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風雪不歇,杜恪辰坐在沒有掌燈的書房中,屋內置了火盆,畢剝聲聲響起,也掩蓋不住北風肆虐的怒吼聲。他看着更漏,問屋外的龐統:“管先生走了嗎?”
龐統不解地撓撓頭,“沒走呢。”
杜恪辰嘆氣,躺到貴妃榻上,“本王沒什麼想和他說的,他走的時候,不要讓別人看見了。”
龐統還是不明白,湊到門邊,低聲問:“王爺,這是爲何啊?”
“王贊沒有跟你說,少說話多做事嗎?”杜恪辰闔了雙眼,“讓侍衛在東院前多走動。”
龐統只能閉了嘴,望着燈火通明的寢室好奇地嘆氣,難道說管易和那個裴側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情,可厲王殿下竟然替他們打掩護,看起來也不是那麼不可告人。
看來,他得去問問王贊。
可一到東院,卻沒找到王贊。
王贊這些日子住在東院,專職保護錢若水,太妃先前罰了她閉門思過,他也就閒了下來。可這大半夜的,他竟然擅離職守,讓龐統頗爲不解。
總之,在龐統的眼中,這王府中始終都透着一股詭異,人與人之間看似熟絡,可轉身間可以拔出最鋒利的刀置對方於死地。
燭光搖曳的寢室內,管易負手而立,背身對着低頭啜泣的裴語馨。儘管她的眼睛已經紅腫,他卻始終沒有回頭。因爲他知道,從三年前她走進厲王府的那一刻,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始終是他負了她,若他沒有執意隨杜恪辰離京,若他不顧一切壓力和非議娶她爲妻。今日這一幕,將永遠不會發生。
三年前,她一襲紅衣如火,與他隔着厲王府的大門倆倆相望,風沙彌漫了他的眼。
“你當真要娶那個霍姑娘?”即便是已經知道答案,裴語馨仍是想親耳聽他說。
管易點頭,“沒錯,我也該成家了。”
裴語馨聲音哽咽,“易哥哥,我們逃吧,逃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長相廝守。”
這句話遲了三年她纔有勇氣說出來,可她知道如果不說,這輩子就沒有機會了。
“你該知道,我是管家唯一的希望,我不會逃,也不可能逃。而你也是一樣,你若是逃了,你爹怎麼辦,裴家怎麼辦?我們都不能任性妄爲,從一出生,你我的命運已然註定。都說世家風光無限,可世家子的心酸無奈又有誰知?爲了權利地位,爲了官場爭鬥,一輩又一輩的人深陷於漩渦之中,誰也無法獨善其身。所謂的長相廝守,不過是你我兒時純真的夢而已。”如今,夢醒。
“你我並非不可或缺,世家門閥有的是人爭權奪利,不會因爲你我的離開而一蹶不振。”
“從我入宮當伴讀起,我就沒有說不的機會。時至今日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與任何人沒有關係,而我也沒後悔過。於你,我有虧欠,可權利與於我比你更爲重要。”有些話說不到最後,無法真正地切斷,“我知道你不願意面對,也不願意承認,因爲你始終心存希望。而這份希望,是我給你的。從今日起,我會親手把希望收回,也請裴側妃謹守本分,不要做出有辱家風之舉,讓厲王和裴家蒙羞。”
“夜深了,我不便久留,側妃珍重,來日相見,你是君,我是臣,我自當謹守君臣之禮。”他回身深深一揖,“告辭。”
門被打開,風雪撲面,渾身似乎都沒有知覺,不知冷暖。
裴語馨擦乾臉上的淚痕,淚水又再次溼了眼眶。
南院
蕭雲卿還未睡下,屋內又多了一個人,白衣如雪,發間斑駁,眉宇間儒雅難掩。
“你既然知道錢若水的身份,怎麼還敢娶霍青遙?”她衝了一壺茶,爲他斟了一杯,遞過去,熱氣升騰。
管易防備地看着她,“錢若水的身份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辭,爲了王爺和鎮西軍四十萬的弟兄,我相信你,幫你除掉她。可是你至今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究竟是何人給你的情報。還有,我的婚事我還是說了算的,請你不要以爲你我聯手,就有權利對我指手劃腳。而你我的聯手,也僅限於除掉對王爺不利的人,剩下的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因爲刺殺錢若水的事情,除掉了多少對你不利的人,我不說不代表我看不到。”
“我的消息是從宮裡來的,千真萬確。而錢若水新的任務是離間你和王爺的感情。現在你都看到了,她因爲霍青遙而對王爺諸多指責,而你做爲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王爺對你豈會是完全接受。我相信,王爺也不想讓你娶霍青遙。”
“王妃未免多慮了。我不相信會有什麼人,會用自己一生的幸福當賭注,只是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蕭雲卿冷笑,“錢若水到涼州,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你可以不信。但是你看看自己,你一生的幸福又是毀在何人手中?看看裴語馨這三年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你心裡好受嗎?”
管易面色無波,眸底暗藏的洶涌被他壓下,“你連這個都知道,看來是我小瞧你了。”
“沒有對這個府裡有最起碼的瞭解,本妃還怎麼當這個厲王正妃。”蕭雲卿舉杯抿了一口茶,“如果不想你和王爺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最好儘快解決錢若水,至於那個霍青遙,她只是聽命於錢若水,若是錢若水死了,她就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也不失爲一件樂事。”
“我想知道,錢若水死了,下一個死的人是誰?”
“誰阻擋王爺的至尊之路,我就殺誰。”蕭雲卿目光微沉,“我聽說這府中還有一個皇上的細作,埋得很深,目前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連錢若水都不知道。我希望能儘快把他找出來,殺了他。”
“對你而言,所有不利的人都要除掉的話,今上和王爺之間表面的平和就會被打破,到時候厲王府和鎮西軍將會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壓,你覺得這可取嗎?”
“難道讓他們繼續危害王爺?”
管易搖頭,“留着錢若水,王爺將得到極大的助力,你難道不懂這個道理嗎?錢家百年世族,又執掌着戶部,舊臣一系又唯他馬首是瞻,拉攏他對王爺來說如虎添翼,有利而無害。可你若除了錢若水,能保證錢忠英會效忠於王爺嗎?王妃,蕭家只是寒門,一無人脈,二無財力,蕭大人又無雷霆手腕,你拿什麼穩定京城朝堂,平撫百官。”
這是蕭雲卿永遠的痛,就算她對杜恪辰滿腔愛情,願意爲他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也敵不過孃家門楣的卑微,無法成爲他登位的助力。
“所以,在下奉勸王妃,不要趕盡殺絕。他日王爺一旦返京,你將會是他唯一的污點。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出衆的容貌,更沒有母儀天下的風範。看看這個王府內宅,都被你弄成什麼樣了?王爺至今沒有子嗣,你覺得是誰的問題?”
“你……”
管易拂袖起身,“不要試圖控制我,你我只是利益的交換,一旦你觸及我的底線,我不會手軟。你爲了王爺可以手染鮮血,而我何嘗不是呢?二十三年的生死與共,沒有人比我更適合陪伴他左右。”
他戴上風帽,隱於夜色中匆忙離開。
蕭雲卿咬牙切齒,“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若不是我給他情報,他能知道錢若水的真實身份。若不是我在府中接應,他如何能完成那次刺殺。他竟然威脅我”
阿晴悄然進來,“王妃,宮中密函。”
蕭雲卿打開一看,面色凝重。
“下一步要做什麼?”阿晴問。
蕭雲卿把密函遞給她,上面寫着錢若水不能再留,速除之。
錢若水被禁足的日子,過得極是清閒,除了抄經還是抄經,對她而言不必晨昏定省就是一件極好的事情。杜恪辰這幾日也沒有來,自從她大鬧軍營後,他對她始終若即若離。有好幾次,錢若水能感覺他人已經在門外,可門一打開,卻什麼也沒有。
她曾經問過王贊,王爺是不是來過。
王贊都沒有回答她。
王贊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不偏向誰,也不會通風報信。
“這幾天是誰在侍候王爺?”她覺得這個問題不算爲難王贊。
“裴側妃。”
錢若水倒是奇怪了,“怎麼會是她?”
王贊不再說話,望了一眼門外,“有人來了。”
是裴語馨。
錢若水很是驚訝,把她請進屋,“姐姐怎麼有空過來?”
裴語馨笑容滿面,“我這幾日都在橫刀閣侍候王爺,可到底沒有妹妹對王爺瞭解,特地來請教妹妹。”
管易要娶霍青遙爲妾,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她爲他守了三年,最終還是輸了。
“姐姐想知道什麼?”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王爺平時都喜歡吃什麼菜,我想親自下廚,就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錢若水說:“姐姐親手做的,王爺自然會喜歡。”
“我聽說王爺很喜歡姐姐小廚房做的東西,能不能拿出來讓我也嚐嚐,學習學習。”
錢若水無法拒絕,可她也無法說出杜恪辰其實不挑食,給他什麼就吃什麼。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法,裴語馨竟然死了,在吃了秦嬤嬤做的蔥燒排骨後,口吐鮮血,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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