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賢相(修文)

極北雪域高原,終年積雪,徹骨冰寒,四顧茫茫,若要尋一朵烈焰花蕊簡直如同大海撈針。

說到底,她來這並沒有什麼周密的計劃,如果真要說比旁人多一點線索的話,那就是師父以前腦子清楚的時候曾斷斷續續與她說過,他二徒弟幽冥子前些年爲了尋此花就住在此地的某一處,按照師父的說話,這位二師兄性子怪癖與常人不同,尤其一點就是潔癖嚴重,喜歡漂亮的乾淨的色澤純淨的東西,而且他不喜被人打擾,住的也是旁人不能輕易到達的地方,且每隔十五年換一個住處。

花吟掐指一算,當年她救下師父的時候,她還十歲不到,據師父說當時幽冥子已然在這處苦寒之地待了五六年了,後來費盡辛苦才堪堪採了一朵烈焰花蕊,而師父也是在食用此花一年後,才控制不住毒發的,如今算來即使滿打滿算也沒到十三年,那除非幽冥子轉性,他應該還在這雪域高原。還有就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二師兄好歹是師父贊過的,天賦異稟製藥奇才,指不定,他已經解了這花的毒性,將此花完全的煉成藥,到時候她再厚些臉皮,搬出師父,乃至掌門的身份,或以南宮瑾能許給他的東西盡數許他,總之幽冥子要什麼,她就想法子弄給他,就不怕他不就範,只要能治好南宮瑾那一身磨人的怪病,她願傾盡一切。

她信,只要給了南宮瑾正常人的一切,他終究會變成一個正常人,有憐憫心,有慈悲之心,而不是一個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怪物。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想算不算天真幼稚,若是上一世她一定會嗤之以鼻,心頭冷笑着暗罵愚蠢,但是爲何又要想那麼多呢?因爲任何一個決定,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你永遠不知道對與錯。上一世她倒是機關算盡,步步爲營,且不說結果,就是那一路走來,若不是心內的不甘堅持着,她只怕早就心力憔悴而死。這一世她就是想活的簡單一點,純粹一點,不被世俗玷、污,不因旁人的傷害而變了一顆赤子之心,只願一世清白,身無垢,心無垢。

花吟到了雪域高原後,那幾個護送他的護衛也沒急着離開,而是將她引薦給了此處的獄長。

陳國的王后於五年前去世,四年前,金國的慧嫺王后便將自己年僅十三歲的親生女兒嫁給了陳國的王做了繼室,由於兩國結了秦晉之好,這兩年兩國的關係一直很好。

好?說的好聽而已,自從十四年前,金國的王突然瘋了一般的驅逐拓跋王后與瑾太子,迫害忠良,曾經盛極一時的大金國一落千丈,王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慧嫺王后逐漸把持朝政,寵幸奸吝小人,驕奢淫逸,隨心所欲,國內法紀綱常形同虛設,從此後金國一直處於積弱積貧的狀態,因四周都是遊牧族的小部落,北胡、夷、耷拉等經常滋擾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王廷不作爲,軍紀散亂,兵同惡匪,弄的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因着陳國與金國國土面積接壤綿延數千裡,四年前陳國趁金國大旱鬧饑荒之際派十萬大軍長驅直入,坑殺一城百姓,無論老弱婦孺皆無一倖免,斷斷五日之內,連佔三座城池。金國內自從烏丸一族盡數被斬殺,人人自危,國無悍將,慧嫺王后聽信小人讒言,不戰而降,割讓十座城池,賠償大量金銀玉器珠寶,又讓公主和親,陳國也見好就收,沒有過分逼迫,畢竟金國現在只是上位者軟弱無道,而金人卻實在是個個驍勇彪悍,若論單打獨鬥,金人素來有以一敵十之勇。這就好比,金國現在如同一羣野獸被關在籠子裡,陳國主只想趁機撈塊肥肉,而這執刀之人最好莫過馴獸師,但假若他逼的緊了,那些野獸紅了眼咬死了馴獸師,衝破了牢籠,那他可就得不償失了。前面已經說了,兩國國界線綿延數千裡,一旦猛獸沒了管束,全都四散逃竄作惡,雖無組織無紀律,構不成大面積傷害,但也夠他受的了。讓他們無休止的內鬥,多好,爲了這好處,他也願意給金國的王廷提供更多的便利與幫助,況,他收歸囊中的十座城池也需要時間消化。蠶食——是他對金國指定的長期作戰計劃。

言歸正傳,因爲有了金國與陳國的這層關係,因此陳國的王爺自然在金國很是吃得開。

陳國王爺的手下將花吟交由獄長照顧後,又丟了一大袋銀子,獄長起先推辭,後來見推辭不過便高高興興的收了,自此後待花吟倒是殷切備至。房間甚至安排了自己原先的住處。花吟在南宮瑾的夢裡見過此處獄卒的殘暴,自不敢住獄長的地方,生怕哪個犯人奮起反抗,晚上起夜殺獄長,結果誤將自己咔嚓了。遂,只挑了個乾淨卻又簡陋的地方住下,那獄長又熱情的挑了倆名溫順的女犯照顧她。

她剛住下,就與獄長說明自己需要他幫助的事情,讓他手下的人連同犯人一同宣傳她是攻邪傳人,四處造勢。

雪域高原雖然人跡罕至,但是每年想來此尋覓靈藥的也不計其數,況除了烈焰花蕊這樣的稀世真品,這裡還有雪域蓮花,雪靈芝等名貴草藥。有了這些人口耳相傳,花吟再亮出點攻邪派的真本事,她就候在這守株待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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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另一處草木蔥翠的地方,一人腰上佩劍,一手拎着一壺酒歇在一棵二人合抱的老樹上,昔日規整的氣派不見,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放蕩不羈。

他微合着雙眸,口內唸唸有詞,“一壺濁酒,解不盡人世煩憂,不若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今後仗劍走天涯。可是,那個能陪我天涯的人呢?”模模糊糊中眼前似乎出現那個面上永遠帶着笑,眸中卻蓄滿萬千種情緒的女孩兒,他伸手去觸,卻從樹上摔了下來,落地的瞬間一個利落翻轉,又坐上一直隨意的散在樹下吃草的駿馬。他猛的一勒繮繩,那馬兒長嘶一聲,疾馳而去。

大概一個時辰後,兩匹駿馬一前一後疾馳而來,前頭的是個身穿軟甲的女子,頭髮高高的束起,英姿颯爽,另一個則是與她有幾分相似的男子。突然,男子猛的打馬撞上她,好歹將她撞停了下來。

“你幹什麼!”女子怒極,揚鞭就要打。

男子揮鞭去擋,倆條馬鞭頓時絞在一起,男子無奈一嘆,“姐姐……”

高秀麗柳眉倒豎,不等高良駿將話說完,急急打斷,“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回去!”

“爹爹命我來追你,你要是不跟我回去,爹會打死我的!”

高秀麗一聲冷笑,“打死你?放心吧,你是高家的獨苗,爹爹就算將我這個嫁不出去的給高家丟盡臉面的女兒打死了,也不會動你一根毫毛!”

“姐姐,你也知道爹只是一時氣話,你這又何必!”

高秀麗懶得聽他多說,扭轉馬頭又要走。

高良駿急急攔住,面上焦急,最終敞開了說:“或許你不知,暗地裡旁人都在傳,晉安王之所以會離家出走,全是因爲那個花三郎,人都說,他倆人關係不一般,花三郎一走丟,晉安王纔會那般的失魂落魄,連皇上欲將孫三小姐指給他的事都拒了,誰不猜他倆是……分桃斷袖啊!”

高秀麗嗖的轉頭看他,眸光銳利,揚手就要給弟弟一嘴巴子,高良駿敏銳,急急拉馬避開。高秀麗前路暢通,猛一揚鞭子,絕塵而去。

高良駿追了她幾天幾夜,累的上氣不接下氣,該說的話也說盡了,此刻見她還是這般,氣的扔掉手中的鞭子,口內嚷嚷着,“隨你吧,隨你吧,追到了又能怎麼樣!他又不會娶你!”

周國京城正陽街

熙熙攘攘的大街,水泄不通,原本乘轎的人,在鳴鑼開道後仍舊被堵住,官兵吆喝着就要推打沒有來得及避開的百姓。

裡頭卻響起一聲輕斥,“住手。”

他打簾,自內走了出來,端的是氣定神閒,風華無雙。

“既然轎子通不過,就走去吧。”他說,面帶微笑,絲毫沒有不悅之色。

如果,如果花吟此刻在這的話,一定會被眼前這人面上的溫暖神情驚的瞠目結舌。不過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那一世的記憶太久遠她都差點忘記了,自從南宮元沒了後,他就變成了兩面人,以前熟悉他的人都說他經歷巨大打擊變的穩重懂人情世故了,畢竟,護在頭頂上的那個人沒了,他就要獨當一面了,只有花吟知道,他從未改變,只不過學會戴面具罷了。他那樣聰明的人,一直以來只有他願不願,沒有他會不會。

“丞相,”隨從上前,面露難色。

南宮瑾無所謂的擺擺手,“你們原路返回,或者等人潮散了些再走,切記,莫要驚擾了百姓。”

他一動,烏丸猛緊隨而至。

因爲人多,烏丸猛並未像往常一般護在身後,而是儘量用自己的身子給南宮開道。

或許是因爲這位年輕的丞相確實長的太好了,風采太過耀眼,亦或者他這半年多來丞相做的深得民心,一路走來,不斷有人或小聲或滿含欽佩或隱含愛慕之情的喊,“丞相呢,丞相來了,是丞相耶!”

但,不管怎樣,南宮瑾都一一含笑看過,人潮竟也隨着他的走動呈現出波浪一般的紋路,但所有人又幾乎自發自覺的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曾經他是吏部侍郎,雖政績卓著,但卻不得民心,因面冷心狠,能叫小兒止哭。如今他的心照舊狠,只不過戴上了虛僞的面具,旁人竟然都忘卻前塵,都當他是救世菩薩了。

走着,走着,仿似是無意識的一望,善堂四扇大門洞開,人來人來,隱約可見裡頭大夫正在診治病患。

那個位置……他一個晃神,仿似見到昔日那人一臉認真的望聞問切,時而蹙了眉頭,時而莞爾一笑,安慰般的拍拍病患的肩。

待他回過神,卻見一女子款款朝他走來。

“丞相,”她福了福。

“朱大小姐,”南宮瑾壓下心中的不耐,面上一片和煦。

朱大小姐努力不讓自己臉紅,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與他說了一會話,無非是民生民情,她是商賈,貼近民生,自然要比許多閨閣小姐懂得多的多。

南宮瑾點點頭,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名副其實的賢相,聽完後,這才一點頭,說:“朱小姐辛苦了,你說的我都記下了。”這才轉身離開。

他剛走,樑飛若就跑了來,望着她發呆的方向看去,用肩膀撞了下,說:“花老闆剛纔過來了,又走了。”她口內的花老闆即是花二郎。

朱小姐回頭看了表妹一眼,“哦,”了聲。

樑飛若又說,“你這樣盯着別的男人看不好吧,我看得出來花老闆喜歡你。”

朱小姐不高興了,“那你心裡不是一直都是那個花三郎嗎?怎麼又常和那個姓吳的侍衛眉來眼去的!”吳侍衛,烏丸猛也。

樑飛若一愣,繼而俏臉一紅,生氣道:“你胡說什麼呢!”言畢氣呼呼的跑回了善堂。

朱小姐面上也閃過一絲不自在,暗惱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都不停的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明明是高不可攀的,可是當他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時候,只覺得天地間都失了顏色,只有他,如日月星辰,滿身光華,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然站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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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人潮洶涌,叫賣吆喝聲不絕於耳,明明如此的熱鬧,可是爲何他卻覺得異常的孤獨寂寥呢?

明明每個人都對他笑臉以待,衝他說着恭維的話,稱讚他,吹捧他,或真心,或假意,但無論怎麼說,他這個丞相做的很成功,看,只要他想做就沒有做不成的。

他的舅父用畢生的辛勞換來一聲無用的虛名,他呢,才大半年而已,就已經輕鬆的得到的。

還有你,花小神醫,你才離開這裡多久,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提起你了。

他們這些人,記得的,只是現在或是將來能帶給他們恩惠的人。

譬如……現在的我。

非常諷刺是不是?

那麼你,若是料得如此,會心寒嗎?

恐怕不會吧,因爲你也是個狠心的人。

我都做好了準備迎你回來,你卻遲遲不歸。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去找你。

可是……

可是……

快點回來吧,若是你再不回來,我也要學他們那般,忘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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