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帝師不知道是不是被氣的,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差點沒有把肺給咳出來。
“來人,請大夫。”楚宇晨一聲大喊,快步走到帝師身邊,幫他順了順氣。
帝師不領情,躺了下來,拉上被褥,將頭扭在一邊,沒好氣的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老臣……咳咳,不過一個行將就土的人,哪擔待得起,咳咳……”
“帝師可是還在生我的氣?”楚宇晨並不生氣,反而笑道,好似早已知道帝師會是這個態度,只是他沒有想到,帝師病得如此嚴重,本就老邁的身子,如今越加的虛弱。
他沒有用朕,而是用我,其意思,不用細想也能明白。他今天來到這裡,根本不是用帝王的身份來的,而是把帝師當作親人一般對待。
帝師聽到我這個詞,氣消了一大半,可是一想到皇上把她輦走就算了,居然還帶着這個女人,他是存心氣他的嗎?他是覺得他老了,不中用了,所以不顧他的反對,也要執意立她爲後的嗎?
“老臣可不敢,老臣還想再活幾年呢,咳咳……皇上,請恕老臣身子老邁,無法行禮了。”帝師這句話裡,氣味還是很重,衆人也知道,雖然他的身子老邁,但行個禮還是可以的話,如今這般,分明就是不想行禮。
與其說是不想給楚宇晨行禮,倒不如說是不想給楊楚若行禮。
“臣見過皇上,皇上萬……”聽到楚宇晨的話,一個下人領着一個太醫過來,太醫一進來便看到楚宇晨與楊楚若,一陣大驚,趕緊行禮。
楚宇晨一擺手,阻止他接下去的話,淡淡道,“平身吧,先給帝師看看,他的病到底怎麼樣了?”
“是。”太醫趕緊點頭,馬上給帝師看病。帝師並不樂意,理都不理太醫。
太醫爲難的看了看楚宇晨,心裡一陣着急。
帝師乃是皇上的恩師,也是從小把皇上帶大的人,他可以對皇上使性子,可他不敢啊,他只是一個臣子而已。皇上最近殺了那麼多人,他不想死。
“帝師,大楚還需要你,如果你真的去了,你能放心嗎?太后的餘勢力還沒有除去,會不會倒戈一擊回來,誰也不知道,又或者說,帝師想眼睜睜的看着楚國沒落下去?”楚宇晨在帝師看不到的臉上風輕雲淡的,還有一絲的笑意,但說出來的話,卻有幾分嚴肅。
這句話果然戳痛了帝師的心。
太后是敗了,可是太后手上還有不少的人馬,而且太后跟風國關係一向都好,跟各大諸候國的關係更好,憑太后一個人如今倒也不怕,怕就怕她與其他國家聯手,到時候與天鳳國一起打向楚國,到時候,怕楚國就麻煩了。
帝師開始擔心起來了,就算知道皇上講這句話是故意的,就算再怎麼氣皇上帶着皇貴妃過來,他這條性命也不能死。
皇貴妃想讓他死,他偏不如意。
帝師伸出胳膊,厲聲道,“還不快把脈。”
“是是是。”太醫一急,趕緊放下藥箱,幫帝師搭起脈博來。
良久,才鬆了手,恭敬的道,“回皇上的話,帝師是氣急攻心,只要放鬆心,便什麼也沒有,如今一味的較真,怕是……怕是會引發很多併發疾病……至於咳疾,那因爲着涼了,待微臣開幾副藥服下,很快就會好的。”
“下去吧。”楚宇晨擺擺手,太醫趕緊躬身退下,下人見楚國示意他也退下,同樣退下,反手把門帶上。
大門一關,諾大屋子裡,只有帝師,楚宇晨,以及楊楚若三個人。
帝師正想沒好氣的說,他這把骨頭,看似虛弱,但想要他死,怕也沒那麼容易,有他在的一天,便不可能讓皇上立她爲後。無論她做什麼都不可能。
可帝師的話還沒有開口,楚宇晨便拉着楊楚若一起跪在他的牀前,這下沒把帝師給嚇的,趕緊掙扎着身子起身,扶着皇上起來,惶恐道,“皇上,您這是做什麼?您可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啊,您怎麼能跪老臣,起來,快起來。”
“我雖然是皇上,可我脫去皇上的身份,也只是一個平凡人,今日我跪的不是當朝帝師,而是我的恩師,一個待我如同親子的恩師。”楚宇晨與楊楚若十指緊握,臉上洋溢着笑容,那是感恩的笑容。
帝師忽然震撼了,老眼混濁了。
脫去皇上身份也只是一個平凡人,跪的不是帝師,而是他,一個恩師……
好感人的話……不枉他爲他,操盡心思。
想到自己爲了這個國家,爲了皇上,膝下三個孩子都死了,連夫人也死了,如今他老了,身邊連個可以說說話的人,也沒有,更羨慕別人的天倫之樂,他在心裡把皇上當作自己的孩子。
可皇上畢竟是皇上,血統高貴,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脈,又豈是他可以妄想的,他只能默默的待皇上好,這輩子,他註定只能孤單到老了。
人吶,越老越是渴望親情,越是渴望天倫之樂,可他知道,他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如今聽到皇上的話,他怎能不感動呢。皇上待他,始終是跟別人不一樣,這樣就足夠了。
“起來,快起來,老臣實在不敢當,皇上這不是折煞老臣嗎?咳咳……”帝師抹了抹淚,趕緊將楚宇晨扶起來。
楚宇晨搖搖頭,與楊楚若一起,真誠的磕了三個響頭,看得帝師一陣無措,哪裡敢當他的大禮,他只是一個臣子啊,要是傳出去,那還得了,他百年之後,又該怎麼去見楚國的列祖列宗。
“皇上,您莫要這樣,老臣不敢當啊。”
“這個世上,也只有帝師可以擔得起了,在宇晨心裡,您一直都是宇晨的親人,如果沒有您,宇晨也走不到今日。”
“皇上……”帝師鼻子酸酸的,莫名的想要落淚,全身暖暖的,極是窩心。有皇上這句話,就算死了,也值了。
“我知道,你反對我立沁兒爲後,是想保住楚國萬年的基業,是怕我受了她的魅惑,將來與父皇一樣……一樣被她控制了好不容易奪來的大權。”楚宇晨看了一眼明眸皓齒,美豔傾城的楊楚若,一字一句的對着帝師道。
“皇上既然知道,爲何……”
“可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脫去皇上的身份,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在我心裡,她並不是什麼蘇城縣令的女兒,也不是什麼禍國媚主的人,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一個我深愛的女人。皇家有太多的無奈,我不想,自己的皇后,也是一個政治的聯姻。”
帝師頹然的攤坐在牀上,仔細品味楚宇晨的話。他知道皇上今日來這裡的目地了。
他不知道該喜還該悲。
他相信,皇上待他是不一樣的,至少把他當作親人了,所以今日纔會過來,纔會徵求他的意見,否則,憑皇上的手段,他若想立蘇沁爲後,怕是誰也沒有辦法阻止的。
可是……
帝師有些躊躇了。
他怎麼不知道那是帝王的悲哀,可他既然已經當了皇上,他就有這個責任。國後乃是一國的典範,若是……若是身份太過於低微,若是品行不好,將來如今母儀天下……
皇上封她爲皇貴妃,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普天之下,除了周太后,還沒有哪個九品芝麻官的女兒,能夠位列四妃,甚至是皇貴妃。
楊楚若又磕了一個頭,與楚宇晨十指相纏,如同天籟般清脆悅耳的聲音緩緩開口,“帝師,我與皇上,是真心相愛的,請帝師成全。帝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保證富人世世代代都富,窮人世世代代都窮?朝中重臣,除了世襲爵位的,又有哪一個不是從一個九品芝麻官做起的?帝師是飽讀詩書的人,大可以想一下,縱古觀今,但凡有大做爲的,有幾個不是平民出身的?”
帝師第一次正眼看向楊楚若。
今日的楊楚若一身白衣彰顯素雅,對襟儒裙上的水仙,透着一股清新自然,出塵脫俗的氣質,挺直的背脊,可以看得出來,這也是一個倔強的人,也許比皇上還要倔強的多。
再看她那張美得沒有任何瑕疵的絕世容貌,即便不着粉黛,依舊明眸動人,如空谷幽蘭,清雅高潔,讓人忍不住生出好感。
帝師一怔,總覺得今日的皇貴妃與往日不一樣。
他見過她幾次,每一次都是紅衣豔麗,舉手投足間,媚態自成,哪有今日的端莊清雅,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看她講話,鏗鏘有力,不卑不亢,看她望着皇上的目光,滿是柔情愛意,那愛意,跟他已故的妻子看着他的時候,是那麼的相似,那分明是一種愛到骨髓深處的真情,又怎麼會是魅惑呢?
再看他們交纏的十指,似乎,從他們一進來,便一直默契的緊握着,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也許真的是他錯了……他僅憑一面,僅憑傳言,就認定她是禍國媚主的妖女……
其實他從來都沒有瞧不過她的身份,他反而敬佩那些有學識,有能力的平民百姓,所以他一直堅持讓皇上從民間廣招英才,無論出身高貴與否,只要有真才實學,就可以提拔爲官。
他一直反對她,無非就是怕皇上是被她給迷惑了……
“帝師,你曾經也那麼喜歡你的夫人,我想,你也明白那是怎樣一種感情。你也不希望我娶一個不愛的女人,度過一生吧,那將是,多麼悲哀的事情,如果不能娶她,這輩子,我想,我也不會真心娶任何女人了,她早已入了我的骨髓,無法分離了。”
“皇上……”帝師的心開始動搖了。
楊楚若加上一句,“如果帝師怕我別有目地,將來奪了皇上大權,我可以立下字據,永不參與政事,若有違誓,隨時可以廢棄我皇后的權力,並廢爲棄妃,移居冷宮。”
“起來吧,起來吧。”帝師親自將他們兩個扶了起來,苦澀的笑了笑,“皇上說的沒錯,兩情相悅,是世上最美的事,若是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哀。不管是誰,脫去身份,也只是一個平凡的人。”
楚宇晨一喜,忙道,“這麼說,帝師是同意了?”
“只要皇上喜歡,只要她遵守誓言,老臣有什麼可反對的。”他也希望皇上能夠過得開心。
楊楚若鄭重的道,“帝師,您大可以放心,您所擔心的事情,永遠都不可能發生的。”
帝師忽然笑了,看着楊楚若與楚宇晨興奮的模樣,心裡一陣安慰,長長吁了口氣,心中忽然豁然開朗,病也好了一大半,“皇上皇貴妃放心吧,老臣幕下還有不少人,待一會便發一份書函,讓他們一起擁護皇貴妃爲後,想來,只要有有他們共同擁護,加上皇上的旨意,封后不是什麼難事了。”
“那是肯定,帝師在朝中,威嚴甚廣,只要有帝師的支持,百官也不敢反對。”楊楚若笑道,不忘誇讚帝師,直將帝師逗得哈哈大笑,滔滔不止的自誇。
“皇貴妃,您可不知道,老臣十五就入朝爲官了,今年已經七十有五了,算了算,在朝中已經呆了整整六十年了,別的不敢說,但朝中的百官,有一大半都是老臣的門生啊,如今皇上在朝中除了那麼多太后的心腹官員,朝中,足有三分之二都是老臣的門生啊,那些門生,對老臣那都是相當的尊敬,只要老臣一句話,他們都能照辦。逢年過節的,也總攜着家小過來看望老臣,陪老臣嘮叨幾句,解解寂寞。”
“就老臣帶出來的,有很多如今都是一品大臣了,你看啊,像禮部尚書李大人,像張大人,沈大人,賀大人等等,那都是國之棟樑啊,還有幾個很有潛力的,雖然現在的官職不高,但是文武雙全,又年輕,又愛百姓,他們前途無限啊,若是好好培養,指不定能跟天鳳國的楊家一樣名揚萬代呢,你知道楊家嗎?就是天鳳國的楊家,那一門可都是忠烈啊,楊家主,就是楊英,說起來,那也是我的門生,他在年幼的時候,曾經拜過老臣爲師,天資那叫一個聰穎,就連他的兒子們,個個都是年少有爲,文武雙全啊。”
帝師提起那些門生,眉飛色舞的,滔滔不絕的說着,說到楊家的時候,更是兩眼放光,話也多了起來,臉上盡是笑意,看得出來,極爲喜歡楊家的人。
“楊家?他們不是天鳳國的人嗎?怎麼會……拜你爲師?”聽到楊家,楊楚若心裡一動,也來了興趣。
“楊英年少的時候,喜歡遊浪,天下各地,幾乎都被他走過了,曾經自然也來過楚國,雖然他與老臣相差多歲,但是一見如故啊,他欽佩老臣的才識,便跟老臣學過幾個月的學識。”
楊楚若瞭然。
敢情爹爹並沒有正式拜他爲師,只是當他是恩師,與他學習的吧。
聽到這些,楊楚若忽然覺得帝師也親切起來了。但凡是家人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
“大概十二年前,楊英還來楚國看過我呢,帶着他的三兒子,四兒子,嘖嘖嘖,你可不知道呢,他的兒子們,都比他厲害啊,那纔是真正的驚才絕豔,冠古絕今,不是我吹啊,就老臣這些年來看到的人,沒有一個可以與他們媲美的,除了皇上。那三兒子,小小年紀,攻城掠地,行軍打仗,嘖嘖嘖,那叫一個了得,那四兒子,小小年紀,學識之淵博,令人震撼啊,連老臣都不是他的對手,別提多尷尬了。只可惜,他們都不在了,若是在的話,如今不知該如何驚豔天下……”帝師說着說着,忽然抹了眼淚。
楊楚若眼眶一紅,不着痕跡的擦去眼淚,心裡一陣難受。
“可惜那四少,到現在,屍體還被釘在崖壁上……只恨自己沒有武功,不能將他的屍體搶來,前幾年,老臣去了,那屍體……都已經腐爛成一具骸骨了,多好的一個少年……”
楚宇晨將楊楚若攬在懷裡,無聲的安慰着。
帝師淚眼婆娑,提到他們,心裡一陣陣的抽疼着。擡頭間,看到楊楚若發眶發紅,情緒低落,心裡不由一暖。以爲楊楚若也是因爲替他們不值,替他們傷感,這才落下了淚。
能夠有這份心的人,心地能夠壞到哪兒去,也許,真的是他多慮了。皇貴妃,也是一個好孩子。如今他最小的女兒沒有死的話,也該像她這般大了吧。
他當年老年得女,心裡別提多高興,可……兒女都沒有了……那打擊,對他無疑是巨大的。
帝師無力的坐在牀上,情緒一陣陣低落,感慨,“老臣的小女兒,其實也很喜歡水仙花的,小的時候,只要衣服上,繡有水仙花,她都捨不得脫下來,往往要穿上幾天。”帝師雖然在笑,但那笑意中,帶着淚水。
楚宇晨與楊楚若對視一眼,忽然都明白對方想要表達什麼,楚宇晨拉着楊楚若的手,走到帝師面前,笑道,“帝師,你覺得沁兒怎麼樣?”
“挺好的。傳言吶,不可信。”
“那如果讓沁兒做你的乾女兒怎麼樣呢?”
帝師猛然擡頭,有些不可思議。
幹……乾女兒……皇貴妃給他當乾女兒……這……
楊楚若嘴角動了動,想告訴他,他姓楊,是楊英的女兒。可楚宇晨沒說,她也不知道楚宇晨在顧忌什麼,也不好直說,只能道,“蘇城已經沒有了,而我……在這個世上,也沒有任何親人了,蘇沁也一直想要有一個爹爹,若是帝師不嫌棄的話,蘇沁便當您的乾女兒,以後好好孝順您。”
不管是因爲爹爹的原因,還是楚宇晨的原因,又或者帝師的遭遇,她都想認他當乾女兒。
七十五了……人生還能活多少年……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都希望有子女陪着的。
她看得出來,雖然帝師嘴裡沒有說,但他心裡是極度渴望親情的。
帝師確實驚到了,繼而狂喜,“老臣怎麼會嫌棄呢……老臣高興都來不及,老臣是怕,自己沒有那個福氣……你如今都已經是皇貴妃了,馬上也是皇后了……”他做夢都希望有個女兒,做夢都希望啊……
“爹……”楊楚若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哽咽的喊道。
帝師興奮得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褶皺的手趕緊將楊楚若扶了起來,“好孩子,好孩子啊……我……我何其有幸,一把年紀了,還有一個女兒……好孩子……以後,你就是爹的好女兒啊,只要有爹在的一天,絕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帝師老淚縱橫,怎麼止都止不住,握着楊楚若的手,激動得直顫抖,心裡一陣陣起伏。
一句爹,多麼親切啊,他多少年沒有聽到爹這個詞了,天知道他有多麼渴望膝下有一兒半女的。
帝師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完整,只是眼淚止都止不住,見楊楚若眼眶模糊,心疼的想幫她拭去,翻箱倒櫃的,巴不得把最好的東西都送給楊楚若。
楊楚若看着帝師喜悅的神情,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送給她,心裡一陣陣感動,直接將帝師抱住,腦袋埋在他的懷裡,眼裡泛紅,嘴角卻露出笑意了,在帝師的懷裡,她又一次感覺到親情的味道了。
“有爹真好,以後,我也有爹了。”
聽到她這句話,帝師不知爲何,莫名的心疼了,總覺得自己的女兒,心裡藏着很多心酸的事情。
摸了摸她柔順的髮絲,心裡暗暗發誓,只要有他一口氣在,便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他。
楚宇晨看着他們的動作,嘴角揚起笑容,替他們開心。
白楊站在門口,自然也聽到他們的對話了,眼裡綻放一抹笑意,心情愉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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