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宮中流言蜚語四起後,穆雪柔作爲當事人,自是被皇帝扣留宮中,而景王妃亦是留於宮中相伴。
三日後,皇帝已親自擬定人選,且由榮嬪與宸妃代爲兼守,連城則是橫插進來湊熱鬧,其目的便在監督柳嬤嬤與徐姑姑二人。
柳嬤嬤與徐姑姑二人爲穆雪柔驗身。
皇帝倒也是給足了穆雪柔臉面,並未將此事公佈於衆。
以防穆雪柔尋人作爲替身,皇帝勒令驗身需在未央宮進行,倒也方便了宸妃作爲監管。
鏤空工藝雕刻的金獸鼎焚燒着名貴的香料,窗牖半掩,風徐徐吹入,香味瀰漫整間屋子,也便掩蓋了焚燒炭火而帶來的絲絲煙燻味。
穆雪柔今日身着一襲雪色襦裙,面上以雪衫掩面,在景王妃相伴下走入屋內,迎面便是一張以金絲摻着銀絲繡成的美人翩然起舞屏風。
宸妃從軟榻上起身,她揚脣一笑,鳳眸好似一泓秋水,哪怕是靜靜注視着也如同暗送秋波。
景王妃與穆雪柔福了福身,問安道:“見過宸妃娘娘。”
宸妃以團扇遮面,嬌笑一聲,“景王妃、郡主不必如此多禮,現下又無外人,大可不必拘泥於禮數。”
隨後,她又是將視線轉移至穆雪柔身上,以時下最流行的螺黛所描出來的遠山眉微蹙,眼中流露着少許憐惜,“竟是不想皇上下了這等旨意,也是委屈了郡主,郡主不必驚慌,柳嬤嬤與徐姑姑皆是宮中資歷深厚的女官,對此事頗有研究,定不會叫郡主遭罪。”
穆雪柔微垂螓首,聲音輕柔婉轉,“臣女不委屈,皇上此舉也是爲還臣女清白。”
宸妃頗爲讚賞地瞧了她一眼,“郡主果真是明事理之人,既是如此,那便開始吧,還請郡主移步屏風後。”
話音一落,穆雪柔正欲走入屏風,卻不料被一道嬌喝聲制止。
“等等。”連城不知何時竄到穆雪柔跟前,她半眯着眸,眸光犀利,她將穆雪柔上上下下打量一陣,最後視線落在穆雪柔面上的面紗,她揚脣笑道:“郡主,本公主敢問,郡主因何故蒙着面紗?”
穆雪柔笑容得體,面不改色,她微垂螓首,姿態謙卑,“臣女偶感風寒,恐病情污了宸妃娘娘寢宮,這才以面紗遮面而來。”
連城狡黠一笑,顯然不信穆雪柔這套說辭,好端端的人,怎的突然便得了風寒?這事兒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
連城輕佻着眉,沉聲道:“將面紗取下。”聲音清亮柔和,嗓門也算不得大,卻無形之間透着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威壓。
穆雪柔遲疑未動,望着連城的眸子透着不解,她道:“公主殿下,這……只怕不妥。臣女恐怕風寒污了公主殿下與宸妃娘娘的千金貴體。”
連城冷嘲一笑,口吻強硬毫無一絲迴旋餘地,“本公主與宸妃娘娘身體康健,況且,本公主不過是讓你取下面紗讓本公主瞧瞧你是否是旁人所假扮,待本公主瞧過之後,你願意戴多久便戴多久,本公主絕不攔着。”
言罷,連城又是轉身對着眉眼含笑的宸妃福了福身,“還望宸妃娘娘海涵,兒臣唯恐出了岔子。”
宸妃笑着搖頭,“本宮知道公主以大局爲重,又怎會責怪公主。”
穆雪柔自知躲不過摘下面紗,索性便一把將面紗扯下。
眉如畫,眸若星,鼻若懸樑,脣若含櫻,扯下面紗的穆雪柔便如同美人畫中踱步而出的美人,顧盼生輝,美貌動人。
許是見了風,穆雪柔粉拳輕
握,放置在脣邊輕咳一聲,香肩輕顫,令人莫名心生憐惜。
連城在見着穆雪柔面容的那一刻,眼中閃過一道極爲真切的驚訝,穆雪柔輕擡眼簾,淡淡倪了她一眼,輕聲道:“公主可瞧好了?”聲音輕柔,好似下一秒便隨風而散。
連城說道,“好了,你且進去吧。”
穆雪柔一人走入屏風,緊接着,柳嬤嬤與徐姑姑二人相繼而入。
約莫一炷香後,柳嬤嬤與徐姑姑相繼從屏風後走出,二人臉上的神色都並不大好。
柳嬤嬤率先來至連城與宸妃跟前行禮,“奴婢叩見公主殿下,宸妃娘娘。”
徐姑姑隨其後,跪在地上請安。
宸妃淡淡出聲,“二位便請說說,穆雪柔郡主是否是完璧之身。”
柳嬤嬤與徐姑姑相視一眼,隨後,柳嬤嬤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稟宸妃娘娘,公主殿下,穆雪柔郡主仍是完璧之身。”
此言一出,連城竟是愣住,她捂着脣,半晌後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她看向徐姑姑,心下存着一絲希冀,“徐姑姑,你認爲?”
徐姑姑的答覆與柳嬤嬤如出一轍。
連城探究的視線落在柳嬤嬤與徐姑姑二人身上,她沉聲恐嚇,“二位可知曉,此事事關皇室顏面,斷然不能有半句虛言。”
柳嬤嬤與徐姑姑忙跪地,前額貼着手背以示忠心,“奴婢斷然不敢有半句虛言。”二人齊聲道。
連城的眼中是藏不住的驚訝,她想也未想,便朝着屏風走去,那躺在貴妃榻上的人兒,緊緊才穿上褻衣褻褲,還來不及披上襦裙,乍一看連城前來,她先是一怔,隨後,豆大般的淚珠便順着眼眶滾落,被驗身的屈辱與委屈這一刻涌上心頭,穆雪柔忙拾起屏風上的襦裙裹在身上,匆匆繫了腰帶後便倉皇離去。
穆雪柔撲到景王妃懷中,聲音悽楚,“母妃,我想回府。”
景王妃也深知穆雪柔定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忙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柔聲道:“母妃即刻帶你回府。”
景王妃滿面歉意,對着宸妃福了福身道:“宸妃娘娘,只怕臣婦無法在宮中久留,您瞧雪柔這般模樣,着實是受了不小的驚嚇。”
宸妃亦是女子,自是知曉驗身這等事對於女子而言是莫大屈辱,“景王妃可得好生安慰郡主纔是。”
景王妃連連稱是,穆雪柔乃是她捧在手心的女兒,若非此事乃是皇上口諭,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雪柔受這等委屈。
待穆雪柔與景王妃走後,連城才從屏風後緩緩走出。
宸妃見連城臉色不大好,忙問道:“公主可是身子不適?可要本宮爲公主傳來太醫?”
連城緩過神,嘴角強扯出一抹笑,她搖頭道:“勞煩宸妃娘娘記掛,兒臣無事,兒臣先行回宮了。”
宸妃望着連城離去的背影,眸色深深。
——
太和醫館
寧森月如往日一般在醫館內爲病人看診。
這時,一藥童匆匆趕來,手上拿着一封信與一隻耳墜。
藥童見書信以及耳墜一併呈上,“寧月大夫,剛剛有一個女子在咱們醫館門口遞給我一封書信以及這一隻耳墜,說是讓我交由寧月大夫即可。”
寧森月接過,她並未即可將書信打開,而是拿着耳墜打量着,“這是連城公主之物。”既是如此,那這封書信便該是連城所
寫。
寧森月將書信打開,上頭的字跡筆勢連綿環繞,筆法狂放不羈,與當下雲升帝國的名門閨秀,書香才女所書寫的娟秀整潔,形體方正的字跡相差甚多,由此一來,寧森月便越發斷定,此書信必然是連城親筆所寫。
然,書信的內容卻讓寧森月止不住眉心一跳。
穆雪柔已經由徐姑姑與柳嬤嬤驗身,確實乃是完璧之身,而皇帝也已下旨冊封穆雪柔爲景王世子側妃。
此事的發展倒是超乎寧森月預料,她事先已派人與柳嬤嬤知會過,徐姑姑更是她親自前去拜訪,想來那二人該不會出爾反爾、扭曲事實。
正當寧森月琢磨其原因之際,一抹緋紅色身影邁着蹣跚的步伐而來,“大夫。”
聲音輕若蚊蠅,好似下一秒便隨風而散。
寧森月循聲望去,來人姿態纖弱,如弱柳扶風,她穿得極爲單薄,內着拽地長裙,外罩薄衫,香肩隱隱可見。
尖尖的鵝蛋臉白玉無瑕,眉若遠山,眸含秋水,瑤鼻朱脣。可那臉色卻是蒼白如白紙,滿面憔悴之色。
她來至寧森月跟前的桃花木凳上坐下,雙眸微眨,雙眸間似隱隱含着悲慼之情。
寧森月千篇一律地問其姓氏,身上有何病症。
那女子嚅嚅喏喏地開口說道:“小女子曾是花樓紅牌姑娘,一月前身上不知爲何無故發癢,隨後便是長出許多紅斑,老鴇唯恐我砸了她的招牌,便將我趕了出來。”
寧森月又道:“可有請大夫前去瞧過?”
那女子輕搖着頭,說道:“不曾,老鴇本就是勢利小人,又豈會在我身上花費銀兩。”
寧森月提着狼毫筆落字的手輕輕一滯,纖細的遠山眉輕輕擰起,她又道:“姑娘可否伸出手來讓我瞧瞧。”
那女子聞言,迅速將藕臂從桌下伸出,端正的擺放在桌面上,手腕白皙勝雪,甚至隱隱可見紋路清晰的青紫血管。
鼻尖沁入一陣令寧森月極爲不喜的脂粉香氣,寧森月好似不經意說道:“姑娘身上可真香。”
那女子含羞帶怯地低下頭,輕聲道:“小女子自幼便在花樓長大,老鴇爲了讓我等日後能膚白體香,自幼便命人調製了上等的香料讓我們抹在身上。時日一長,小女子身上便就自然而然帶有這等香料的味道。”
寧森月並未即可爲着女子斷脈,而是細細的打量着她的面色。
“姑娘在京中可有熟人?”寧森月詢問。
那女子雖不知寧森月爲何如此發問,卻也是如實答覆道:“並無熟人。”
寧森月好似憐憫一般地瞧了她一眼,說道:“姑娘自幼在花樓謀生,如今被老鴇趕了出來,想必這一月來日子定是過得十分艱辛。”
寧森月此言,好似觸動了女子淚腺,女子聞言,氤氳水眸即刻落下淚來。
“小女子四處求醫問藥,可因身上銀兩不足,且又是風塵女子,京城無一家醫館願爲小女子診治,幸而遇見了寧大夫您。”言辭誠懇,情深意切,哪怕是青莜聽了也不免動容。
“姑娘且安心,不論姑娘是名門千金,還是淪落風塵,在我們寧月大夫面前,姑娘便只是一個病人。”青莜笑着安撫。
寧森月眸光微閃,她輕輕頷首,“不錯。”說罷,便伸出兩指試圖朝着那女子裸露在外的手腕探去。
“住手!”那突兀響起的男聲蒼勁有力,幾乎穿透衆人耳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