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在那處梅花林前停下,望着一顆顆盛開的寒梅,背在後面右手不停的拍打着手背。
大明的局勢看似在一路向好,實則是依舊危機重重,並且還在加重,也從明面轉向暗中,黃太吉是,陝.西也是。
“大意不得啊……”朱栩輕聲道。
曹化淳站在身後,有些聽不明白,低頭沉默一會兒又上前道:“皇上,可是說京城之事?”
朱栩搖了搖頭,自語似的道:“不止,朕這皇位看似還算穩當,可哪天真的要是被人突然踹下去,也不用太意外……守業更比創業難,到我大明這個時候,發生什麼事情都可能……”
朱栩的改革傷害了很多人的利益,這些人都是所謂的‘最大既得利益者’,而‘被革掉的利益’並沒有立刻轉嫁給那些活不下去的底層人民,大明的‘敵人’相對就比歷史更多,更危險!
曹化淳還是不太明白朱栩話裡的意思,在他看來,大明欣欣向榮,一天比一天強盛,已然收復遼東,還有什麼能威脅大明,威脅皇帝的皇位?
‘難道是南方?’曹化淳心裡也在暗自思索,他知道,近來皇帝看的情報,大部分都來自南方。
南方,雲.南之南。
曹化淳也只是陪着皇帝聊兩句,不顯得皇帝一個人自言自語尷尬,然後就沉默不言。
朱栩決定明年找機會下江南,親自看一看大明的天下,奏本的東西太過籠統,他不知道現在的百姓究竟活的怎麼樣。
朱由檢從後面走過來,對着朱栩擡手躬身道“臣參見皇上。”
他神色帶着難以控制的陰霾,在沈.陽皇宮門前,大肆殺戮,這絕非明君所爲,太過血腥,殘暴,非仁非德。
朱栩不在意他的臉色,擺手笑道:“平身。”
朱由檢謝了恩就站起來,看着朱栩欲言又止。人已經殺了,再想阻止也晚了。
朱栩向前走了幾步,道:“皇兄,朕打算兩日後回京。”
朱由檢心裡莫名一鬆,向前走了兩步,問道:“皇上,那臣等也一起嗎?”
曹化淳腳步緩慢,不遠不近的跟在兩人身後。
朱栩打量着林子裡的寒梅,邊走邊說道:“不用,明天讓周應秋等人先走,後天皇兄再走,朕再留兩日。”
朱由檢眉頭動了動,跟在朱栩身後,道:“皇上,可還有其他事情?”他在擔心,害怕朱栩再弄出‘大事’。
朱栩揹着手,停留在一棵大樹前,梅花開的正好,只是枝條交錯,橫七豎八,破壞了美感。
朱栩轉頭看了眼朱由檢,笑了笑道“皇兄,內閣的輔臣,考慮好了嗎?”
朱由檢見朱栩轉移話題,稍稍猶豫,還是跟上道:“臣有幾個人選,另外臣建議傅尚書,周尚書也入閣。”
朱栩眉頭一挑,朱由檢這個安排有意思,既賣了他面子表了忠心也可以拉攏戶部,吏部兩個手握大權的尚書,爲他以後的施政收集籌碼。
傅昌宗,周應秋是除了兵部外,掌握權勢最大的,兵部朱由檢不敢打主意,可這兩個就順理成章了。
朱栩一瞬間也想透,伸手摺了一隻梅花,道:“他們兩人資歷還淺了一點,這樣吧,禮部尚書張我續入閣,其他人就算了。”
朱由檢神色不變,心裡有些不甘願,可他同樣聽出來,‘其他人’也就是皇帝的人,他不能再拉入閣。雖然不喜歡張我續浮誇,唯上的小人性格,但清楚拒絕不了,默然一會兒,道:“皇上,那禮部尚書人選,皇上可有打算?”
朱栩轉頭看了朱由檢一眼,他發現這位皇兄近來有些心急啊。不過也能明白,在他親政的關口,文昭閣地位很尷尬,朱由檢緊張一些也屬正常。
朱栩內心是贊同袁可立的想法的,以大明現在的環境,留着兩支龐大水師確實不太適合,合併南北水師,建立一支最強的水師,已是事所必行。
袁可立年事已高,熊文燦並沒有大能力,也沒有在海上的進取心,不過統籌能力很強,目前也就他能穩定住水師,穩步的推進水師的既定發展計劃。
“朕打算調袁可立入禮部。”朱栩道。對於禮部的兩個侍郎,錢謙益,溫體仁朱栩都不放心,也不喜歡。
袁可立家世顯赫,滿門書香,在朝野聲望卓著,資歷也足夠,任他作爲禮部尚書,確實很合適,也難以找出與他爭的人。
朱由檢對這位袁大人也頗爲欣賞,擡手道:“皇上英明,臣也贊同。”
朱栩聞着梅花香,香氣沁鼻,精神爲之一振,神色卻有些凝肅的道:“皇兄,可聽到消息,近來京城可不太平……”
朱由檢這個政務總理大臣雖然權力受限,可也不是沒有人,這樣的消息自是瞞不過他,聞言臉上也泛起冷意,道:“皇上,有些人居心叵測,妄想左右朝政,當殺!”
朱栩一笑,看着橫枝錯節的枝條,扔掉手裡的梅花,挺了挺胸,吐了口氣道:“皇兄,這自古以來的黨爭,起始往往都不是爭權奪利,也不是個人恩怨,而是治國理念的不同。彼此爭執不休,都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要去實現,實現就要掌握權力,於是就開始爭權……”
“在神祖之前,黨爭還都避諱,有節制,都是小範圍的,無非是首輔,次輔,各部堂官在爭。每個位置的去留都要皇帝決定,所以都小心的看着皇帝臉色行事,不敢過於僭越,對於‘黨爭’二字都極力避諱,不敢沾染。可在張太嶽之後,朝臣們彷彿都開了竅,對於結黨毫不避諱,洶涌澎湃,遍及大明朝野!”
“楚黨,昆黨,浙黨,再到煊赫一時的東林黨,不管身在何職,位有多高,都躲避不了,非黨不結,非黨不薦,朝堂上下都是黨人,不是這黨就是那黨,凡事皆由黨先,政務反而次之,每個人都以不錯爲功,毫無進取之心,人浮於事……”
朱由檢聽着朱栩的話,心裡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他清楚的記得,每次皇帝與他深談,後面都會有大事發生!他有預感,接下來的話,絕對不是他想聽的。
朱栩揹着手,目光深邃,語氣毫無波動,好似在敘述一般:“東林黨起於萬曆年間,成於天啓,號稱‘衆正盈朝,天下清正’,可於國有何益?只見滿朝的東林黨人彈冠相慶,卻毫無政念,清除了其他朋黨又陷入了自己內部的傾軋……”
“所謂的閹黨,是內監嗎?那都是東林清除的‘邪黨’,他們聚集在一起,利用皇兄對魏忠賢的信任,大肆反擊東林黨……東林人個個都號稱清廉剛正,吵着嚷着要匡扶社稷,可哪有什麼的國政大計?一個個都是空談大道理,半點落不到實處……”
朱由檢眉頭不時的皺一下,他對東林黨的態度不同於朱栩,認爲很多人還是有可取之處,是國之棟樑的。
朱栩看着梅花,稍稍頓了頓又繼續道:“東林黨掌權後,朝堂上看似清明,實則黨爭在慢慢的加劇,哪一個不都還在爭權奪利?什麼慨然以天下爲己任,什麼中興大明社稷都成了空話……”
朱由檢覺得必須要攔住朱栩,否則後面的話怕是就沒有了迴旋餘地,沉吟着道:“皇上,凡是不能一概而論,至少,東林黨人,用心還是好的,總比一些人只知道作惡的好。”
‘作惡之人’,也只能是魏忠賢了。不過,好心做的壞事,更可怕,可恨!
朱栩沒有理會魏忠賢的話,慢悠悠的道“大明的讀書人最多,一千個人有一萬個想法,這些想法千奇百怪,不知道都從哪裡來的,每個人又都倔強無比,極力的堅持己見,毫不妥協,退讓。凡是相同相近就去結交,凡是不同的就全力打擊,呼之爲‘邪’!在他們看來,他們自己才能救大明,爭的不是的權力,後退半步就是大明的末日……”
“大明就好比一輛馬車,千千萬萬的人從無數個方向拉車,每個人都想帶着大明跟他走,他的方向纔是對的,他設計的路才正確,別人都是‘奸佞’,他們個個都拼了命,使出渾身解數,無休無止……皇兄,你覺得,這輛馬車能撐多久,會不會散架?”
朱由檢眉頭緊皺,臉上慢慢變的深沉。不止朱栩這個比喻很可怕,還有就是他隱隱從朱栩的話裡聽出了一絲味道。
朱由檢看着朱栩的側臉,皇帝的表情很平靜,可也是這麼平靜,讓朱由檢越發的心不安,忐忑的擡手問道:“皇上的意思是?”
朱栩望着眼前這顆大樹,藤蔓纏身,從上到下都勒的緊緊的,一根根一條條,毫無空隙。藤蔓從四面八方過來,一刀兩刀,十刀八刀都砍不斷,清理不了。
“朕打算……”朱栩雙眼眯了眯,語氣堅定如鐵的道:“明年,將大明各處的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將都召集到京城,認真,細緻的商討我大明的國政方向,得出一個大家認同的方式方法,日後全力推動,一旦確立,朕會專門立法,凡是依法而行,任何人,不得阻攔!”
朱由檢神色頗爲意外,只是這樣嗎?他神色不動,靜靜的等着朱栩馬上就要說的‘但是’。
朱栩沒有讓他意外,雙眼閃爍一道寒芒,道:“但是之前,要清理一些已經決意攔路,挖坑,設陷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