇姐姐的話,先喝口水好嗎?就當蘇姐姐求你了。”
喬書棋看着楊楚若隱忍的晶瑩,以及哀求的語氣,木然的張開嘴巴,任由楊楚若一口一口喂着她喝溫水,喉嚨灼燒感這才微微有些緩解。
“你且等一下,藥粥馬上就送過來了,蘇姐姐親自餵你吃好嗎?”楊楚若終於放了些心,只要喬書棋不尋找,不自暴自棄,什麼都好說。
寬慰過後,楊楚若便是濃濃的自責,她多希望喬書棋罵她一頓,或者打她一頓。
喬書棋顯得很沒精神,落寞道,“蘇姐姐,你別自責,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嗯。”她知道,喬書棋那麼善良,她從來都不會記恨別人,又怎麼會怪她呢,可是她怪自己。
“我……能求你一件事嗎?”喬書棋眼角閃着淚花,卻笑着道,只是那笑容,非常淒涼,看着讓人心疼。
“你說,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什麼都答應你。”
“放了玉秀妹妹吧,別傷害她。”喬書棋眼角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忽然滑落下來,灼痛了楊楚若的手背。
楊楚若聽到她的話後,怔住了,以爲自己聽錯了。
放了宮玉秀?她難道不知道,宮玉秀也有可能跟投毒一案有關嗎?現在大理寺還沒有查出來,至少也要等待結果的。
喬書棋笑得蒼涼,將手放在腹部,輕輕的撫摸着,以前,那裡是凸起的,只要她一摸,肚子裡的孩子,也會跟着調皮的搗蛋,可現在,腹部平平的,什麼都沒有。
“都是命,只怪我福薄,只怪我沒有保護好他。不管玉秀妹妹知不知情,我相信,她若是知道那碗蔘湯是我喝的話,她絕不會讓我喝的。”
楊楚若嘴巴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也相信喬書棋的話,只是……
知道是喬書棋要喝的,所以不會下,那如果是別人呢?
“不管是誰投的毒,孩子都已經沒了,我不想……不想你們因爲我,感情破碎。”
“書棋妹妹……”她怎麼那麼傻,孩子都沒了,還在擔心她們做什麼……即便沒有這件事,她跟宮玉秀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就像一面鏡子,一旦破碎了,無論怎麼修補,還是有那麼一條裂縫的。
“百合跟我說了,下毒的是長公主……把長公主一併放了吧,我已經失去母親了,不想玉秀也失去母親。”喬書棋喃喃自語道。
楊楚若手上的動作一頓。
百合跟她講過了?那百合沒有跟她說過長公主做的其它壞事吧,如果百合說了剛剛在偏院的事,書棋妹妹定然開口讓她放人的。
“書棋妹妹,你可清楚了,是她們害了你的孩子,你真的就這麼大方的原諒她們?”
喬書棋閉上眼睛,似乎極度疲憊,什麼也不想再說了,但那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楊楚若滿腹的話,不知該如何開口,喬書棋很少開口求人,可現在,她開口求她了,她能不同意嗎?她能把長公主所做的事情都說出來吧?
如果是以前,那還可以,但是現在,她身子那麼虛弱。
“蘇姐姐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會爲難宮玉秀,也不會殺長公主,但是,我不殺長公主,不代表我會輕易放過她。”
喬書棋眼角滑下一滴淚水。
她連說一句話,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她什麼都不說想,她很累很累……她之所以開口,只是不想讓她自責。
“蘇姐姐,我很累了,想一個人歇息一下。”喬書棋忽然睜開眼睛,乞求的看着楊楚若。
楊楚若點點頭,“等你喝了藥粥,我就走,好嗎?”
“我自己喝。”
“好吧,那我讓百合陪着你,伺候你喝。”楊楚若幫她額角的碎髮拂掉,又幫她拉了拉被褥,這才起身離開。
走了幾步,忽然,喬書棋又開口將她喚住。
“蘇姐姐。”
“嗯?還有什麼事嗎?”楊楚若返身,總覺得今天晚上喬書棋不對勁兒。
“能夠跟你做姐妹,書棋很開心。”
楊楚若嘴角微微上揚,“能夠跟你做姐妹,我也很開心。”
“玉秀妹妹年紀還小,做事難免任性了些,我不恨你,也不恨她,蘇姐姐也別恨她好嗎?”
“好。”楊楚若生澀的吐出一句。
看到喬書棋閉上眼睛,含着淚水而歇,這才離開寢宮,吩咐百合等人好好照顧喬書棋。
楊楚若一路往沁香閣走去,越走楊楚若的心裡越是不安。
喬書棋爲什麼要跟她說那些話?爲什麼又要露出那種眼神?那分明就是在交代後事的。
楊楚若忽然想到什麼,怪叫一聲,“不好。”
隨即返身,疾速往書棋跑去。
馬公公有些莫名奇妙,娘娘在着急什麼,馬公公只能一邊追上楊楚若一邊大喊着,“娘娘,您慢點兒,地上滑啊,娘娘。”
楊楚若跑得很快,連額頭都是熱汗,粗重的喘息聲沉沉的響起,書棋宮的人看到楊楚若着急的模樣,也都被嚇了一跳,趕緊行禮道,“奴婢見過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百合,你怎麼在外面?誰在伺候書棋妹妹?”楊楚若忽然閃過一絲不詳。
百合恭敬道,“娘娘說,她想一個人靜靜,不想奴婢陪在身邊,所以奴婢就出來……”百合說着說着,忽然也想到什麼,臉色跟着楊楚若一樣大變。
楊楚若猛然推開寢宮的大門,看到裡面的一切,心跳險些靜止,瞳孔欲裂,一邊的宮女們也紛紛嚇得捂住嘴巴。
喬……喬貴妃怎麼上吊自盡了……這……
楊楚若一看到這一幕,一邊上前,抱起喬書棋的身子,儘量把她的身子托起來,一邊大喊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來幫忙。”
“是是是……”
下人們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幫忙着將喬書棋放了下來。
“太醫,快去請太醫,書棋妹妹,你醒醒,你別嚇蘇姐姐了,我們說好同生共死的,你怎麼可以這麼傻,你怎麼可以拋棄我們。”楊楚若慌亂的按着她的人中,一下又一下的用着力,就怕喬書棋真的去了。
好在,喬書棋的手忽然動了,楊楚若才鬆了一口氣,繼續幫着她按着人中,直到她醒過來爲止。
“書棋妹妹……”
“爲什麼……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喬書棋看了一眼圍在一邊的衆人,忽然失聲痛哭起來,第一次哭得如此不顧形像。
楊楚若將她抱在懷裡,拍打着她的後背,無聲的安慰。
“孩子沒了,孩子沒了……我的孩子沒了……”
“我知道,可是你還有我,你還有你爹。”
“我的孩子沒了,葉大哥沒了,我娘也沒了,我活着好累好累……真的好累……”
“你累的話,我們陪着你,等過個幾年,就不會了。”
喬書棋將腦袋埋在楊楚若懷裡,悶聲痛哭着,哭得讓人肝腸寸斷。
楊楚若任由她哭着,她能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總比什麼都悶在心裡來得強。
一邊的下人們也偷偷抹着眼淚,替喬貴妃傷心。
在她們心裡,喬貴妃是最好的主子,可是上天,對她並不公平,她們也害怕,喬貴妃會撐不過這一關。
馬公公無奈的嘆了口氣,恨不得幫楊楚若把毒害喬書棋的人全部屠殺,尤其是那個長公主,還有阿蓮。
太醫來了,可楊楚若並沒有讓她們給喬書棋把脈,而是等喬書棋哭累了,昏睡過去了,這才把她放在牀上,讓太醫把脈。
“娘娘,喬貴妃不吃不喝不睡,又剛剛小產了,身子實在太虛,如果再這麼自暴自棄的話,很有可能會丟了小命。”
“馬上去開藥,就算她不吃,也要灌下去。”
“是,娘娘。娘娘,微臣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說。”
“喬貴妃心裡的病,比身上的病還要嚴重?”
“心裡的病?心病?”
“是,娘娘一直都有仰鬱症,想來是長期思念某人,又或者心裡藏着無法啓齒訴說的心事,這才得的仰鬱,此次喬貴妃小產,將她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都給斬滅了,所以,喬貴妃一點兒求生的意志也沒有。如果想要治好喬貴妃的病,就必須得要先治好她的心病。”
楊楚若心裡五味雜陳。
心病?
是一直掛念着葉大哥嗎?
“先開藥吧,馬公公,從今天開始,本宮要你寸步不離的守在書棋宮,親自照顧喬貴妃的一切起居飲食,莫要讓她再尋……”
“娘娘放心吧,奴才一定會好好照顧喬貴妃的,奴才一定會讓喬貴妃好好活下來的。”馬公公發誓。
楊楚若這才失魂落魄的離開。
這一走,不知不知覺的,竟然走到大理寺。
大理寺有兩個地方,一個是皇宮的,專門關押皇室成員以及後宮妃子的。
一個是在宮外的,專門關押犯錯的大臣們,而刑部,則是關押一般的百姓們,官品低級的臣子們。
大理寺。
皇后娘娘親自前來,着實嚇到不少人,整個天下,誰不知道皇上獨寵皇后娘娘。
在宮裡,與其說皇上的命令是最大的,倒不如說是皇后,因爲即便皇上下了命令,只要皇后的一句話,皇上馬上就會更改的。
暗無天日的大理寺天牢裡,腐蝕與潮溼並存着。
楊楚若一身火紅的鳳袍錦衣與此處的低賤髒污格格不入。
“噠噠噠……”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天牢裡,顯得格外清晰,每一聲,都帶着深深的沉重感。
楊楚若擡頭,看向牢房裡,將自己腦袋埋在雙膝的宮玉秀,薄脣緊抿着。
本是義結金蘭的姐妹,如今卻走到這一步。
無論她是否知情,無論她是否過來阻止,無論她是否參與,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爲她們的心,已經不在一起了。
她是,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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