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校園慘劇(一)

雖然落寒是一個在社會上濟濟無“名”,在警局大“名”鼎鼎,在被抓獲的犯罪者中聲“名”狼藉的“名”偵探,但他還是個學生呀。所以如果你在一所很出名卻是以爛聞名的大學裡看見他時,可不要驚訝。

這實在不該怪他的。在大家都緊張地備戰高考時,他卻在爲連環殺人案全力以赴,所以考到這裡絕不是他的責任。當然,他也不是那種成績拔尖的好學生,對這些事看得也淡,既來之則安之了。

此時,他正坐在長椅上,面對着禮堂,中間是一大片方形的綠草地。他在看書,而注意力顯然不在書上,不時擡頭環顧一下。在視野可及的範圍內只有他一個人,周圍一片寧靜,而他似乎正是寧靜的根源。

如果有個浪漫情懷的女生走過,就會感嘆這是怎樣一副美麗的畫面,多像小說裡描寫的場景,如果他手裡拿的是本詩集就完美了,要是散文集也湊合了。看那本書的封面,淡雅清新,應該八九不離十,再仔細一看,書名赫然是《偵探少年之殺人事件》……於是,完美的形象崩塌了。

在落寒的眼光第一百次落到書上時,書中的少年偵探終於說出“來向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吧,兇手先生。”這句每個故事中必說的名言。落寒於是長出一口氣,合上書靠在椅背上。

在現實中的偵探看來,小說其實是十分荒謬的。落寒就一直不明白爲什麼有的故事一定要殺滿幾個人才能破案,其實用心想的話,就會發現線索在一開始就已經出來了。剛剛看的就是,早在第一個人死時就能察覺兇手的動向。落寒100頁前就知道兇手的身份,而且預測出下面死的人是誰以及兇手會怎麼掩飾自己的罪行,也難怪他集中不了精力了。與其說他是在看書,不如說是在享受呆在這裡的感覺,真的很愜意。

空氣裡充滿了草的氣味,陽光照在地上,還可以聽到鳥叫的聲音和柔和的音樂……

等等,不對!柔和的音樂呢?

落寒左右看看,表示他在尋找,當然還是什麼也沒聽到。他那慣於推理的腦子立刻運轉起來。

中午的休息時間學校廣播臺是要放音樂的--現在沒有音樂--現在不是中午休息時間。

翻過手腕看錶,2:00!

1:30上下午的課,他已經遲到半個小時了。而且是出名難纏的物理老師的課,偏偏教室還是比較不容易偷溜進去的那種。

跨上停在旁邊的自行車,抄近道兒,騎車飆過花園的石子路。

花園裡有兩個穿土色工作服的花匠,一個拿着大剪刀在修剪灌木,旁邊停着手推車。另一個拎着長長的水管往花壇裡澆水。落寒的車壓過管子時,他回過頭來看看。落寒回他個歉意的笑容。

花匠們對這裡可以說悉心照料,因爲它幾乎是這所學校的標誌了。花園中央的位置是一方水池,水池中間立着一組蓮花的石雕,聽說是前幾屆的學生畢業時送給學校的紀念品。花葉形態逼真,搭配巧妙,遠近高低,錯落有致,美觀自不必說。最高的那朵每小時整點的時候還會從花心往外噴水,池內池外很大的面積被滋潤。

落寒對花匠笑完,看到正噴出的水柱,欣賞是必然的,外加一點欲哭無淚,本來還盼着是錶快了呢,現在看來實在準的很。

把目光從水池收回,無意瞄到花園的角落。那裡緊鄰花房,四面被樹包圍,只能從樹間較大的空檔進出,中間擺着石桌石凳,很是個幽靜的所在。本來應該是尋找安靜環境的自習狂人們和不想被打擾的戀人們的最愛,可是傳說五年前有個女生在那裡上吊自殺,從此無人問津,真正成了校園裡最僻靜的地方。

學生的生活也許真的太無聊了,所以一點小事都會被廣爲傳誦,何況是死人這麼大的事。所以有傳言說什麼死去女孩的幽靈一到晚上就會在花園裡遊蕩,曾經有多少個人看見過,其中的幾個被當場嚇得如何如何,總之形容得活靈活現,可是她的死到底是什麼原因沒有誰真正知道,就是都什麼說。落寒雖然算個偵探,卻沒有太多的好奇心,不會自找麻煩地去調查什麼。而且這類的事大多是被人誇大的,真的有沒有這回事還不一定呢。

終於到了教室門口。從開着的門往裡看,坐得很靠後的徐寧和宮文羽在向他招手,指指旁邊的空座位。

硬着頭皮走進去,數理學院的席老師果然發話了:

“現在纔來呀?剛開學就這樣,還想不想學了?你還是男生呢。女生都還沒放棄,你就放棄啦?”

底下頓時一片噓聲。

走到位子的途中,落寒聽見旁邊的一個女生低聲咒罵了一句:“我們按時來上課,就是爲了讓你貶低我們的智商?”

落坐時,徐寧正在和文羽說:“本來在男生裡已經沒人緣了,就是女生心軟還聽他的課。現在又把最後這點兒支持者給得罪了。什麼叫傻呀?這就叫。”

徐寧的評論一向很尖銳。比如席老師的外表,他有些謝頂,腦門前全禿了,旁邊的頭髮覆過來欲蓋彌彰。人瘦得皮包骨頭。徐寧就說過:“把他帶到呂老師那兒,往骷髏模型旁邊一站,不一定哪個更能體現人體結構。”

不光相貌,物理老師的裝束也很有特點。他一直穿着長袖格子花紋的襯衫,帶條紋的長褲子,開學以來沒見過他換過第二身衣服。

“喂,後邊那兩個。”席老師手指向落寒他們的方向,“不要再說話了,說你們呢,最後那排的。”

落寒本來以爲是在說徐寧和文羽,再聽到最後一句時知道是說坐在他們後面的一對戀人。

大學裡的戀人是很容易看出來的,他們上課一起坐最後一排,上自習一起坐最後一排,飯在一個盤子裡吃,當然坐的是食堂邊緣的雙人座。

那對戀人依然故我,頭抵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低笑上兩聲。

席老師終於爆發:

“你們在一起可以,但不要影響課堂秩序。你們不要聽,其他同學還要聽。”

底下有人接茬:“真的有人在聽嗎?”

“話說回來,你們都不該往一塊湊,這樣子有前途嗎?太年輕了,不知天高地厚,太多的事比談戀愛重要了。你們大一,趁現在還算來得及,我要和你們說:大學時代是要奮鬥的,不要談戀愛。”

徐寧趴在桌上敲着桌子:

“他知不知道在大學裡沒談過戀愛等於沒上過大學呀?真不能忍他。”

“有個‘五年前慘劇’作先例還不夠嗎?”

撕裂般的聲音讓教室完全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文羽才低聲問:“什麼‘五年前慘劇’?”

徐寧說:“大概是那個女生自殺的事吧。”

文羽說:“真有這回事呀,我還以爲是大家瞎傳出來的呢。”

徐寧說:“他都這麼說了,應該是有吧。”

席老師把物理扔在一邊,繼續教育大家關於大學時代的問題。如果你討厭一個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十分礙眼。徐寧終於無法容忍。

“煩!來上課真是個錯誤。誰找點事給我幹呀?”

要是落寒不在,早就不知道罵出什麼來了。一般男生們湊在一起,如果你拿着本在旁邊記錄他們的談話,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以《常用髒字文庫》爲題出一本書。而從小到大,落寒身邊的人在和他在一起時都會或多或少地收斂,而一離開他該罵什麼罵什麼,好像他身上有制約機制。大概是落寒自己在18年的漫長歲月中沒有說過一句髒話的緣故。這是比他的破案數量更值得驕傲的一個紀錄。

“落寒,有偵探小說不早拿出來?!”

徐寧翻開扉頁:

“‘慶祝連環殺人案兇手於今日抓獲’?這是什麼意思?誰的字呀,不像你的,更難看。”

石叔最近對書法產生了興趣,雖然想象一個人穿着嚴肅的制服在揮毫潑墨有點不搭配。

“是我的一個長輩寫的。我得到這書的那天正好是破案的日子。”

我沒撒謊吧?

徐寧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書裡,沒聽到他的解釋。

落寒從側面端詳着這張他看了三年多的臉。他和徐寧是高中同學,大學上了同校同系同班不說,還分到一個宿舍。徐寧的臉色極其蒼白,眉毛都淡的幾乎是黃色,嘴脣是粉色,而眼睛極黑顯得詭異,好像所有的色素都集中到眼睛裡去了。容貌雖冷峻,性格卻活躍,不管在多少人中你總能察覺到他的不同,從內到外都是一樣。

坐在徐寧另一邊的宮文羽是另一位舍友。他鋼琴據說彈得不錯,從外表看就很有才的樣子,別人戴眼鏡大多像書呆子,而眼鏡戴在他臉上卻顯得斯文,搭配自然捲曲的頭髮,清越的嗓音,是女生們談論的對象。再加上他參加了開學時各社團和學校組織的招新活動,現在在校廣播臺工作,是校電視臺的男主持人,還是學生會的幹事。他剛進學生會時就有人預言,他將是下屆會長的熱門人選。

一個宿舍四個人,當然還有一個--張平。他現在坐得很靠近講臺,正埋頭做着習題集。他很矮,皮膚很黑,聲音很低。

其實集中聽到他的聲音也就是一次。那是剛開學時,老師把同學們聚在一起一個個進行自我介紹。他是個外地人,口音相當重。而這個學校裡大多是北京的學生,以前沒有聽過其他地區的人說話。所以輪到他時,才說出一句,怪異的腔調就引起鬨堂大笑。他偏偏有一着急就結巴的毛病,還越着急越結巴。他“我、我、我”了半天,沒再說出什麼就坐下了。現在雖然和落寒他們住一個宿舍,卻極少說話,和他說什麼也只是“唔”一聲。

本來同學們對他的印象僅止於口音,可是幾次入學摸底考試下來,成績是全系的前幾名。結合他平時獨來獨往不愛說話的特徵,一下子造成一種寂寞高手的感覺,很令人敬而遠之。

說起來,最平凡、最大衆化、最不惹眼的反而是落寒了。

因爲讓人厭惡而顯得格外漫長的物理課終於下了。大家奔赴高等數學教室的同時抱怨:“一下午連着安排兩門大理科,讓不讓人活了?真不知道學校這幫人怎麼想的。”

大家進教室時,看見同是數理學院的何老師在門口抽菸。學校有規定,教室內不得吸菸,所以有煙癮的師生們只好在露天或樓道里解決一下了。

“大家把手機什麼的都關了,上課不許響。這是學校的規定,老師也不能例外的。我的呼機要是講課的時候響了,可是三級教學事故。”

他的聲音總像在剋制什麼,最開始學生們都以爲他是壓抑怒火,只好收斂點。後來才知道他不拼命忍着就會咳嗽不斷,但已經老實習慣了,囂張不起來。

“咱們開始上課。”

何老師長得很性格,臉上有棱有角,腦門上的黑髮總是直豎着,他要是靜止不動你會以爲那是尊石雕。他的穿着也是保守型,衣服是黑灰色系,上面有橫豎交錯很均勻的條紋,一看就是教數學的,連衣服都和座標紙很像。

往屆學生的成績單顯示,何老師是教高等數學的佼佼者。他的筆記很多,跟着他抄到期末,把筆記整理整理可能就能當教材了。大概也因爲高數是學分最高的科目,大家都抄得無怨無悔。

到快下課的時候,文羽吸吸鼻子,吐出四個字:“醬爆雞丁!”

食堂的香味其他人自然也聞到了,不免有些心浮,開始進行信息交流。課堂秩序蕩然無存。

“你們別說了,我……我可告訴你們,”這次聲音裡是真的蘊涵着怒氣,“人的忍耐可是有極限的。”

“極限”二字把大家都嚇安靜了。

徐寧低聲說:“這次優秀教師的評選我一定選他。三句不離本行,愛崗敬業。”

下課了,去吃飯。

剛出教室,一連串的外語撲面而來,不用看也知道,是英語林老師和體育老師李維安。

李維安是她真名Vivian Lee的音譯。加拿大人,黑皮膚,嘴脣微厚,但長相很美,穿的是上下分開的緊身運動裝。聽說她原來是職業運動員,從小訓練長跑,本來是可以參加奧運會的水平,可是在登山時腿受了傷。雖然跑跳不成問題,但已經不能和世界級的高手較量了。她後來嫁了個攝影師。她丈夫對中國這神秘的國度仰慕已久,幾年前終於借工作的機會連家一起搬過來,現在正在敦煌被唐代文化迷得神魂顛倒。因爲可能要定居在這裡了,李維安找了個體育老師的工作。

朋友之間最重要的大概是溝通,所以她和英語老師呆在一起簡直是必然的。而且兩個人又都是年輕的母親,更容易說到一起去了。

雖然學校裡有很多食堂,但趕上吃飯的高峰期,你還是會覺得全國十幾億人都擠到這兒來了。落寒他們好容易找到了座位,然後去買飯菜,拿來餐廳提供的勺子開吃。

“看那邊。”文羽說。

只見一些同學走過斜前方的桌子時用吃空的盤子立起來擋着臉。全餐廳幾乎沒有空位,那張桌子卻人煙稀少。

“根據我的推理,”徐寧摸着下巴,深沉地說,“那裡坐的是老師。”

“什麼推理呀?長眼睛的都看見了,不是雲小姐嗎?”

“雲小姐”花白頭髮,隸屬計算機學院,教計算機基礎和C語言的應用,所以還有個別稱是“C語言那老太太”。

“雲小姐誰不認識?她旁邊那個呢?”

“姓汪,教數據結構和麪向對象的編程思想。”

“這個……有問題呀。”徐寧說。

“我沒說錯吧?”

“我是說你知道這件事的本身有問題。大學可和高中不一樣,也許四年下來畢了業連學校裡有多少個學院都算不清楚。更別說每個學院都有自己的一批老師,你能個個都認得?說實在的,要不是咱們電控學院和計算機學院的基礎課差不多,現在連‘雲小姐’都不認識。老實交代吧,怎麼知道的?”

“我怕她以後要教咱們,事先了解一下呀。你也說了,咱們的課和計算機學院的很像嘛。”

“你騙誰呀?我可知道,數據結構是計算機學院的專業課,咱們怎麼可能學呀?”

徐寧轉向落寒:

“我告訴你呀,校電視臺最近來了個計算機學院的美女,和文羽一樣作主持人的。這個男主持人和女主持人的問題吧……”

“別胡說!”文羽向落寒澄清事實,“我和阿雪沒什麼的。”

“我可記得那個美女叫林雪不叫‘阿雪’的。”

“你!”

有些事情插手是白費工夫的,文羽和徐寧鬥嘴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落寒清閒地吃自己的飯,不理會他們。

吃完飯等他們一起回宿舍,遺憾的是他們吵得意猶未盡,只好無聊地環顧四方了。

斜前方的雲小姐和汪老師邊吃邊聊,其實是汪老師在不停地說,而云小姐睜着困惑的眼睛在聽。可能聽得是太入神了,手一滑把勺子掉在地上。雲小姐於是懊惱地看着地面。正好生物學院的呂老師經過,把剛拿的勺子遞給雲小姐用,自己又去拿了一把。然後他在旁邊落座,雲小姐向他點頭道謝,他露出全面調動面部肌肉的笑容。

老師們身後是窗戶。落寒透過玻璃,赫然發現餐廳外站着一個身材魁梧的人,來往的人們都會悄悄斜睨他然後繞着走,站在安全距離以外觀望。

落寒一拍腦門,十分無力的樣子。

“怎麼了?”在鬥嘴的空檔,徐寧撥出時間問候一句。

“沒什麼,”憔悴的聲音,“我把書落在教室了。”

“快去拿吧。我們等你。”

徐寧算算時間:嗯,還能再吵一會兒。

落寒拿出高等數學的書,向那個人一欠身:

“張老師,這道題我不太明白……”

周圍的人看見這一幕,紛紛無趣地離開了。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落寒趕緊把他拉到僻靜的地方。

“X君,你這是幹什麼?”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市警察局的資深警員張臣,少數幾個把落寒從小看到大的人之一。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都引起圍觀了。

“我特意沒穿制服,換了身普通的衣服。怎麼?我看着不像老師嗎?”張臣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

“外表是沒問題啦。”但是老師不會在吃飯時間到路中間去站軍姿。

落寒和警局之間有默契:不到學校來找他。今天這種情況以前沒發生過,這說明……

“張叔叔,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少年偵探的悲哀--從7歲起,年紀是長了不少,輩是一點沒長。

“不是說過別這麼叫了嗎?”張臣是個例外,自從落寒過了16歲,就不讓叫叔叔了,而且他對落寒的稱呼也由“落寒”改成了“X君”。當然落寒也不讓他這麼叫,兩個人經常爲這件事起爭執。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我這些天一直在附近辦案子,順便來看看你。”

“案子?”這還叫沒事?

“不是什麼大事呀,抓個小毒販。不用你幫忙,謀殺案還不夠你忙的呢。”

張臣低頭沉吟一下:

“其實,也不算完全沒事。”

他掏出一張照片,上面是個脖子上鮮紅一片的女子。

“這個案子是前不久發生的,本來案情是沒什麼難的,就是……比較麻煩,把他扯進去了。”

“他?”

“就是唐呀。他偏偏在案發前些天到過死者的家。現在是完全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根本就是不認識,所以呀,他跑到人家家裡去幹什麼?問他他也不說。現在案子僵着動不了,我恐怕石局長不久就要讓你接手這案子。畢竟唐幫過我們不少忙,你和他也算是很有交情,帶個信兒給你,省得你沒有心理準備。”

向張臣道謝,告別。回去和文羽他們匯合。

他們顯然已經放棄了“文羽與美女”問題的討論,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那本偵探小說上。

幾個人從食堂出來,邊走邊聊。

“我覺得偵探小說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名著。”

徐寧說完,掃了另外兩人一眼:敢反對的就站出來!

“我也覺得很好看。”文羽很識時務。

“落寒,”看落寒沒反應,徐寧語重心長,“你最近開始看偵探小說了,這個傾向很好嘛。以前我一直覺得你沒什麼偵探細胞。”

落寒笑得很純。

“我覺得……”

食堂和宿舍很近,已經到了門口。徐寧看見樓前的展板就沒再說下去。

每個宿舍樓前都有這種展板,學校的各社團或組織都可以用來作宣傳。現在在最上面的一張海報,畫着五線譜和音符,還有一對共舞的男女。

“迎新舞會!”

徐寧正要去看,從旁邊過來兩個學生,一個手裡拿着膠水瓶,另一個抱着一個紙卷。紙卷被展開,塗上膠水,毫不留情地覆蓋上男女舞者。

“喂!”

徐寧這一聲叫得比較大,站遠了一些正看效果的兩個人都看向他。他看看他們,小聲補了一句:

“我還沒有看。”

文羽拉拉他的袖子:

“別傻了,舞會早過了。”

“過了?我怎麼早沒看見呀?”

“都貼好幾天了都看不見是你自己的問題。大學裡本來就這樣,想知道什麼消息自己去找,不找就什麼都不知道。聽說咱們期末考試時間和考場都得自己去看,沒人通知。”

“可是,”徐寧看看兩個貼海報的人,低聲說,“海報這東西,你以爲誰整天注意着看呀?”

“就是掃一眼而已,又沒讓你盯着仔細看。算了,舊的看不見,看看新的吧,別再落了什麼。”

新海報是勤工儉學辦公室的,最大的幾個字是:打工好機會!

看了大題目,不感興趣,三人向樓裡走去。

文羽對落寒說:

“你知道他爲什麼後悔沒去參加舞會嗎?這個原因呀……不用我說。我來從側面證明一下。他老說他喜歡偵探,是吧?可是你也知道,最頂級的偵探都走兩個極端:一種是不結婚,終生不沾女色;一種是不結婚,花得無邊無際。他喜歡的偵探都是後邊這種。你意會了吧?”

和兩個喜歡鬥嘴的人在一起的第三個人經常會被拉來作兩人辯論賽的評委,落寒就充當這種角色。不管哪一個都會到他這裡來爭取支持。

“那也沒有你手腳快呀。”徐寧反駁,“另外,我喜歡偵探可是真的。我未來的志向就是開家偵探社,和先賢競爭。”

“先賢?什麼東西?”文羽迷茫。

這時已經到了326宿舍門口,落寒拿鑰匙開門。徐寧不敢相信地看着文羽:

“你不知道?不會吧?”

進了屋,徐寧拉過把椅子跨坐在上面,換了個看不可救藥的人的眼神,開始誨人不倦:

“只要會寫‘偵探’兩個字的,就應該知道先賢。”

“先賢偵探社是幾年前成立的,很快就出名了。本來它的合法性受到質疑,可是最近先賢的老闆唐堯被授予‘見義勇爲好市民’獎,看來上面是默許了。”徐寧單手託着腮,“你們不覺得着這偵探社的名字挺個性嗎?先賢……”

落寒說:

“大概因爲‘唐堯’這名字吧。‘堯’不正是中國古代的賢者嗎?”

“有道理。”徐寧接着說,“我還聽過一種傳聞,就是市警察局的石局長經常以普通顧客的身份委託他們一些事情,也就是說,有些警察局破的案子其實是先賢辦的。”

“你說的是‘先賢保安公司’吧?”文羽恍然。

“多明白呀!在咱們國家怎麼能明目張膽地掛牌經營偵探社呢?”

“那你說的恐怕不是傳聞。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我要說的這件事挺懸乎的。”

“我有個表哥是電視臺的記者,跟蹤報道上次的珠寶搶案。當時的抓捕行動是分三路進行的,一路的目標是犯罪組織,一路是那個案子的主謀,因爲他和同夥分開走了,所以又要多一撥人去抓幫兇。我表哥和另外兩個同事跟蹤拍攝。我哥看見唐堯了。”

徐寧興奮地敲敲椅背:

“這就說明先賢真的參與警察局的行動。”

“別急,還沒說完呢。”

“你也知道,爲了警界的聲譽,不能讓人知道有外人蔘與,有唐堯的鏡頭都要刪了。剪片子時,我哥很自然地說起他來,兩個同事都驚了。因爲其他兩盤帶子也拍到他一些鏡頭。問題是三個行動是在三個不同城市幾乎同時進行,以現在人類的科技水平,還做不到瞬間移動吧?”

“還是會有時間差的呀,實在是大驚小怪了。”

“錄象帶有時間的呀。一覈對,真的不差多少。最耐人尋味的事還在後頭。”

“原版的帶子雖然不能播,但是被記者們珍藏起來了。他們認爲這很可能是揭開先賢保安公司神秘面紗的突破口。也就是我關係特殊,表哥才讓我看的。他把帶子放到錄象機裡,這麼一播放,你猜怎麼樣?”

徐寧傾身向前:

“真的看見同一個人同一時間出現在三個地方?”

“我看見的是……風景片……”

“嗨!”徐寧大笑,“你到底也沒看見呀!不用說了,一定是你表哥開你玩笑。”

“他纔沒那麼無聊。”

落寒插道:

“先賢的傳言確實很多,都神乎其神的,現在又加了一條。大概是唐堯太出色了吧。”

徐寧贊同:

“是呀。聽說他是跆拳道黑帶,還會點兒中國功夫。射擊技術可以參加國際比賽。”

文羽說:

“你還忘了一條。他在開保安公司之前,曾經在雜技團呆過,表演的是飛刀神射的節目。他都這麼完美了,以後你開的偵探社怎麼和他的比呀?”

“偵探這行業,光靠功夫硬是不行的。”徐寧點點自己的太陽穴,“重要的是這裡。不過,”他咳嗽一聲,“他們的腦子應該也不差的。據說那個珠寶搶案挺複雜,原來是他們辦的。本來我還崇拜了咱們市的警官們半天,真是浪費感情。”

“這個……”文羽說,“不妨礙你繼續崇拜。他們只是負責抓犯人,至於怎麼知道犯人就是犯人的這個過程--也就是所謂推理--他們倒不插手。”

“我對警局又恢復信心了。說實在的,他們真不算蠢,能趕上這麼一批辦案的人算老百姓運氣了。你看前兩天報紙上那篇《警局工作探密》的文章了嗎?”

“你這種人也會看報紙的?”

“我怎麼了我?別打岔,聽我說。那篇文章的作者看過警局的一些記錄,發現了一個規律,就是幾乎每一個經典案子的完結報告都是星期一寫的。他覺得挺有意思,就仔細看。原來破案的日子都是週六週日。於是作者讚揚警察們工作努力,犧牲節假日。”

“這文章我也看了,”文羽說,“還提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一二月和七八月的破案週期明顯短於其他月份。作者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問局長得到的解釋是‘因爲這四個月是學生的假期,所以要更加迅速破案,以保護未成年人。’落寒,你覺得這種說法是不是太標榜了呢?”

“這個……也許吧。但是除了這個似乎沒有別的解釋了,是不是?”

總不能說只有週末和寒暑假我纔有時間吧?

“說的對。”

正聊得高興,聽到開門的聲音,三個人一起看向門口。

張平!

三個人看着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指望張平自己開口也是不現實的。一時有些冷場。

宿舍的電話恰到好處地響了。離得最近的張平接起:

“唔……您打錯了,這裡是學生宿舍,不是證券公司,沒有姓李的。”

放下電話,他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把課本和習題從書包裡拿出來,換其他科目的進去,然後背上書包出去自習了。

三個人留在屋子裡面面相覷。

“電視臺還有事……”文羽先走了。

“我也有事要做。”徐寧說。

落寒說:

“我也出去呆會兒,一起走吧。”

到樓下的途中,兩個人只說了兩句話:

“你去幹什麼?又去網吧打遊戲?”

“是呀。”

放自行車的地方,是校門旁邊的長方形平房,頂子很高,不開燈的話,即使是白天,光線也非常不好。門口的地方掛着‘禁止入內分發小廣告’的牌子。旁邊是間小屋,裡面住着管理的人。車的擺放還算整齊。

落寒看見一個推着車的人正掏零錢給管理員,就問徐寧:

“這裡還收費的。”

“咱們不用。那是校外的人,當然要趁機賺一筆。”

落寒跟着徐寧找車,有好幾次幾乎絆倒。徐寧說:

“你看着腳底下吧,在這兒摔着不是好玩的。”

確實。地上鋪着鐵板,接縫的地方有的都翹起來了。到處都是土,角落裡堆着廢棄零件,修車工具和其他雜物。

徐寧終於找到自己的車。旁邊緊挨着的那輛車明顯很久沒有動過,落了一層土,鏽成了猙獰的樣子。徐寧嫌惡地把它推開,嘟囔道:

“這些大四的,畢了業就把車扔在這兒不管了,煩人!”

推着車到了外面,頓時明亮起來。於是可以看見車筐裡一堆花花綠綠:

“英語速成……”

“三天學會五筆打字……”

“駕校優惠……”

徐寧把它們揉成一團,本想順手丟在地上,但因爲落寒在旁邊,似乎不好這麼做,看看旁邊又沒有垃圾箱,只好鬱憤地扔回車筐,跨上車騎走。

落寒順着大路閒庭信步,大約十分鐘後,找了個插卡電話亭,撥號。

“喂,您好。這裡是先賢保安公司。”一個悅耳的女中音。

“我姓杜,找唐先生有事,請讓他接電話。”

“杜……杜……對不起,您沒有預約。”

“可是……真的不能通融嗎?”

“非常抱歉,這是規定。”

“那……”

“真是不好意思,下次請先預約。”

“那就沒事了。”

“那麼再見了。”

電話裡發出掛電話的聲音。落寒卻沒有掛,繼續聽着。

其實……

以上這些都是暗號啦……

如果落寒接到找“證券公司李先生”的電話,就要用公用電話撥到先賢偵探社。即使有人知道了這種聯繫方式,也沒辦法作怪。因爲正常人聽到上面的一段都會把電話掛掉,就沒有後繼發展了。

落寒和先賢偵探都不是沒有手機的人,當然可以更方便的。但是,破案的和犯罪的所有人中,對先進科技的工具完全瞭解的有幾個?誰知道一旦調查起來,哪些東西可能暴露而哪些東西還能隱瞞?所以,聰明人才不會用先進的聯絡工具交流機密而重要的事情。再說,和犯罪打交道的人,怎麼小心都不爲過。

大約三分鐘後,電話裡傳來男高音:

“杜公子……”

“這次又是什麼事?”

“偵探社當然是案子的事了。”

“我說的是爲什麼找上我。現在又不是假期。”

“你比較近嘛,調查着方便。具體情況到時候再說,今天晚上七點我去學校找你。至於在什麼地方見面,你自己找吧。一會兒見呀。”

“哎!……算了。”

這下是真的掛斷了。

到見面的時間了。落寒直接往花園裡那個傳說有鬼的角落走去。因爲會面是很秘密的,自然要找僻靜的地方,非這裡莫數了。

他站在石桌的旁邊,低頭等了五分鐘,終於說:

“還不下來嗎?以爲躲在樹上我就看不見了?”

話音剛落,從樹上跳下一個人,落在落寒面前,一拳擊向他的面門。落寒順手一格。那人上前一步,右臂橫掃。因爲他比較高,掃的正好是落寒脖子的位置。落寒後退不及,一下子坐在地上。那人收勢。左右的樹上又跳下兩人,一個手裡捏着一柄亮銀色的長刃小刀,另一個用手擺出槍的形狀。當然,槍口和刀尖都是對着落寒的。

“如果我們是壞人,你早就死了。”

“但你們確實不是。”

落寒捂着脖子,中間的人瞪着他說:

“別揉了!我只是裝出用力的樣子,其實根本沒用力。”

“我一點都不疼的,但是爲了配合你,只好裝得很嚴重。”繼續揉。

那人的拳頭攥了起來,格格作響:

“要說推理什麼的,你可以教我們三個。但說拳腳,你真是我見過最差的學生了。這麼基本的動作都應付不來。你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這個詞很眷戀是嗎?你以爲當偵探不用動武的是嗎?”

“嚴格說,我不算什麼偵探。而且,如果計算得足夠周到,動手應該可以避免。”

“你以爲只需要知道誰是兇手,而不用去抓住他嗎?”

“到需要抓的時候,把你們叫來就好,不用我自己上呀。我不喜歡動拳腳,從小到現在連架都沒打過。”

落寒擡頭在這三張一模一樣的臉上掃了一圈,露出笑容。

“我說你你還笑?”

“只是想起我的同學說先賢這名字取的有意思。”

拿刀的說:

“不叫‘先賢’叫什麼?當年我們老爸一看生出來是三胞胎,腦子裡立刻蹦出‘堯舜禹’三個字。於是,我們就要一輩子頂着這些爛名字。”

“已經不錯了。他當時想起的要是‘天地人’,你們不是也得忍着?”

“那我們就真改名去了。”

用手作槍的說:

“我倒不想改。我覺得叫唐堯挺順。你們兩個別不滿意,這名字現在可是咱們三個一起用。”

“你們要是再這麼不小心,‘唐堯其實是三個人’這個秘密就要保不住了。要是有人看見你們同時出現在這裡,會怎麼想?”

“這裡很靜,幾乎沒人來呀。”

“只是‘幾乎’,不是‘絕對’。”落寒撣撣褲子,站起來:“你們……唉……不是這一次了……前些日子居然還被人拍進帶子裡。”

“沒有問題的。那些帶子都已經毀了。”

“從人家家裡拿走也就算了,還換成了風景片……”有時候真不能容忍他們的幽默感。“同學提到錄象帶的事,我趕緊扯開話題。你們現在名聲太大,應該收斂一點。”

“你要是想讓我們更謹慎,就到先賢來,隨時提醒着我們。別在局裡做那些無償勞動了。”

“不是無償呀,我得到了一櫃子的偵探小說。”

“你在先賢辦完一個案子,就夠你買下所有那些書,連書櫃一起。”

在先賢建立初期,他們和落寒碰巧辦起了同一個案子,是誰先查出真相,就不用說了。以當時的情況,算是爲他們把命撿回來。自那之後,他們每次見面都會拉攏落寒到先賢麾下。一開始他們的邀請是真心的。後來明知道不可能,但還是不斷這樣做。因爲在動員和拒絕的過程中,可以增進感情。

“算了吧,”落寒笑道,“你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再多拉過去一個人,有精力照應嗎?”

“這就是我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呀。都是這學校的破事,把我們也陷進去了。”

“我們學校?”

“一件過去的事呀。我們調查的時候……總之死人了。現在形勢相當不利。你那個石叔隨時可能調查我們。你也知道,先賢經不起查的。除了我們三個人用一個身份出現的問題,也還是有很多秘密的。先賢的工作方式畢竟與國家法規有出入。”

“這事我聽說了一些,死者是個女人,至於其他情況,還是一點都不清楚。”

“跟我走吧,你就明白了。”

“那堯和舜呢?”

另兩個人一起回答:

“辦案子呀。先賢很忙的,不是隻有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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