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真相,呵……”
謝靈沁語氣苦澀,“這世間,還會有什麼真相能比我現在慘。”
“你慘,你知道我家公子多爲你着想嗎,你不知道,你知道你體內的毒吧,需要解藥吧。”
謝靈沁眼睫微微顫了下。
是啊,說起來,再沒有解藥,她好像,就要毒發了吧。
“你知道公子爲什麼如此在乎你,如此歡喜你,爲何偏就在昨夜離開嗎,即使他明明可以告訴你,他已經查到,當年對你下毒之事,就算不是太子親手所爲,也一定和太子有關。”
綠嫵一字一句,謝靈沁視線終於一點一點定在她身上,“原來,許怡然早猜到這些了。”
“不是猜到,查到,我家公子從沒有一天放棄愛你,好,你喜歡太子,要和他在一起,即使,太子明明一直以解藥的事威脅公子,可是,既然你認定了,公子便吃下一切苦痛,爲你掃平一切障礙,爲你免除一切後顧之憂,所以,他才撤走天機殿的,沒想到……”
“你說……”謝靈沁眼底終於有了波瀾,脣瓣輕顫,“你說,宇文曜一直以解藥的威脅許怡然。”
“對,威脅公子不許接近你。”
綠嫵道,須臾苦笑,“只是,沒想到,最後,太子還是如此的卑鄙,靈沁小姐,你愛錯了人,負錯了人,公子,纔是對你最好的那個。”
謝靈沁沒有答話,眼底細流狂風襲掠而過,隨後是毫無生氣的落寞,“果然啊,是我自己蠢,自己笨,看不清楚,被男色所迷,丟了自己,將自己弄成這翻模樣。”
綠嫵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是看着謝靈沁這樣子,到底也是看不下去了,轉身,“靈沁小姐,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喚我,城中不宜久留,你一好,我們就要儘快離開。”
“綠嫵,我並不是不理許怪然。”
謝靈沁突然輕聲開口。
“我只是愧對他,只一個謝字,表達不出我對他的……感激。”
謝靈沁一說,眼眶驀然就紅了。
綠嫵愣了愣,房門被關上。
謝靈沁卻久久沒有回神。
……
院子外,綠嫵一走出來,看着許怡然立在那裡,心神輕微一緊。
“你方纔對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公子恕罪。”綠嫵當即跪下,“屬下只是……”
“她如今身受重傷,內毒未解,心更是被傷得透透的,你此時和她說這些,是在一點一點的凌遲她,知道嗎。”
許怡然生氣了,字含怒意。
綠嫵頭更低下,“屬下知道錯了,屬下一定好好守着靈沁小姐,再不敢多言。”
“記住,她每痛一分,我的心,就痛十分。”
“公子放心,太子威脅你許多,但屬下只說瞭解藥一事。”
“……你這一事,就足夠傷好,痛她,刺她。”
“……公子恕罪。”
“退下吧。”
“……是。”
……
將軍府大門緊閉,一片死氣。
謝玉樹此時站在清水閣,一臉漠然。
其身後,相貌姣好的葉芷桑也跟着沉默,一言不發,她才一出現,都城中就發生這般大事,看來,這次,她又很難嫁了。
院子裡,所有丫鬟還在各司其職的打掃着,看着謝玉樹站在那裡,除了一臉哀傷也不知說什麼。
而這時,院子外,響起一陣雜踏的腳步聲。
當先之人,謝將軍大步走進來,看一眼謝玉樹,“謝管家,讓人把清水閣封了吧。”
“什麼?”
謝玉樹有些不敢相信,看着謝將軍,面色錯愕。
就算是他一直知道,謝將軍與謝靈沁一直不合,互相嫌隙,可是,那到底是她的女兒啊,他在她死後第一時間,說什麼與其斷絕父女關係就罷了,如今,竟連謝靈沁曾經住過的地方,都要毀去麼。
“將軍,沒有必要吧,這清水閣就讓它在這裡,也不會影響什麼。”
“我不能讓這樣的妖女再來禍害我們,關於她的所有,都要毀去。”
謝將軍道。
謝將軍面色憤怒,額間青筯跳動,好像提到謝靈沁,都生連累了他,見謝玉樹遲遲不動,蹙眉,“謝管家,你是我將軍府的管家,而不是是她謝靈沁的管家。”
警告的語氣,叫謝玉樹面色微變。
“你是壞人,我要殺了你。”
空中,一聲清喝,寧一突然冒了出來,若不是謝將軍身旁的護衛動作快,只怕謝將軍要被刺穿。
“反了你了,我纔是你父親。”謝將軍對着身後吩咐,“將公子帶下去,不得我命令,不可出門半步。”
“是。”
數十人上前,寧一步步後退,小小的眉眼間一派冷色,滿臉的殺氣。
“誒,別這樣啊,寧一。”
一旁,葉芷桑突然開口,笑嘻嘻拉過寧一,她微微圓潤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你想啊,謝將軍是你姐姐的父親,你如果殺了他,你姐姐會傷心的。”
寧一看着她,清澈的眸裡閃過疑惑,“真的嗎。”
“真的,真的。”
葉芷桑說着話,又看向謝將軍,很是謙遜恭敬的樣子,“將軍,不如,你親自送寧一回去吧,這樣,他纔會更加敬愛你的。”
謝將軍當然知道面前這個女子是謝玉樹家裡說的親,不過,她竟然能說服寧一,倒是叫他有些意外,想了想她的話,也不無道理,又看向謝玉樹。
“謝管家,清水閣,儘快處理。”
謝玉樹沒有就答,掩在袖中的手在顫抖,似乎想說什麼,卻被葉芷桑的話打住了。
“將軍,你放心,我一定看着他,讓他辦。”
謝將軍對其極其滿意,這才一揮手,擡腳欲要走,便聞那門扉緊閉的主屋內,發出一絲聲響。
謝將軍頓時止步,利眸一瞬看向主屋方向,“是誰在裡面?”
院子裡各位丫鬟面面相覷,西域,其中一位上前,看着謝將軍,“將軍,奴婢進去看看。”
“不用。”謝將軍突然拔出身後護衛的劍,一身冷氣的向屋內衝去。
“吱呀——”
門突然從裡面打開,一名面色虛白的女子站在那裡,看着已然逼近的謝將軍,忙恭身一禮,“將軍好,奴婢硨磲。”
“硨磲?”
謝將軍上下審視着硨磲。
一旁葉芷桑卻暗暗鬆了口氣,看上去,她早知屋內有人。
謝玉樹看她一眼,眸色變了變。
“你不是因爲行刺太子,死了嗎。”謝將軍冷聲開口。
“是啊,不過奴婢命大,在那亂葬崗得人所救,撿回一條命。”硨磲道,看着謝將軍,“奴婢本不想回來的,只是想着,來拿件小姐的物品,留個念想,拿了就走。”
“呵!”
謝將軍冷笑一聲,倏然退後,對着身後一招呼,“把她抓住,送去太子府。”
“是。”
“且慢。”
謝玉樹當下上前,勸阻,“將軍,放了她吧,不過一個丫鬟而已,能生出什麼事,反正,所有人都以爲她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謝管家,這裡是將軍府,不是你的鄴城謝家,這裡……”謝將軍眉峰鋒厲,“這裡是本將軍說了算。放了她,如果被太子知道了,被皇上知道了,被百姓知道了,那口誅筆伐,可是會牽連到我將軍府滿門的,到時你也不得幸免。”
謝玉樹眸色一顫。
沒想到這個謝將軍,這個大伯,竟絕情至此。
“一個丫鬟尚能在主子死後,拖着傷重的身子冒着生命威脅回府拿主子之物作念想,我想,這點情義,也該是值得我們尊敬的。”
謝玉樹看着謝將軍,他是在勸,可是此刻,這語氣,更帶了幾分慍怒。
謝將軍冷笑一聲,嗤一聲,“優柔寡斷。”又看向身後,“你們還愣着做什麼?”
“將軍可真是卑鄙加無恥,爲了討好皇上,討好太子,我一個奴婢的性命都不放過。”
硨磲不退,反而坦然迎上來。
風吹來,她的面色有些發白,畢竟,她這條命,是撿回來的,太子那一劍,僅偏離心臟兩寸。
“不過,將軍也不必大動干戈,小姐纔剛死,我不想擾了這清水閣的清靜,我跟你走。”
硨磲一步一步上前,還細心的將身後的門關上。
那露出來的手腕,都是發白的。
謝將軍卻並沒有打算放過硨磲,“我想,還是屍體比較好。”話聲剛落,謝將軍長劍一個穿刺而來,直向硨磲的胸膛而去。
“撲——”
變故突生,謝將軍沒有制住硨磲,反而一柄匕首,自硨磲身後閃電般刺來,打開謝將軍手中長劍之時,更是直插他的胸膛。
若不是他閃得利落,只怕當聲就要命喪於此。
“你你……”
只是,待看清面前的人時,謝將軍目瞪口呆。
“是啊,謝靈沁的鬼魂回來了。”
謝靈沁一把抽開匕首,冷笑,“謝將軍,這個報應,爽嗎。”
謝玉樹都呆愣住了,這是謝靈沁嗎,真的是她嗎,他在做夢吧……
“撲。”
緊隨着,謝靈沁也因爲吃力不住,一口鮮血吐出,那本爲包紮好的手指,也浸出了絲絲鮮血。
“小姐……”
硨磲立馬上前扶住,“你,你爲什麼不走?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毒性發作而已。”
謝靈沁擺擺手,另一隻手裡,卻仍舊護着那一小匣子。
是的,她趁着綠嫵不備,拖着重傷的身子而來,就是怕謝將軍毀了清水閣,到時,她孃的遺骨也會毀於一旦。
只是,沒曾想,遇到了也回來拿這個匣子的硨磲,方纔的聲音是她發出來的,硨磲以爲,她出來,謝將軍會放棄,就可以護住她,只是沒曾想,謝將軍竟是想動手殺了硨磲。
“快,快,圍住她們,殺了她。”
謝將軍到底曾是揮斥三軍的將令,不管謝靈沁是鬼是人,他都不能放過,立馬厲聲下令,頓時,數十人將謝靈沁和硨磲團團圍住。
“姐姐……”
寧一在拼命的喊,可是,他不能動,寧一武功再高,也是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早被點了穴。
謝玉樹有心幫忙,可是他不會武功,一點忙也幫不上,反而又被葉芷桑給拉住了。
“你做什麼?”
“你別動手?”
“什麼?”
“你得給她們留條後路。”
謝玉樹還沒有明白過來,卻見,方纔還在院子裡各自打掃的丫鬟們,突然一臉堅定的上前,擋在了謝靈沁和硨磲面前。
“你,你們……”
“我們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自當守護她。”
院子裡大大小十幾個丫鬟嬤嬤齊齊擺開的架式,看上去,都是會點拳腳,只不過,沒有內力而已。
謝靈沁一直知道,當日,她院子裡要重新歸置丫鬟,硨磲將這事主動攬過去有目的,也知道,後來,院子裡這些丫鬟也着實讓她省心盡力,讓她極是歡喜。
只是,沒曾想,她們,竟還如此忠心。
“她們都曾經得過奴婢之助。”硨磲扶住謝靈沁,聲音若了幾分,“小姐,我們走。”
“謝將軍不死,她們也活不了。”
謝靈沁卻道,然後她一點一點攀附着門框站起來,自袖中拿出那小弓駑對着謝將軍。
“謝靈沁,你這是弒父。”
“我沒有弒父,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嗎,又或者說,謝將軍,你心裡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不想承認而已。”
謝將軍聞言,眉肅,“什麼。”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呢,已經死了,就告訴你吧,我呢,並不是你的女兒,呵,不僅如引,你還沒發現謝聃聆早不在京中了吧。”
“是你,你把他弄哪裡去了,是不是要以他威脅我什麼。”
“威脅你,我只是想告訴你,謝聃玲也不是你所出,你當年助紂爲虐,拆散一對有情人,如今,就是報應。”
“胡說,謝聃聆怎麼會不是我的兒子。”
“你仔細想想,他真的是嗎,我娘並不愛你,你得到過她嗎?”
“你……”
謝將軍面色鐵青,似被踩到了了痛腳,“不可能,那晚我下了藥,那晚……”
謝將軍似乎想到什麼,瞳仁驟然一縮,“幻術,幻……”謝將軍豁然看着謝靈沁,雙眸如火,“你又怎麼會知道?”
“你最好去問皇上吧,他明知事情真相,卻並不告訴你,你說,這個皇上,可真是夠心狠的。”
“你想挑撥?”
“我說得是對是錯,謝將軍心裡沒杆稱嗎。”
“謝靈沁,我要殺了你。”
謝將軍的確是被打擊到了,打擊到了崩,可是,衝動是魔鬼,衝動之下,謝將軍忘了,自己的胸膛方纔被謝靈沁刺中,當下用力過猛,倒在地上。
“將軍。”
“所以,唯今之計,你更要對寧一好一點,畢竟,如今,他,真的是你唯一的子嗣了。”
謝靈沁話聲落,手指一動,手中弓駑一射,頓時,漫天細雨小箭直向那些護衛刺去。
院裡,頓時一陣亂,所有丫鬟嬤嬤齊齊動手,與護衛戰鬥在一處。
謝靈沁想阻止,可是,她卻突然毒發,加上重傷,是真沒了力氣,身旁,硨磲的面色也越來越難看,卻緊緊的拉着她,“小姐走。”
抱着小匣子跳出窗戶那一刻,謝靈沁看到一個嬤嬤躺在血泊中,看到謝玉樹想阻止,卻無能爲力的眼神,看到,葉芷桑望着她,同樣,無奈而蒼白。
方纔,葉芷桑早就發覺到她在屋裡了,她是想拼命掩飾的,只是,終歸而言,謝將軍並不蠢。
可是,今日,她所說一切真相,也斷不會叫謝將軍好受了。
風,在耳邊急聲的吹,有護衛追上來,葉芷桑也一幅要捉拿謝靈沁的架式,然後,就那樣的很無辜的將前來追的人引偏了。
一條僻靜的巷角里,硨磲扶着謝靈沁出來,“小姐,你們去找許公子。”
“他們在城外,此下出城危險,而且,我想,很快,皇上就會知道我沒有死,到時,滿城戒嚴,我們更逃不了……咳咳……”
“小姐,你沒事,真好。”
硨磲這下,卻緊緊的抱住謝靈沁,“奴婢真的好慶幸,你沒有死。”
“嗯,大仇未報,我如何能死呢,是這個匣子……”謝靈沁看着一旁的匣子,眼神幽深空洞,“就算是宗政煦不是我娘,可是,當年的事,她也一定付出了許多,所以,她的遺骨,我無論如何不能放棄的。若是今日我慢來一步,那後果就……”
謝靈沁看着硨磲,“謝謝你,我以爲你死了。”
“太……太子下面的人處理得並不好,以爲我死了,實際我還有一口氣,因爲,我會武功啊,還會點歸息大法,這,當初還是借冥統領學的。”
“如今,也不知道冥瀾他們如何,天星他們……”
“小姐,我們先保得平安吧,若不然,我們先去找白玉,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想來,不會有人懷疑到那裡。”
“不。”謝靈沁吃痛着擡手阻止,“我們不能給他們帶去任何一絲一毫的麻煩,我當初讓言射的身份死,就暗中告訴過白玉,一定不能讓天下一味和我扯上關係的,更莫說,眼下,暗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看着他們。”
“那我們……”
“咳咳……”
謝靈沁又捂脣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方纔停止,“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
“去,去哪裡……”
“去乞丐街。”
“好。”
於是硨磲帶着謝靈沁,兩個重傷都不太好的人,經過一番喬裝,相扶摻着去了北街。
一條到處都是乞丐的街道。
……
而就在謝靈沁與硨磲離開之後,就在距離他們方纔所待之地的不遠處,也算是喬裝打扮過的許怡然與綠嫵同時落下,小心的觀察着四周。
“公子,靈沁小姐的確是去了將軍府,還有硨磲也活着,謝將軍雖身受重傷,卻還把靈沁小姐沒死的消息送進了皇宮,相信,要不了多久……”
“別說了。”許怡然快速打斷她,一臉急色,“她重傷未愈,體內之毒更會隨時發作,硨磲也並不好過,若不盡快找到他們,一旦被皇上找到,那後果我無法承受。”
許怡然面色沉重,濃睫理一片青影。
綠嫵當下手跪地,“是屬下失職,沒有看住靈沁小姐。”
“不怪你,只是,我們都低估了她的倔強。”
許怡然看着前方,不過幾會兒功夫已然到處搜查的御林軍,當下與綠嫵離開原地。
“立刻傳下去,動用全部還滯留在都城的人務必儘快找到她。”
“全部?那就是全部暴露?”
“沒辦法。”
“是。”
……
冬風凌冽。
謝靈沁與硨磲剛坐在一方破陋的屋檐下,就有好心人丟給了她們兩枚銅錢。
謝靈沁看着那兩枚躺在地上的銅錢,無聲苦笑。
呵呵,真沒曾想到,有一日,她謝靈沁,竟會淪落到此,而且帶給她這一切的,是她曾經傾心傾身愛得不能自拔的男子。
“小姐……”
彷彿感受到身旁謝靈心周身散發出的死氣,硨磲小聲的喚着她。
“我沒事,有沒有聽到前方主街上聲音多了些。”
“難不成這般快,皇上就收到消息了?”
“只能說,謝將軍的動作快,不過,不管如何,謝將軍對皇上不可能還會那般死心塌地的,得知了真相,遲早是個定時炸蛋。”
謝靈沁說完,又掩着脣,輕咳一聲。
“小姐,你冷不冷,你一直在咳嗽,你的傷到底有多重,還有你的手指,到底是誰幹的。”
硨磲抱着謝靈沁的手,亂髮覆蓋下,眼眶發紅,心疼不已。
“不管是誰,放心,只要我不死,她一定會付出代價。”
“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一定不會的。”
說這話時,硨磲抱着謝靈沁的手指,眼淚滴答落下。
小姐,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因爲,我在。
“這位老奶奶。”二人再擡頭時,二人身旁,站着一名五六歲的小乞丐,污髒的小臉,眼神卻異常的乾淨,此時正盯着她們看。
謝靈沁不着痕跡的緊了緊硨磲的胳膊,看着那小乞丐,開口便是老態龍鍾的聲音,“怎麼了?”
“我爺爺是這裡的頭頭,他說,你老人家一看就是有內疾,這裡過風,你去裡面避着風些吧。”
小男孩口齒很清晰。
謝靈沁聞言,擡眸朝對面街道看去,就看到一名慈祥的老乞丐正對着他們招手。
硨磲一臉戒備,“小姐,小心爲上。”
“沒事,我們如果不過去,反而叫他們生疑,不要小瞧了這些乞丐。”
硨磲點頭,扶着謝靈沁小心的走了過去。
那小男孩還貼心的幫謝靈沁撿起地上的兩枚銅錢來。
謝靈沁側眸時闇然一驚。
作爲乞丐,不該是連銅錢都忘了拿的,可是看小孩子一臉純粹不知的模樣,再看四下,人來人往,謝靈沁立馬斂了心緒。
“進去吧,這裡面雖然是個破宅子,可是也逄寬敞。”
老乞丐剛對走近的謝靈沁和硨磲說遠,就聞前方不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
謝靈沁回眸。
這一眼,她瞳仁緊縮,心臟在抽痛。
那最先在前,高踞馬首上的,竟就是宇文曜。
不過一夜之間,好像,什麼都變了。
他的臉,他的眼,他的人,如此冷淡,如同一盆冰水,讓她從頭涼到腳,寒入骨髓,也恨意滔天。
“太子殿下,你親自來此,小的惶恐惶恐。”
那老乞丐忙招呼着所有人給太子跪下,同時還不忘拉着硨磲與謝靈沁一起跪下。
謝靈沁扮作老婦的身體微微僵着,她能感受到宇文曜那冰涼的眼神四下掃過,也在她的身上掃過,然後,移開。
她也能清楚的感覺到,她體內每一滴血液都在恨意的叫囂。
“謝將軍說是看到了謝靈沁,還活着,還刺傷了他,本宮着實不信,你們這裡可有異常?”
宇文曜道,不急不迫,好像任何人的在他面前,都如同螻蟻。
老乞丐聞言,當下起身。
與此同時,謝靈沁與硨磲身子垂得更低,生怕露出任何破綻。
既而,謝靈沁又苦笑,她現在這個樣子,連她自己都想像不到,更何況是面前這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呢。
“回太子殿下,這裡沒有異常。”老乞丐稟道。
宇文曜四下看一眼,對着身後面無表情的揮手,“去另一邊再看一看。”
“太子殿下這找得也太隨便了吧。”
隨着聲音,宇文曜身後,又一隊人馬趕到,領先之人正是戚如風。
“對於謝靈沁這等妖女,被大火燒了,骨灰毀了都能活過來,可說明其妖術不一般了,怎麼能就這般簡單的找一找呢。”
戚如風打馬上前,僅落後宇文曜半步,揚着馬鞭,將四下跪了一地的乞丐看一眼,然後笑,“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依我看,就應該一個一個的查。”
“一個一個的查,沒想到,戚公子可真是忠心啊,忠心得連乞丐都不放過。”
一旁屋頂上,突然落下一道身影。
是餘輕逸,他看着戚如風,面上不乏冷笑。
“呵,對皇上忠心,不好麼。”戚如風笑,又看着太子,“連最愛的女人都能下得去手,比起太子,我還是遜色幾分的,是吧。”
“那你最好能將謝靈沁帶到皇上面前去。”
宇文曜聲線低沉,冷森森的寒。
餘輕逸這時看向太子,“太子,我們去另一邊找吧,戚公子如此忠心,還深得皇伯伯重用,不做出點事來,定然也是打自己的臉,不過呢,友情提醒一句啊,可千萬別找不到人,就拿這些乞丐撒氣啊,這要是傳出去……”
餘輕逸話未落,深意另然的,已然走遠。
宇文曜一揮手,“撤。”
“既然如此……”
戚如見見此,也是大手一揮,頓時一股掌心將面前一大堆跪在地上的乞丐逼退。
“咳咳……”
謝靈沁頓時咳嗽起來,不過她反應快,咳的聲都如老孺一般沒有差別。
高坐馬上的戚如風看她一眼,然後鄙視的收回眼神,也一揮手,“撤。”
而宇文曜聽着身後那聲咳,緊了緊手,終是,沒有回頭。
兩隊人馬相繼離開,鄭起輕淡煙塵。
“起來吧,進去避風。”一衆乞丐起身後,老乞丐對着謝靈沁道。
硨磲立馬上前扶起謝靈沁,低着頭往裡面走。
一進那破宅子,硨磲就毫不猶豫以匕首換住了那老乞丐的脖子,“你是誰,你……”
“姑娘,我就是一名老乞丐而已,我也並不知道你們是誰,我只是想說,昨夜看臺大火,我們曾看着謝小姐被火燒盡,並非我們冷心冷情,而是我們,救不了她,無能爲力,如果,她真的能大難不死,我能再救她一次,也算是報恩。”
硨磲聞言,心頭一動,然後收回手,看着老乞丐,“報什麼恩?”
“人年紀大了,有些事就看得無比清楚了,就像是你們一出現,我就知道你們並不像乞丐,即使,你們打扮得如此相像。”老乞丐微微笑一聲,“報恩,因爲,謝小姐曾經也給我們許多吃食,天下一味……”
老乞丐沒再說,而是指了一旁鋪滿稻草的木板牀,“你們去那裡休息吧,我去給你你們找點吃的來。”
看着老乞丐蹣跚着步子進去了,硨磲這才扶着謝靈沁走過去。
兩人剛一坐下,就聽到宅院外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這些乞丐通通有問題,全部給我抓走。”
是戚如風的聲音。
不知是立功心切,還是發現了什麼。
硨磲面色一緊,當下起身來,“小姐,你翻牆,我守着。”
謝靈沁面色慘白,她自不會讓硨磲死,“放心吧,不要着急……”謝靈沁話剛落,就聽到外面傳來刀劍刺進身體的聲音。
怎麼回事?
這些乞丐都沒有反抗,爲什麼會被殺。
“謝靈沁,我知道你在這裡,你想讓這些乞丐掩護你,哼,你再不出來,我就殺光他們,殺光這些幫着你危害作亂的人,你這個妖女,還想害我北榮再來個天災嗎。”
戚如風的聲音四散開來。
謝靈沁眼皮崩緊,強撐着牆壁站起來,又看向一旁的石臺下,“硨磲你躲進去,我出去看看。”
“小姐,你說什麼,你一出去就是死。”
硨磲現在到底比謝靈沁強些,一把拉着謝靈沁一起躲進了那石臺上。
而院子外面,砍殺聲卻在繼續。
嘶喊聲,求饒聲……
謝靈沁受不了,爲什麼會這樣,可是,她出去能做什麼,除了送死,她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做不了。
她這一路上,死了多少人啊。
清水閣裡那十幾名嬤嬤與丫鬟想必是凶多吉少,而此時此刻,這些乞丐,他們明明手無縛雞之力,而她謝靈沁也不過是藉由城下一味,給了他們溫飽而已,值得他們付出性命去嗎。
值得嗎。
值得嗎。
值得嗎。
謝靈沁一連問自己三聲值得嗎,可是沒有答案,那星眸,早已失了光澤,她痛,卻無能力力。
明明昨日,好還在諷刺,還在可笑,這些乞丐泥隨大流,說她,罵她妖孽,而今……
她恨自己的無能爲力。
如果她出去了,只是一死嗎,怕是不止,背後的牽連會更廣,單是她如何活下來的,就是扯不清的帳。
不知爲什麼,她體內的毒素明明已然退下去了,可是體內並不見任何力氣,周身都軟綿綿的。
“我不能看着他們死。”不算明亮的光線中,謝靈沁終於道,然後,她鑽了出去,可是手腕卻突然被一個人拉住。
謝靈沁一轉身,面色一驚,“南……”
“先走。”
“那些乞丐。”
“外面有近五百御林軍,你敵得過嗎?”
謝靈沁閉眼,她敵不過。
南鳳凰還有南齊二皇子,當下拉着謝靈沁與硨磲翻出了牆。
幾乎在他們身影消失那一刻,院門被踢開,戚如風帶着人衝了進來。
而遠遠的,謝靈沁看到,方纔還熱鬧的乞丐一條街上,此是全是屍體。
正中間,還躺着那名幫助她的老乞丐,一旁,是他拼命護着,卻仍然救不得的,應該是他的孫子。
而老乞丐看着她的方向,那面上,竟是如此欣慰與安詳。
“戚大人,什麼也沒有,看來,這裡果然是沒異常的。”
“算了,也不過是逼迫一翻,不在就算了。”
“那這些屍體……”
“處理掉。”
“是。”
對話聲傳來,謝靈沁恨得青筋冒起。
戚如風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是一個試探,卻要了這些無辜人的性命。
戚如風!
“不要悲傷,這個戚如風在都城裡暴力肆血,總會有報應的。”
南鳳凰道,然而,待她側過頭看,才發現,謝靈沁已然暈了過付出,她慌忙將她扶住。
謝靈沁再醒來時,是在一個……
“這是錦華樓?”
謝靈沁來過是這裡熟悉這裡的佈置。
南鳳凰此時一襲青衣,扮得是平常女子裝束,點點頭,“是啊,不是天字一號房,而是普通房間,所以不叫人生疑。”
“你們不是離開了嗎,爲什麼還在這都城。”
謝靈沁緊聲發問,卻不知,她此時面色有多慘白,在她昏迷時,南鳳凰給她換藥,看到她的指尖都止不住心顫。
“我們擔心你,而且,我……二皇兄堅稱你沒有死。”南鳳凰道,話落,房門悄悄打開,南宮風走了進來,他依然戴着兜帽,手裡端着一雞湯,放在謝靈沁身旁,“快喝吧,這是我親自弄的,不會有問題。”
“二皇兄……”
南鳳凰似乎很吃驚,更甚至是震驚,南宮風說這番話,這番動作。
“大驚小怪做什麼,非常時期,我熬完雞湯怎麼了。”
“是是是是,沒什麼,二皇兄你本來就心地善良,下得廚房。”
南鳳凰移開視線,眼底不是狐疑得緊。
“硨磲呢?”
“她比你好,在隔壁屋子裡呢,你放心。”
“那些,乞丐……都死了嗎。”
南鳳凰怔了怔,然後點頭。
“你與餘輕逸有聯繫嗎?”
南鳳凰搖頭,“眼下,所有人都以爲我們離開了北榮都城。”
“可是你們不走,現在滿城戒嚴,你們很難走出去。”
謝靈沁輕閉了閉眼睛,“謝謝你們。”
“謝啥,我們不是朋友嗎。”
南宮風拍拍南鳳凰的肩,“走吧,我們先出去,讓她好好休息下,我們順便商量如何安然離京。”
南鳳凰與南宮風出去了,房門緩緩關上。
謝靈沁輕閉上的眼卻倏然睜開,然後,費力的坐起身,穿上鞋子,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着那牀邊放着的那冒着熱氣的雞湯,端起,一軟而盡。
暖湯下肚,她恍才覺得,她是真的活着。
然後,謝靈沁輕輕的打開窗戶。
甫一打開,一顆腦袋就冒了出來。
“硨磲?”
“小姐,我就知道你要偷偷離開,你寧願連累誰都不會連累南齊不是,這往大了說,問題就嚴重了。”
硨磲看着謝靈沁,她面色好了些,不過,脣瓣還是沒什麼血色,又道,“這四下我都看過來了,從這翻一出去就是一條僻靜的小道,往前再一轉,就能轉進三流九巷,那裡人多,就算被發現,也不好查,我們就可以在這個時間裡,與許怡然取得聯繫。”
謝靈沁順着硨磲的是視線,四下看了一眼,“功課做得不錯。”
“小姐教的。”
謝靈沁與硨磲一起出了錦華樓,一路遠去,如硨磲所預料的那般一樣,進了三流九巷,好巧不巧的,還躲進了當初,蘭香所住的地方。
好巧不巧的,柳雲州竟然就在。
於是乎,三人就這樣打了個照面。
“你,是人是鬼?”
這是柳雲州與謝靈沁的第一個見面詞,嚇得柳雲洲直接從凳子上摔了下去。
謝靈沁本來難過至極的心情,此時竟有幾分暖意,“你見過鬼這般漂亮的。”
“鬼的臉都很白。”
柳雲州道,說話間,卻已然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這才細細打是着謝靈沁,好像才恍過神來般,“你沒死,沒死,真沒死?”
“是,我沒死,我被人救了,不過,我現在要跑路,你知道外面情況嗎,哪裡有漏洞?”
“到處戒嚴,皇上重用戚如風,還有王仁義,京中的治安幾乎交給他們了。”
“那京兆尹呢?”
“霍大人病了。”
柳雲洲面色凝重,顯然也不知此事是真還是假。
“那,五皇子抵京了?”
“沒有。”
謝靈沁點點頭,心裡不知是鬆口氣還是緩口氣,總之,情緒很複雜。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離開吧。”
謝靈沁示意柳雲洲離開,“皇上既然知道我沒死,就會對平日裡與我相熟的人裡下手,你不爲自己,也要爲柳府那般多條人命着想。”
“可是……”
“這裡很安全,就算是要查到了這裡,想要找到我們,也不是那麼容易,而在這期間,應該也有人來接應我們了。”
柳雲洲沒有答話了,而是看着她的被包紮的十指,呼吸,突然就沉了。
“是,誰……”
“你快走吧。”
謝靈沁道。
“我不走,這幾日,所有人都知道,我會來這裡待一會兒,而今日,我纔來。”
謝靈沁理解柳雲洲的固執,也無法勸說他,也也沒力氣再勸。
硨磲已然通過特殊方法傳了消息出去,眼下,她就真的只能等着許怡然了。
似乎,事到如今,她唯一可以依靠又可以依賴的就只是許怡然了。
約莫等了一柱香時間,外面就有敲門聲。
三人互相望一眼,謝靈沁與硨磲當即躲了進去。
門被推開,進來的,竟然是戚如風。
孤身一人的戚如風。
“喲,我帶着人找到這裡,外面人說,這幾日,柳大人時常在來此,我想這三流九巷的,還不相信呢,沒曾想,竟果真是柳大人啊。”
“原來是新晉的御林軍統領,戚大人啊。”
柳雲洲淡若香白,穩如秋風,淡漠的看一眼戚如風就移開了眼眸,“我來此悼念一下曾經住在這裡的朋友而已。”
“哦,柳大人可真是長情啊。”
“戚大要找人就去別處吧,這裡沒有,當然,如果你不放心的話,也可以找一找,畢竟,蘭香在死之前就不住在這裡了,我想,她不會怪我的。”
說着話,柳雲洲自一旁的小椅子上起身,作勢離開。
戚如風看看柳雲洲的背影,而後,又四下看了一眼,來回踱步半響,這才冷笑着,向院外走去。
今日沒有陽光,一片陰沉,風,更加的冷。
聽到院門被輕輕關上,躲在屋內牀榻下的謝靈沁拍拍硨磲的手,示意她不要急。
果然。
方纔關閉的院門沒有推開,可是,方纔已經離開的戚如風卻又出現在院子裡。
硨磲心驚,看向謝靈沁的目光,都是驚訝。
“戚如風卑鄙,如今算是本性畢露,纔不會如此簡單。”謝靈沁眼神示意。
又約莫等了一杯茶時間,戚如風這才離開。
與此同時,暗處那種圍着這院子的無端壓抑也好像隨之退去。
謝靈沁與硨磲這才自牀榻上下爬出來,自後牆翻了出去,可是,剛沒走幾步,前方,被人攔了路。
“謝小姐,哪裡去?”陰笑聲響起,還透着幾分得意。
謝靈沁看着拉住前路的人,神色不動,心頭墜沉。
避開禽獸,又遇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