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室靜寂,謝靈沁豁然看向戚如風,“你說什麼?”
“你不是一直在追查閻王殿嗎,想知道到底是誰給人下毒的嗎。”戚如風冷笑。
幾乎是福如心至的,謝靈沁看向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的宇文曜,這一刻,身體都在顫抖,“我體內的毒,是,是……”
“沒錯,你的體內的毒,是當年宇文太子親自給你下的。”戚如風呵呵笑,“謝靈沁啊,你被這個男人騙了……他可是我們閻王殿的大長老,是最能製毒……”
“你閉嘴。”謝靈沁厲聲一喝,幾步上前,抓着牢門,死死的看着宇文曜,“宇文曜,我要聽你說,聽你說。”謝靈沁全身都在顫抖,她不信。
她不信。
這裡面一定是有誤會。
不可能。
宇文曜的視線一點一點落在謝靈沁身上,聲音很涼,很冷,“我的確是閻王殿的大長老,而你體內的毒,當年,的確是我親手所下,你現在明白了吧。”
“呵……那,你之前所謂的取解藥,而所謂的,解藥都在宇文安手裡,不過是,不過是……”
謝靈沁聲音一滯,突然就不說了。
有種淚,瞬間將心裡填灌,過去種種,那種抓不住想不通的點,好像在此時都能銜接得天衣無縫。
宇文曜啊,催心,也不過如此了。
你是我的仇人,我發誓必殺的仇人,而我卻偏就愛上了你,身心盡皆交付。
我可真是,傻得無可救藥。
閻王殿大長老,北榮太子宇文曜,竟然就是閻王殿的大長老。
今夜之事,也就全能說通了。
呵呵,灑下這般大網,就爲了捉一個她。
“你殺了賢王,殺了尚書之子李俊儒,還致其屍體爆炸,就在方纔,聖姑迷糊中醒來,說是星盤盡碎,而她大呼,妖孽,妖恐孽,近些日來的天災,人死,慘禍,都是因你……”
宇文曜冰冷的聲音在繼續,謝靈沁怒極反笑,笑得眼中帶了淚,“所以,你知道紫河的死,所以,這些我曾經爲你做的鋪墊,而今,成了你致我於死地的最好佐證。”
“是,不過,看在你過去對我的情義分上,我不會爲難白玉他們,同時,南鳳凰,南宮……風,軒轅獨,他們也會安然離去。”
“你不是想放他們安然離去,而是突然發生這般多事,你怕他們留在這裡生事。”
謝靈沁一語戳破。
宇文曜沒有否認。
“可是,殺了我有什麼用呢,你明知道我手裡並沒有那五萬兵將的下落。”
謝靈沁好苦澀。
“我要不止是北榮,而是天下。”
謝靈沁一震。
宇文曜卻已轉身離去。
戚如風緊隨而上。
“呵,呵……”
身後,謝靈沁突然身子搖晃,軟軟的坐了下去。
“撲……”
一口腥甜突然噴涌而出。
陰暗而漆黑的牢房裡,謝靈沁看向牢房裡那個唯一的小窗,面冷若雪。
宇文曜,你,終歸還是負了我。
還是說,我終歸就是看錯了你。
並沒有如聖旨上說的,次日對她問斬,謝靈沁在牢中足足待了兩日,這期間,她就好像是被與隔絕了般。
唯今,她慶幸,至少她做對了一事情……
冰涼的鐵門外,突然一個人站在那裡。
謝靈沁豁然擡頭,鵲起的精神又瞬間退去,“宇文安,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你啊。”
“呵,是啊,如你所願,我和宇文曜是真不能了。”
“當然,我早就說過你們不配的,更何論是如今已然得到過你的他。”
謝靈沁眼神一緊,冷冷的看着宇文安,“你想說什麼?”
“謝靈沁,男兒醒掌天下權,誰不想,宇文曜想要這皇位,不止是因爲你,是他本來就想要的,而今,只是他終於明白了,後位和你,不能同在。”
“我知道,他想要的,是天下,而非一個北榮。”
謝靈沁看着他,整個人,語氣,都染上一抹死氣。
“是的。”宇文安道,“你此生註定克人克己,你和他在一起,幫不了他,只會害了他,而皇上又答應,只要他殺了你,就會讓位給他,他既不用擔上冒犯的罪名,還能保存實力,何樂而不爲。”
“你說得對,說得都對。”謝靈沁苦笑着。
“過,我此次來,是有一件事想解釋下,免得你死得糊塗。”
宇文安雙手負後,一貫的薄涼陰冷,“其實,一直以來,並不是我不給你解藥,而是,這解藥,從頭到尾都是聽從他的命令,拿在我的手裡,他一日沒有得到你,這解藥就不會給你罷了。”
謝靈沁身子微微一顫,只覺得一瞬間,好偈有一隻手緊緊的人的全部着她的心肘,叫她呼吸不得。
真相,如此叫人心痛,即使,她早已猜到。
“不過,倒是沒想到,宗政府裡竟一個人也沒有,謝聃聆也不在黃山書院。”
宇文安語聲冷涼。
謝靈沁閉上眼,“是啊,本來想給他說我的未雨籌謀,如今,真是一個好的未雨綢繆了。”
那日,宗政煦遇刺,她去宗政府是便與他們說了,暗中將他們轉移走。
謝靈沁看着宇文安,“天星他們呢?”
“明日你就會問斬,先是殺人,再是天命禍人,也不會人覺得,皇上對功臣之後如此狠心了。”
宇文案沒有回答,最後說完一句話後就離開了。
謝靈沁卻突然笑了。
笑容延伸至眼梢眉角,全是苦澀與悲涼。
一點一點的真相,叫她有些吃受不住。
那麼傾盡心思的去愛一個人,爲他,她處處算計,最終,他還是被慾望吞噬了。
皇權高位,是他早就拽手其中了。
沒多久,李傾玉來了。
那是一種怎麼容光煥發,趾高氣昂的姿態啊。
“身上這般白淨,臉還是這般乾淨,倒也不太像是坐牢兩天的人啊。”
伴着李傾玉的冷笑聲,牢房的門被打開。
幾名面色冷然的女子利落的走了進來,左右將謝靈沁給架住。
“怎麼,李傾玉,你是想對我動用私刑嗎?”
“你害死我哥哥,還使蠱術,將他的遺體炸得四分五裂,你說我是給他報仇也行,對你動用私刑也行。”
李段下幾步上前,一把掐住謝靈沁的下巴,“你可知道,看到你現在這樣,我有多高興,多興奮。”
“可就算我這樣了,我想,太子也不會娶你吧。”
李傾玉面色一冷,擡手就一巴掌煽在謝靈沁的臉上。
清脆的耳光聲好像能劃破空氣。
謝靈沁笑,以袖擦一把嘴角上的血跡,看着她,“李傾玉,你就算打死我,你也得不到宇文曜的心,因爲,他本就無心。”
“那又怎麼樣,我得不到,可是,他不會讓我死,卻偏要讓你我死,謝靈沁,你不是才更可憐嗎,失心失身,哈哈……”
“你爲什麼不想,至少,我得到過他了,而你呢,還從未真正的靠近過他吧,哈哈……”
“謝靈沁,你真是下賤,到得此般,竟然還如此不要臉。”
“不說,明日就要對我問斬了嗎,你說,我都要死了,我還怕什麼呢?”
“撲——”
李傾玉長劍一起,突然一把刺穿謝靈沁的肩胛骨,再是狠心抽出,手起刀落,一掌又緊接着霹在謝靈沁的背心上。
鮮血如注,謝靈沁痛倒在地。
“謝靈沁,你爲什麼不求饒,你求我啊,你求求我,我就可以下手輕一些。”
“我……咳咳嗽……”謝靈沁面目冷意,“我爲什麼要求,救你……,你,你比我更可憐,我是被人揹叛,你呢,都沒有進過別人的心,哦,不對,有,你還有戚如風呢……”
“你,不許再說。”
李傾玉拿劍似乎想再對着謝靈沁刺來,卻被一旁丫鬟陰止。
“小姐,好死了,就不好交待。”
“呵呵,你看,你現在都不敢殺了我,自以爲是的能控制住自己的師弟爲你所用,結果到頭來,你纔是被人利用的那個而已,哈哈,可笑……”
謝靈沁字字嘲諷的聲音砸向李傾玉。
“好啊,來人,我倒要看一看,她有多硬。”李傾玉突然拔下頭上的簪子,抓起謝靈沁的食指,猛然一刺。
鑽心的之痛,謝靈沁卻死死的咬住脣。
“不叫是嗎,好,再來……”
又是一針,謝靈沁中指被扎。
然後,是小指,無名指,最後是十指,鮮血淋淋……
“你不是很會彈琴嗎,還能與太子合奏嗎,我以後看你還如何能奏……”
鮮血那般迤邐,可是謝靈沁卻咬着牙一聲不吭。
這深深的刺激到了李傾玉,那個儀態極好的李大小姐近乎癡魔,“我這就斷了你的手指,我看你要不要求饒……”
“小姐,不要。”一旁,丫鬟見此,立馬拉住,同時,探手在謝靈沁的鼻翼上探了探,這才低聲道,“小姐,皇上是叫你教訓她,如果,真的弄死了,或者少了胳膊指頭什麼的,到時刑聲上叫百姓看了,皇上會難做。”
丫鬟的話,叫李傾玉眼中猩紅剎那退去,緩緩收回劍,理了理頭髮,看着地上,一團血色,已如爛泥的謝靈沁,明明她這般慘了,可是,她心裡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呵,你知道嗎,今日早朝,皇上詢問君臣如何處置你,你的父親說什麼?”
“應該是讓皇上稟公處理,同時,與我斷絕了父女關係吧。”
謝靈沁冷笑,明明氣若遊比,卻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楚。
李傾玉冷笑,“謝靈沁,你可真是好韌性,不過,太子對皇上上,不能再拖,要儘快處死你呢。”
謝靈沁心頭一縮,所着帶血的臉,星眸冷亮,“不然呢,我的外祖家早被我移走了,謝聃聆也不在京,我所在乎的人都不在,你們想要以誰來威脅我呢。”
“謝靈沁,你已是強駑之末,我又何必與你計較,哼。”
李貨玉起身,一揮手,帶着人離開。
“咳咳……”
幽暗的牢室裡,謝靈沁扯出內袖將傷口包紮好。
好疼,真的很疼,動一下都疼。
只是,好像也沒有心口疼。
“謝大小姐。”
這時,京兆尹突然帶着一個女大夫輕聲走來。
是宮中御醫,秦湘玲,雖然她此時刻意假扮,不過,看得出來。
謝靈沁知道,她是餘輕逸的人。
京兆尹吩咐人將牢門打開,秦湘玲忙提着藥箱走進來,“我幫你上藥,包紮。”
“餘輕逸讓你來的?”
“不,我聯絡不上世子,是我暗中看到李小姐來了,心知不會有好事,便求着霍大人讓我進來。”
秦湘玲一邊幫謝靈沁包紮,一邊道。
而京兆尹站在一旁,看着如同一個血人似的謝靈沁,自責不安,“謝大小姐我阻止不了,只能做得此般……”
“謝咳……謝,可否告訴我,咳咳……外面發生了什麼?”
謝靈沁輕聲道。
“外面現在到處都在對你喊打喊殺,說是天命禍人,先是天災,再是一系死的死案,再是賢王被殺……如今,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你,百官也在稟呈皇上,立即對你施以死刑。”
京兆尹嘆着氣,“而且,太……他們拿出的證據,也好像就是鐵板釘釘的,這事兒已不歸我管,是大理寺那邊直接發的消息。”
“將軍府大門緊閉,謝將軍發消息說是已與你斷絕關係,隨後,又有消息說是宗政府與你裡應外合,只是帶趕到時,人去樓空。”
“咳咳……我……咳咳……知道了。”
謝靈沁費力的點點頭,雖慘,卻別樣堅定,“謝謝你們,爲免連累,你們快些走吧。”
第二日。
北榮國曆三百一十一年,冬。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晚,卻又格外的冷。
一抹陽光明明從雲層中擠出來,卻好像都感覺不到一絲暖度。
一臉慘白的謝靈沁被押了出去。
京兆尹目送着她,遺憾卻無能爲力。
“沒事,霍大人,我知道,你是職責所在。”
“謝靈沁……”
京兆姐一直是對這個女了極其欣賞的,此是此刻,聲聲嘆息,“皇上,已然下旨,今日讓你在那秋試的看臺上問斬,說是,正好在你母親的看照下,你母親爲北榮了那麼多,而你卻如此心狠辣……”
“我明白。”
謝靈沁拼命的擠出一絲笑意,“老天,看着呢。”
謝靈沁被送到了那都城最大的看臺之上。
別人斬殺都是在刑場,而她,卻在這曾經以她母親爲榮耀的看臺之上。
那巨大的弓駑仍然立在那裡,無人撼動,只是在謝靈沁看來,多麼的可笑啊。
在那弓駑一旁,就立着一個巨大的三角架子,而再一旁,竟堆滿了柴。
這是……要對他旋以火刑。
謝靈沁緩緩擡頭,看向上首,那裡,皇上正端坐着,然後是各位大人……
“都,不用再審審嗎?”
謝靈沁苦笑一聲,她四下一望,周圍圍滿了百姓,卻沒一個她相識的人,目光一點一點看向上面,正一步一步走下來的宇文曜。
他脊背挺直,欣長如玉,一臉冷霜。
然後,宇文曜在她身前站定。
“太子,這麼大陣仗啊。”
她說,淚,就這樣不自覺的流看,她想擡手去摸摸太子的臉,才發現,沒有一點力氣。
而且,只是輕動了下,手指好疼,而且,被包紮的手指,也真是不方便呢。
肩膀,也好疼,血,好像就溢出來了。
她想大大的苦笑一聲,這纔起來,臉也還疼着呢。
“宇文曜,你想要皇位,我不是也一樣可以給你嗎,等我把皇位給你,幫你掃平異己,你主管天下,你再殺我,不是更好嗎。”
謝靈沁看着他,她頭髮凌亂,面染苦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這個時機,很好。”
宇文曜說,“我愛你,可是,我更愛江山。”他看着她,看着她面色慘白,卻雙眼堅定。
“嗯,不用說了,一會兒,記得,火燒大一些,這樣,我可以死得快一些。”
宇文曜看着謝靈沁,她一步一步自己走向了那高臺架子上。
每一步明明都走得如此費力,卻脊背挺直。
他知道,她受了重傷,從未有過的重傷。
然後,有人上前將她給綁起來。
就算她想跑,也沒有力氣,也跑不出去。
宇文曜看着如此決然的謝靈沁,那幽深得沒有溫度眼裡,有什麼一縱即逝。
“不用好奇我爲什麼這般自覺,放他們走吧。”
謝靈沁輕輕閉上眼,“如果天星他們沒死,請放過。”
她不想去看宇文曜,更不想去看周圍那些圍觀的百姓。
因爲,他們的眼神,讓她,更加心冷至悲涼。
“燒,燒,燒死她,燒死這個天寡之星,燒死這個妖女。”
“是啊,我記得,當初那個假的謝二小姐死前不說過,說,謝靈沁是狐狸變身,有九條命呢……”
“哎呀,好嚇人,好嚇人。”
議論聲被風吹來,不想聽,卻就是一字不差的鑽進了耳中。
謝靈沁可笑,可悲,可嘆。
她望天,望地,望這蒼芒天地。
人羣中,多少人曾經在天下一味受過她的恩,受過她的惠,可是,在此時,在皇上旨意的鐵筆昭昭前,他們有的除了後怕,還是後怕。
就連一旁,那些乞丐們,她也曾親自端着天下一味的冒菜們去看望他們,可是,他們此刻看着她,眼裡,除了悲傷,也是清晰明瞭的後怕。
她,原來這般可怕嗎。
這些無知的百姓啊,這個時候是不是都忘了,當初,宇文賢是如何的迫害她的呢。
是啊,她謝靈沁,從來就不該信什麼人心。
前世裡一遭,今世再來一次,她果然,纔是最蠢的那一個。
她還會說話,還會笑,還會哭,周圍的護衛卻視她爲洪水猛獸,十萬分的戒備,因爲,沒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
可是,卻無人知道,這一刻,她的心死了。
謝靈沁的心,徹底死了。
她的眸微微闔上又輕輕睜開,看向最上首,仍然一臉慈合,實際一臉虛僞的皇上,最後,視線定在宇文曜身上。
然後,仰望蒼天。
“宇文曜,我如此努力,還是沒有換得你一顆真誠相待,若有來世,唯望,不再遇見。”
有多愛,就有多痛,有多痛,就有多恨。
“但是,如果我能重頭再來,宇文曜,那便是,你的死期望。”
“太子,放火吧。”
上首,皇上威嚴的聲音傳來。
點起的火把遞過來,宇文曜接過。
他看着高臺之上。
謝靈沁就那樣看着他,陽光落在她的頭頂,她悽美得如同一幅就要消失的畫。
宇文曜鳳眸幽轉,他看高臺四下,百姓們在齊聲指責,一臉後怕,他看上首,皇上,各位大人冷眉霜目,看四下,一切一切,如此的冷若冰霜。
一切,冷漠至廝。
靈沁,我的沁兒,我已知天命,如果,這是我們之間註定的選擇,我,放你去飛,可好。
我以爲我可以做到,我以爲我步步籌謀,可是我終歸,是失策了,忘了我。
輕闔眼眸,宇文曜轉身。
“放火。”
廣袖一飛,掠起的不是傾世蓋華的瀲灩,而是讓人心冷至悲的絕望。
四目對視。
再無交匯。
------題外話------
明天依然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