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若水還是對簡颯不夠了解,只能說幼年時落魄屈辱的生活,讓他比普通人更渴望站在權力之巔。
杜恪辰是長在今上胸口上的一顆惡瘤,不得碰觸,也無法全部除之,只能看着他流膿長瘡,讓自己痛不欲聲。今上雖能號令天下,坐鎮建康太極殿,可他卻對這個弟弟束手無策。四十萬的虎狼之師看似彪悍無敵,可今上卻動都不能動,關鍵時刻只能依靠皇后的母家齊國公執掌兵權,刻意培植祁家的勢力,然而外戚專權終非正途。今上要的是四十萬鎮西軍能盡數收歸他的麾下,爲他所用,爲大魏所用,方纔立於大魏朝堂之上。
簡颯身爲今上近侍,自然知曉今上的這份無奈,他這次前來也是存了輔佐今上的心思,達成他積年宿願,剷除杜恪辰,成全自己的權力之路。
然而,在這當中最大的變數就是錢若水。
依今上的意思,錢若水若是已然心繫厲王,便儘快將她除去,嫁禍給杜恪辰,而不使錢忠英與厲王結盟,形成強強聯手之勢。但他幾次試探,都沒能探出她的口風,而她與杜恪辰之間似乎是劍拔弩張,可是沒有任何瓜葛的人,又怎麼到了如此境地。
反觀杜恪辰,也沒有對錢若水錶現也應有的寵愛,似乎真的如他上疏的那般,因爲她以下犯上,目無尊長,又有殺害裴氏側妃的嫌疑,對她是棄如草芥,漠不關心。可是又如何解釋,他提出要帶走錢若水時,他噴薄而出的怒意。
那是男人對心愛之人才會有的佔有慾,所以簡颯推測,杜恪辰對錢若水是有情的。但是到了何等境地,能否付出一切,那便不得而知。
是以,他不能走,除了要查清陳米一案,更重要的是弄清杜恪辰與錢若水之間的關係。
杜恪辰轉醒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見錢若水,“你們要是敢把她放走,就是跟老子過不去。”
褚傳良和蕭長信見他又發瘋,懶得理他,兩個人圍着中軍大帳升起的火盆喝酒,只有宋平身上還揹着從不離身的弓箭,立在門邊發呆。
“老子說話你們沒聽見啊?”
宋平猛然回頭,言簡意賅,“都沒走。”
“姓簡的也沒走?”杜恪辰掀被下地,“老子這就去殺了他。”
杜恪辰發起狂來沒人能攔住他,也沒人敢攔。他殺伐無數,未嘗敗績,是大魏立朝一百多年來最爲輝煌的領軍之將,被譽爲當世戰神,乃是實至名歸。他從十六歲執掌鎮西軍以來,獨斷專行慣了,軍中無不聽他的號令行事。可今日卻被錢若水當衆掃了顏面,若是換作旁人,他早就把那人打得滿地打牙,可這個人是錢若水,就算他心中再煩悶,也只有默默忍下的份。他當初不是就看上她那份無人能及的清傲與囂張,也願意助長她的張揚,把她寵上天,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他杜恪辰的女人。
可是她卻爲了一個簡颯與他多次叫板,更不惜以命相護。這讓杜恪辰難以忍受。不就是一個青梅竹馬的小情郎,杜恪辰想弄死他簡直易如反掌。然而,他卻多了一層身份,欽差大臣,徹查西北,讓他連動都動不得。從來沒有受過窩囊氣的杜恪辰,發着高燒的他,心中似有一團火,灼得他幾欲爆發。
他用力踹開門,本就不牢固的門板立刻分崩離析。
簡颯早已換了緋紅的官袍,頭頂烏紗,腰配銀魚,正襟危坐,“王爺來得正好,微臣正要去找王爺宣旨。”
杜恪辰沒有看他,目光緊緊鎖住鬢髮高束的錢若水,她面無表情地垂眸,連一個正眼都不給他。
“厲王杜恪辰接旨。”簡颯在簡佳的攙扶下強撐着站了起來,手執鑲金邊的聖旨,可杜恪辰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份鄙夷不加掩飾地射向他,“殿下請跪下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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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恪辰輕嗤,“就是今上站在本王面前,本王都不跪,更何況是跪一張紙。不就是一個欽差大臣,在本王面前耀武揚威,你還不夠資格”
簡颯努力維持的威儀在杜恪辰的張狂面前,還是不堪一擊,“聖旨下,如聖駕親臨。”
“他來了嗎?”杜恪辰直接扯下他那張聖旨,“想查本王,就憑你,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哦,對了,本王想起來了,跟你來的那些人,應該也是大理寺的官員吧,興許還應該有御史臺的。嘖嘖嘖,真可惜,他們都沉醉了溫柔鄉中,想必不能來相幫你了。”
簡颯穩住心神,“微臣奉旨辦差,不敢有失。”
杜恪辰瞥了一眼他搖搖欲墜的身形,“怎麼會沒失,這腿都沒快了,欽差大人還真是嘴硬。”
錢若水心道這人還真是霸悍囂張無人能及,對着欽差都能毫不客氣地回擊,堵得簡颯臉上青紫交雜。世家子受的都是傳統禮法的教育,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哪曾見過杜恪辰這般毫無君臣之道之人,當真輕狂,也莫怪今上對他處處防範。
“王爺藐視君上,微臣是爲欽差,有先斬後奏之權。”
“那本王要問問欽差,你唆使本王的側妃與你私奔,這也是皇上叫你乾的?”
簡颯早有防備,“微臣還未表明身份之前,只是一位與側妃關係甚密的故友,因不忍見側妃受苦,才萌生了帶她回京的打算。這是微臣一個人所爲,與皇命無關。”
“那好吧,既然如此,側妃本王就帶走了。”杜恪辰執起錢若水的手,錢若水躲了一下,被他咬牙瞪眼,霸道地把她的手握在掌中。
他的掌心溫度高得燙手,錢若水嚇了一跳,擡眸看着他兩頰病態的紅暈,心不自覺地就軟下來,隨他去握着。
“王爺,微臣前來查案,還請王爺行個方便。”
杜恪辰前腳剛邁出去,又猛地收回來,生硬地回他:“你來查本王,還要本王配合你,你真給自己長臉。讓你繼續住在這,就因爲你殘了,行動不便,把你扔出去怕別人說本王欺負你這殘廢,別以爲這樣你就能查本王了。行啊,想查也可以,先把老子今年的軍費和糧草都補足了,本王讓你怎麼查就怎麼查”
簡颯淡淡道:“這非微臣職責所在,恕不能相幫殿下。”
“本王管你什麼職責守家衛土是本王和鎮西軍的職責,可是連糧草都不給,將士們沒反那是本王軍威赫赫。不要以爲你們這些文臣在背後搞什麼制衡之術,就能讓本王俯首稱臣。”杜恪辰憤然離去,擺明了不合作就不是不合作,就算簡颯你有天大的膽子敢查鎮西軍的糧冊銀冊兵冊,可他也要能拿得到才行。
這些東西杜恪辰也能給他,橫豎陳米都還在糧倉堆着,活生生的證據。可他就是不配合,就是不樂意讓簡颯在軍營行欽差之責。
“你不該那麼待他。”錢若水甩了他的手,站在風雪中,鼻尖凍得微紅。
“心疼了?”杜恪辰復又去牽她的手,“都凍成這樣還跟我犟,他不心疼,我心疼。不就是讓你去養養馬,平日裡你不也挺樂意往馬廄跑,在京城不也置了莊子養馬,怎麼到了我這就這不樂意那不樂意的。我讓你去避避風頭,是爲了保護你。太妃和王妃恨不得置你於死地,若是我偏幫於你,不知道什麼陰損的手段都會使出來,裴語馨和楚瑜已經死了,你就不能消停一點。”
錢若水怒了,“你既已知是太妃和王妃,卻不治她們的罪,卻拿我當了替罪的羔羊。還說什麼保護我,這分明就是保護她們。一個是生你養你的母妃,一個是在逆境中陪你煎熬的王妃,而我不過就是一個身份不明,目的難辯的側妃。爲了瞞下你母妃和王妃的罪行,你殺了葉遷,你知道嗎?你養了他十三年,就算養條狗都有感情,可以卻殺了他你讓我如何信你?”
“你以前不這樣的。”杜恪辰努努嘴,不悅地皺起鼻子,神情黯然,“那個姓簡的一出現,你就變了。跟我鬧也就算了,你還要跟老子比武,我是打不過你,可我現在是病人,你好歹遷就遷就我,就不要惹我生氣了。”
錢若水抽不回手,由着他握着,漸漸也暖了起來,周遭的風雪拂面而過,卻感覺不到寒冷,“你已經答應過我,讓我離開王府,離開涼州,要說話算話。”
杜恪辰該解釋的也解釋了,軟話也說了,可得到的仍是她的非走不可。他的心已涼透,可還是緊抓着她的手,爲她拂去發間斑駁的飄雪。
“我是愛你的,佛兒。你不是另一個裴語馨,我也不會讓你成爲下一個她,我們說過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你忘了嗎?”杜恪辰將她拉入懷中,將身上的大氅緊緊地將她裹住,“我最近冷落你了,你生氣是應該的,你要打要罵也都罵過打過了,你還要本王怎麼樣你才能不生氣呢?”
情話永遠動聽,可她發現自己卻不知該如何他的情深至此。
“可我不愛你,我只是來給你當側妃的,聖旨上並沒有說我一定要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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