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染血的纖纖玉指呈現在衆人眼簾,殿內無不響起一陣人倒抽涼氣的聲音。
先是連城眸帶訝異以及憐惜的出聲詢問:“世子妃嫂嫂,你的手……”明明之前見她伸手捧着酸梅湯的時候,那五指還是如剝了皮的蔥根一般潔白無瑕,如今倒是多了一抹血淋的傷口。
皇后眸色一凝,垂下眼瞼,眸底閃過一道深思。
安樂與穆雪柔倒是無特別的反應,只是呆呆的看着,並未發言。
皇上眉微蹙,他道:“你這是?”
寧森月低下頭,歉疚一笑,“臣婦讓皇上失望了,臣婦今日實在是不適合拿繡針。”
她見皇上緊盯着他那染血的指尖,雙眸輕眯,心頭涌現一計。她故作慌亂及緊張的將手藏入袖袍,惶恐道:“臣婦若是冒犯了皇上,還請皇上恕罪。若非之前安樂郡主邀請臣婦展示繡功,臣婦實在無法,只得在皇上面前露出這般醜態。”
言罷,她忙跪在地上,垂下頭,削弱的肩膀抖得厲害。
皇上不由得軟下聲來,心想是否是自己的龍威讓人過於壓抑,這才讓柔弱的小女子如此驚慌。
細想着上次與刑部尚書一塊審訊她時,她似乎也是如此的驚慌,就像是在雨中任由着風雨無情擊打的花骨朵兒,令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呵護。
“你且起身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與安樂郡主又有何干系?”皇上輕聲詢問,只是那雙銳利的眸子卻劃過幾道探究。
寧森月斂了斂神色,起身,平靜的與皇帝對視,不卑不亢的道:“今日原是連城公主來找臣婦一同前往皇后娘娘宮裡,剛一來到前殿皇后娘娘與安樂郡主等人便聊着女紅一事,安樂郡主也不知怎的一直要求臣婦展露繡功,臣婦想着之前傷了手指,便一直推脫着,卻並不想安樂郡主一直堅持着……”
皇上沉着臉色,目光轉移至安樂郡主的身上,沉聲道:“安樂,可有此事?”
安樂郡主原就是性格急躁之人,如今見寧森月膽敢在皇上面前告狀,一時間怒火攻心,竟是忘了禮節,當即便上前指着寧森月怒罵:“你不就是憑着那點裝柔弱的姿態在皇上面前告狀嗎?除了這些你還會什麼?”
寧森月毫無畏懼與她對視,眸光閃爍着輕嘲,“難道安樂郡主敢說你剛剛從未如此做過麼?”
安樂郡主語塞,似是有些惱羞成怒的看着她,道:“本郡主不過好心邀請你切磋罷了,是你一直躲躲閃閃,還有。”她猛地抓起寧森月藏在袖中的手指,見上面的劃口窄小,心下了然,她冷哼一聲,“看,這分明就是你故意劃傷的,本郡主說的可對?你分明就是不會女紅,卻在皇上面前裝模作樣。”
寧森月絲毫不減慌亂,她慢條斯理的將手從她掌心收回,看着安樂的眸中帶着蔑視,她毫不留情的嘲諷道:“當真可笑,竟有人如此顛倒是非。不如咱們請皇上評理如何?”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言論早令皇上有些不滿,身爲國君,一日需要處理衆多事物,本就頭昏腦漲,來嬪妃宮裡原是想着靜心,卻不想這又是一場鬧劇。
他沉聲一喝,喝止了還在殿內怒目相對的二人。
緊接着,他有些疲倦的看着皇后,說道:“看來朕今日來的的確不是時候,朕還是改日再來看你。”
皇后一愣,不想事情竟會是如此發展,這完全不在她的設想之內啊。她腦海剎那空白,只想着挽留眼前的夫君,讓他不要到宸妃那兒去,她神情慌亂,眸底帶着一絲乞求。“皇上,您還沒嚐嚐臣妾宮中的酸梅湯。”
皇帝袖袍一揮,不予理會,他將視線落在安樂身上,沉聲道:“從前朕見你還是規規矩矩,不想及笄之後越發不懂規矩,明日你便給朕會瑞王府,免得在宮中惹是生非。”
訓斥完畢,他看向一旁同樣是惹得他心下不快的罪魁禍首之一,卻見寧森月恭敬的低頭站在一側。
見她眉眼低順的模樣,一時間皇上是有氣也不知該如何發,只能是揮了揮手,大步離去。
皇后緊隨着皇上的身影追了幾步,直到那偉岸的明黃背影消失在簾幕之中,她才悠悠轉醒。
寧森月等人只瞧見皇后背對着他們的身影微微發顫,未瞧見那集榮華於一身的女子寬大袖袍內的雙拳緊握,那染紅丹寇的指甲滲入掌心,直到漸漸滲出血跡。
連城上前一步安撫道:“母后,您還好吧。”她瞧着皇后的眸子滿是擔憂與不忍。
她們都心知肚明,皇上此去多半是前往宸妃的永樂宮。
這些年來皆是如此,皇上一旦有所不快,便回前往宸妃宮裡解悶,他曾在宮宴上戲言,宸妃乃是他的紅粉知己。但世人皆知,君無戲言。
皇后在連城的攙扶之下轉身,憤懣的怒視着寧森月和安樂,這兩個讓皇帝離去她長樂宮的罪魁禍首。
寧森月挑眉淺笑,眼裡是無辜的笑意,她道:“娘娘聖明,臣婦不過是實話實說。”心下則想着,若不是你皇后任由着安樂郡主咄咄逼人,她又何必劃破手指?如果剛剛不是皇上走的及時,她斷然不只是讓安樂在皇上面前顏面掃地如此簡單。
她拉上自己給安樂墊背,不惜讓自己在皇上面前留下不好印象,就是爲了告訴皇上,長樂宮無清靜之地。
既然皇后已然對她出手,就應該做好被她反擊的準備,然,這還只是剛開始。
寧森月垂下眼瞼,眸底寒光閃爍,指尖的刺痛傳來,提醒着她之前屈辱的一幕。
老虎不發威,還真以爲她是病貓,你是皇后又如何,她毒娘子的名號也不是擺設。
皇后低頭看她,面色低沉,讓人無法窺視其喜怒,良久,她勾了勾脣角,輕笑道:“不錯,此事的確是安樂做的不妥。”
安樂聞言,眼底劃過幾道不甘,正當她想要上前與皇后理論,不料皇后朝着寧森月揮了揮手,聲音帶着一絲倦意,“本宮乏了,世子妃你先退下吧。”
皇后並無追究安樂先前失禮一事,更爲追求她辱罵寧森月無教養一事,其中的包庇昭然若揭。
她並未對房中其他人下逐客令,僅僅是對寧森月而言。誰都能夠瞧得出皇后的針對。
穆雪柔掩脣輕笑,垂下眼瞼,掩下眸中的幸災樂禍,可還未等她高興多一會兒,寧森月接下來的話卻給她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寧森月款款上前,對着穆雪柔盈盈一笑,邀請道:“雪柔妹妹,咱們兩個都是住在朝霞閣的人,既然皇后娘娘乏了,咱們還是不要在此打擾了。”
穆雪柔一愣,下意識的便以爲寧森月打算在回去的路上找她算賬,她趕緊討好着皇后,道:“皇后娘娘,雪柔想在這裡多陪您一會兒……”
皇后本就不曾將穆雪柔當成是自家人,畢竟穆雪柔不比安樂從小在跟前長大。若是往深一處想,穆雪柔與寧森月都是王府的人,而今又發生了這等事,皇后本就對寧森月憎恨至極,連帶着穆雪柔也失了好感。
她強撐起一抹端莊的笑,薄粉敷面的精緻面容閃過一絲疲倦,她輕聲道:“你也下去吧。”
此言一出,哪怕是穆雪柔再是不願也只能是隨着寧森月一塊回去。
穆雪柔與寧森月齊肩而站,雙雙對着皇后叩拜跪安,“(臣婦)臣女告退。”
連城見寧森月當真要走,便笑着對皇后道:“母后,連城去鬆鬆世子妃嫂嫂和雪柔姐姐如何?”
她清眸澄澈,不帶一絲雜質,白淨精緻的小臉上未染鉛華,是如此素淨。
皇后憐惜的撫摸着她滑|嫩白皙的一邊臉頰,眸底閃過掠過一道不忍,她輕聲道:“你跟着她們一塊回去吧。”
連城也隨之離開,偌大的前殿頓時只剩下安樂與皇后二人。
見無外人,皇后那滿身的戾氣也就隨之迸發,她猛地掃落貴妃榻前桌案的湯碗,那紅褐色的酸梅湯汁灑落一地,瓷碗破碎成瓣,混着紅褐色的液體,讓人觸目驚心。
安樂靜立一旁,不敢上前打擾。
發泄了一會兒,皇后這才重新換起笑臉,對着安樂慈愛一笑,道:“到本宮跟前來。”
安樂躊躇着,但也不過是剎那間的猶豫,緊接着便上前跪坐在皇后腿邊,她神色憤懣,“皇后娘娘,都怪那個寧森月,雖然也怪安樂一時嘴快,但安樂是一心爲娘娘着想的。”她試圖減輕自己的罪責。
皇后莞爾一笑,並未責怪之意,“本宮知道你是站在本宮這一邊啊,本宮不怪你,要怪就怪咱們疏忽了那寧森月。”言此,她眸光一寒,一道暗芒隨之掠過。
安樂有些不解,她道:“可您是皇后啊,若是皇后娘娘想要責罰她,她還不得乖乖受着?”
皇后輕嘲,眸底劃過一道狠戾,“如今的她,可不再是簡簡單單的景王世子妃了,她如今站在宸妃的陣營,本宮決不能明面上跟她較真,否則便是給了宸妃在皇上面前告狀的機會。”藏在袖袍下的五指緊緊絞着手中的絲帕,發泄着心下的憤恨。
自從那日她喚宮女引誘寧森月前去涼亭,之後寧森月居然還能安然無恙的回來,並且宸妃也未有動作,那個時候皇后便心知肚明,只怕是讓寧森月逃過一劫。
她今日讓連城將寧森月帶到這裡來,一是想要探探她的底,二便是讓寧森月在皇上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是不想,這丫頭片子竟是藉機逼走了皇上,將她一軍!
她第一個目的算是達到,只是結果不盡人意,寧森月比她想象中還要狡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