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沁仰頭望天,陽光透過過頭頂窸窸窣窣的竹葉斑駁灑下。
她其實是不知道,也不能肯定,今日在京兆尹府聖姑施術時暗中是否有人在操縱,或者幫她,只是,冥冥中,心頭總有絲異樣,她想去京兆尹府再看看,還沒靠近京兆尹府,心中卻有一個聲音,一個念頭,一股靈氣在腦中充盈着,指引她到這裡來。
可是,四周靜悄悄。
除了秋風吹着竹葉的沙沙聲繚繞在耳際,可謂是靜得沒有一丁點人聲。
謝靈沁撫了撫胳膊,打算打道回府,腳步剛要動,眉心一緊,下一刻,當即趴下,貼地細聽。
地面有輕微震動的聲音,可見有不少人正騎馬朝這裡來。
難不成,李傾玉這般快就帶着人來了,不是都暈得要人扶回去了嗎,還不好生消停。
不過,如果看到她在這裡,必然說不清楚。
麻的。
謝靈沁一個起身,看了看前方,只得飛快掠進前方的荊棘。
這一跳入,只聽耳中嗡一聲,竟好腳被一片軟雲觸碰似的,擡眸,面前豁然開朗。
有小溪流水,有桃花瀲灩。而那一株桃花盛開的樹下,許怡然一襲白袍盤膝而坐,純淨清澈得如靜止的畫,在他的身旁不遠處,綠嫵雙手抱劍正四下凝目着,全神戒備。
可是,謝靈沁卻突然覺得莫名的詭異。
因爲,她明明只距離許怡然幾步之遙,許怡然緊閉雙眸,竟沒有感覺,如果說他是在調息運功,進入凝神狀態,不得感知四周,那綠嫵呢,綠嫵抱着劍,一幅四下警惕之態,視線從她所站的位置移過,面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她不就在這裡嗎,爲什麼,綠嫵像是沒看到她的樣子。
許怡然和綠嫵都看不到她?
這個意識讓謝靈沁莫名驚悚,再三看看自己,好好的,沒有死離了魂魄的跡象。
媽的,胳膊上明明塗了藥,爲什麼又有些痛了。
對啊,還有痛感。
謝靈沁緊了緊胳膊,轉眸往後看,就聽到山下有聲音。
還聽到李傾玉在吩咐,找人,捉活的……
聲音明明還隔得遠,卻聽得極其清楚。
這到底,是什麼鬼。
謝靈沁乾脆擡手,用力去拍面前那株桃樹。
她是拍到了,桃花灼灼,灼灼其華,一片粉落,可是,落了她一身,落了許怡然一身,許怡然與綠嫵仍然沒有半點反應。
難不成,真鬧鬼了。
這還是大白天的!
而這時,身後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了。
這般近,以許怡然和綠嫵的功夫,會沒有聽到動靜?
謝靈沁叫了半天許怡然,然而,對方兩人紋絲不動。
終於,許怡然睜開了眼,他偏頭看向綠嫵,“走吧。”
“公子,你可以了嗎?”
“嗯,運足輕功回書院沒問題。”
“那,你不要去看看靈沁小姐嗎?”
“不去。”許怡然雖然說着話,可是面色依舊有些白,此時搖頭,“我這個樣子去見她,她勢必會懷疑是我在暗處幫她,這,對她不好。”
綠嫵忽而嘆氣,“公子,你就是太善良了,不想讓靈沁小姐有負罪感。”
“搜。”
而這時,身後李傾玉的冷喝聲越來越近。
許怡然與綠嫵此時下山,一定會被抓。
謝靈沁想了想,一定是和她方纔腳下那種被雲撞了的感覺有關,當下咬牙後退,一直退到方纔進入這裡的那處荊棘林。
豁然的一聲,謝靈沁只感覺身體好像被什麼一推,腳下一撞,然後,身後的聲音,近在咫尺。
謝靈沁當即向着前方而去。
“許怡然。”
謝靈沁幾下出現在許怡然面前。
原本聽到動靜,正要拔劍相向的綠嫵一見是謝靈沁,立馬收起起了劍。
許怡然看到謝靈沁,眸色一怔,很是吃驚,“小沁。”
“行了,不要廢話了,李傾玉帶人追來了,這裡可還有別的路下山?”
“有。”
綠嫵當先答道,看了眼謝靈沁身後,立馬在前面帶路。
可是,三人卻走到一處斷崖。
“你不要和我說,從這裡跳下去,就是一條生路,真的,我不信。”謝靈沁跑得太急了,微喘着氣,看了看雲霧立案繞的斷崖,表示反對。
主要是這裡一眼看去,真是沒有生路。
“當然,如果你們說這裡有機關,能闖一闖,我是信的。”謝靈沁又道。
“靈沁小姐真聰明。”
綠嫵話聲一落,突然拉着謝靈沁縱身一跳。
三人剛跳下,還沒享受到墜落感,就被橫空伸出來的幾隻手一抓,幾個反轉,腳落實地。
這斷崖下方石壁上真有機關,他們直接被帶進了一個石洞。
說是石洞,卻一點不小。
可同時容納三個人同時而過。
“殿主,綠嫵姑娘……”
“先從這裡離開。”
許怡然對着帶他們進來的幾人吩咐。
謝靈沁也不多話,緊跟着他們身後。
只是,這越往裡走……
一片桃花灼灼,與她方纔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樣。
“許怡然,在我出現前,你沒有聽到我的聲音,還有李傾玉的聲音嗎?”
謝靈沁趁機詢問。
許怡然怔了怔,看着她,頗爲疑惑,“怎麼了?”
謝靈沁從許怡然的表情看出來,他是真的沒有聽到,也就是說,之前她看不到許怡然時,哪怕李傾玉逼近了,他也沒有聽到李傾玉的聲音,而她從那片荊棘踏出去後,一切就好像都恢復成正常。
可是也好像不是那荊棘的問題,爲什麼,那時就……
“你方纔,在上面,看到桃樹了嗎?”
謝靈沁抿了拒脣,又問。
許怡然聞言,腳步突然停下,轉頭看着身後的謝靈沁,“小沁,你方纔說,你在沒進這裡時,看到了桃樹?”
看着許怡然那瞬間有些凝重的表情,謝靈沁下意識的心頭一縮,轉而一笑,“沒有,我就是在想,這個秋冬季節,在這裡,竟然有桃樹所生,已然如此奇怪了,爲什麼上面沒有。”
“哦。”
許怡然聞言,似乎有些失落,又似乎鬆了口氣般,笑意溫和,“這裡是天然洞穴,氣候天然吧。不過,你怎麼會在這裡?”
“今日聖姑施術蠱蟲之事,是你在背後阻擋了嗎。”謝靈沁不答反問,倒也不太追究他的稱呼了。
“是。”
許怡然從善入流,答得爽快。
“所以,這裡……也是天機殿的其中一條地道?”
“是。”
“哦。”
謝靈沁原地轉了個身看看,又往外走去,堆開那石門往下一看,這石門與這斷崖簡直就融合得是天衣無縫,若不是有人拉她進來,她又親眼見到,她真不相信,這裡會是一個暗門。
這設計,可謂是鬼斧神工啊。
“這地道是誰修健的?”
謝靈沁突然很好奇這個。
許怡然似乎怔了怔,示意綠嫵等人站在原地,也走了過來,看着她,語氣有些幽深,“是一些很神秘的人。”
“會是那個黑袍嗎?”
“不是,比他早。”
“哦,也就是說,你認識那個黑袍。”
許怡然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既而一笑,“我們還是先順着這條道,離開這裡再說吧。”
謝靈沁的視線落在許怡然身上,似乎想透過他那又清澈如一枉泉的眼睛裡看到什麼。
可是,除了對她的愛戀,她,什麼也看不出來。
“走吧。”
謝靈沁避開這種情緒,走上去。
方纔拉他們進來的幾名男子,眉宇間都帶着風骨之氣,打量謝靈沁半天,二話不說,跟上去。
這條暗道,與其說是暗道,倒不若說是一片桃原盛地。
明明是秋天,卻有桃花,還有流水瀑布。
說這裡是仙境也不爲過了。
只不過,這樣的盛世美景沒有延續多久,前面陷入黑暗,隨後,一處石門打開。
出現在謝靈沁面前的,竟然就是……
天機殿。
這也太快了。
“天機殿能掌天下消息,果然與衆不同,我現在明白,爲什麼你們的消息可以如此快,只怕正常人出京到北榮邊境,輕車簡從,快馬加鞭,日行千里,最少需要六日,你們也只要三日即可。”
“觸類旁通,你只看到這一處,便能猜到這許多,不錯。”
許怡然細長的眸子微微彎起,輕笑點頭,看上去竟似乎很是欣慰的模樣。
謝靈沁星眸微斂,“行了,我知道從哪裡出去,我走了,你保重。”
謝靈沁的手腕卻被許怡然抓住。
“你是擔心我,所以,纔來看我的?”
“擔心你?”
謝靈沁笑笑,“沒有,我只是想看看是誰在幫我而已。”
“那,你有沒有很感動。”
“有一點,不過,不是愛。”謝靈沁說話間,從許怡然的袖中抽出手,微微一笑,進退有度,“告辭。”
許怡然看着謝靈沁轉身得毫不停留的背影,須臾,苦笑一聲,往前走去。
“公子,以防萬一,我去送送靈沁小姐吧。”
綠嫵請命。
許怡然看她一眼,“去吧。”
綠嫵很快追上了謝靈沁,不發一語,只是一步一步的跟着。
“其實不用送,你們公子太客氣了。”
“是我想要送。”
“你不用給你家公子說好話。”謝靈沁瞅綠嫵一眼,神色沉靜。
綠嫵眸色一縮,“我家公子不用說好話,他對你的好,你看得見。”
“嗯,所以我感激,所以,我樂意和他做朋友。”
“謝小姐可真公平。”
“方纔不叫我靈沁小姐嗎,這會兒就這般生疏了,這樣子好嗎。”
綠嫵面色冷峻,“我覺得還好。”
“看你性子冷冷的,倒是挺會開玩笑。”
綠嫵淡淡的,“我前些日受公子命令,去了丁夏,去了蠻夷,本意是想爲你搶得解藥,不過,被逸世子捷足先登,只不過,拿得解藥這般多日了,謝小姐你還沒有服用,我看,宇文太子的行事風格與目的,也是很有問題。”
謝靈沁無動於衷,輕笑,“你這是在詆譭。”
“謝小姐言重了,我只是就是論事,順便想着提醒謝小姐一句,宇文太子重視他弟弟宇文安,這重度的程度,不用我再說,而宇安呢又不喜你,這種關係……”
謝靈沁看着綠嫵,眼皮微掀,“你很關心我?”
“還好。”
綠嫵話落,雙手一拱,“出口就在前方,暗道外,有人接應,謝小姐可以放心出去,告辭。”
綠嫵行事幹淨,不拖沓,說告辭,當真毫不停留的走了。
謝靈沁看着綠嫵。
這女子極瘦,她的身材算是清瘦了,可是,好歹該有肉的地方還是有點兒。
這個綠嫵,是真沒有,還很冷,還很酷,又有些怪。
明明對她很是關心,卻偏又要塑造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呵呵!”
謝靈沁斂下心頭思緒,輕笑一聲,開了機關,出了地道。
外面是然有人接應,當是天機殿的人。
“謝小姐慢走。”
謝靈沁看着暖陽高照的天空,勾了勾脣角,對着身後擺擺手,沒再說什麼,直向將軍府而去。
路過城門口時,還看到李傾玉帶着人在那裡與守着城門的將領說着什麼。
這麼快就到這裡了,看上去,還挺嚴肅的樣子。
“李小姐這是在抓壞人?”
謝靈沁步履悠緩的走過去,輕聲詢問。
李傾玉正心煩着,沒曾想,謝靈沁竟出現在這裡,定下神來,容色端得謹肅,“是啊,畢竟,謝小姐先前暈過去前,指着院外說有人,當時沒有收穫,我這會再找找,查個底掉,定然不會有漏網之魚,謝小姐說是吧。”
“李小姐真會開玩笑,這事兒,我如何知道,我如今受傷了,自己手裡的案子還沒個突破呢。”
“倒也是,一月後,皇上還要給謝小姐賜婚呢,謝小姐應當堆會更忙。”
李傾玉這個人呢,不得不說,有着很強的戰鬥力,每一次都能被謝靈沁給傷得體無完膚,心痛,身也痛。
可是,每一次又能夠極好的恢復過來,面對你時,可以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難怪,能作爲雷霆護衛的副統領,司皇上的安危。
對上李傾玉清冷的目光,謝靈沁倒是笑意從容,“嗯,雖然知道李小姐心儀太子,可是,太子對你無心,這,的確是個難辦的事。”
“這人心呢,沒準兒明日就變了也不一定。”
“也對,李小姐如果能徹底忘記太子,倒也是好事一樁,也免得日後對鏡流淚,耽誤了自己。”
謝靈沁看着李傾玉那極力隱忍着的神色,微笑頷首,轉而離去。
“師姐,我去宰了她。”
李傾玉身後,戚如風作勢要上前,被李傾玉一把拉住。
“不需要,她最多也就能猖狂一個月了。”
“皇上,真的就不會把她賜婚給太子?”
“哼。”李傾玉輕輕哼一聲,沒再說下去。
戚如風也不問了,只是,心緒複雜晦暗,他喜歡李傾玉,又不想讓她難過。
可是,唯一能讓她開心的是能嫁給太子,但是,那樣的話,他又會很難過。
……
身後的聲音,被風吹着,一字不落地進了謝靈沁的耳瓣。
輕嘆一口氣。
真是沒一個人看好她和宇文曜啊,所以,宇文曜得付出多大努力才能娶到她。
這般久了,也不知他沐浴好沒。
想到此,謝靈沁眉宇中不禁添了笑意,朝太子府行去。
“這大晚上的,你這就直往太子府去,也不嫌害臊。”
行至半路,跳出一個身影,擋了謝靈沁的路。
身上,還綁着一個圍裙。
是白玉。
“你這打扮……”
“這不是先前的事,都聽說了嗎,過來看看你胳膊斷了沒。”
“沒斷,好着呢,喏。”
謝靈沁擡了擡,又看向暗中另一處,“聶掌櫃的,也來了?”
“喲,這幾日不見,功夫見長啊,這隱得這般深也聽到了動靜。”
聶醉兒說着話兒,自暗中走了出來。
白玉看着聶醉兒出現那一旋,面色就複雜了,好像,耳根處還有一抹紅吧。
“你,你怎麼來了。”
“白掌櫃可真會說笑,這大路,是你家的。”
白玉一噎,忙擺手,撓頭,訕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得。
這兩人難得聚一起,沒準兒要談個戀愛,拉拉手,再親親嘴。她不當電燈泡。
“放心吧,今日之事,我可說是全身而退,不管皇上和聖姑有什麼計劃,都沒有成功。”
謝靈沁示意二人放寬心,這才作勢要走,想到什麼,又回頭看着白玉,“之前叫你準備的東西得派上大用場了,你再檢查下。”說完,就真大搖大擺的走了。
“沒心肝。”聶醉兒輕惱一聲,一揚廣袖,姿態婀娜,作勢也要走,白玉立馬跟上去,“我,我送你啊。”
“你還打不過我吧。”
“我們那日是,不是都……”
聶醉兒雙手胞兄,上上下下瞅着白玉,“那日,我不過是傷心難過,便強吻了你而已,小哥。”聶醉兒很耿直的拍拍白玉那看着瘦,卻極其厚實的肩,“所以,不用放在心上。”
白玉的臉更紅了。
……
謝靈沁是光明正大的進了太子府邸。
這般久以來,似乎她還是第二次光明正大的從太子府正門被人引着進來。
謝靈沁驀然的都有種受寵若驚又高大上的感覺。
“靈沁小姐你來就來,你快去看看吧,太子在溫泉池都一個多時辰了。”
“這麼講究,不就是碰了下李傾玉嗎,我都沒說什麼,他矯情個什麼勁兒。”
“這個……”
聽風一時欲言又止,“開始時是太子愛潔,可是,太子這剛要出來,那暗門就被他給堵了。”
“他?”謝靈沁擰眉,“宇文安?”
聽風垂頭,“正是。”
“他發瘋吶,作死了?”
“倒不是,只是,說不見到你,就不讓太子出來,這會兒已經僵持了一柱香時間了。”
聽風有些着急。
謝靈沁柳眉一蹙,“不是要見我嗎,我這就去見他,不過……”謝靈沁又看向聽風,“你們一直這樣稱呼宇文安爲‘他’?”
“是他這樣吩咐的。”
“果然不是一般人,腦回路都和我們不一樣。”
謝靈沁話落,徑直向着宇文曜的屋子而去。
宇文安正在屋內,果然守在暗門口前,還拿着根凳子中規中矩坐在那裡,看到謝靈沁來,方纔還焉焉的,這下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的,豁然逼近謝靈沁,“你還敢來,看我……”
“停!”
謝靈沁擡手,將宇文安一攔,眼神很認真,語氣不客氣,“請你,退後,然後,不要用和宇文曜一般好看臉,做出這般張狂的表情,真的,我受不了你對他的侮辱。”
什麼叫罵人不帶一個髒字兒,還能叫對方思導半天才反應過來怒氣上涌。
謝靈沁就有這個本事。
而也就這般會兒功夫,宇文安已經沒有了動手的機會,暗門開,宇文曜如一縷風般掠了來,站在了謝靈沁與宇文安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