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間杜管。
這是密函上的命令,言簡意賅到令人心悸。
錢若水也是從夏辭西的口中,才知道管家對於杜恪辰寄於的厚望,而皇上似乎也按捺不住了。管易之於杜恪辰,可謂是生死相隨,就像當初魯國公之於先帝,亦是毫無保留。
可是要離間二人談何容易。
她能不做嗎?似乎是不可能的。錢忠英的罪證還在皇上的御書房收着,隨時都能拿出來置他於死地,置錢氏一門於死地。而她此行的目的,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至於管易此人,錢若水也是有些束手無策,他太聰明,太敏銳,眼睛裡揉不得半點沙子,且毫無破綻。要說有,他策劃刺殺她,也能算是一件。可杜恪辰不會相信,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此時,土門關依舊風雪交加,管易已經此地呆了近十日,還沒有離開打算。他重新調整土門關的防禦,讓關外的閒雜人等無法輕易地自由出入,威脅關內百姓的安危,又對杜恪辰搶來的糧草做了新的規劃,以取保土門關的守將能平穩過冬。
而他最擔心的卻是沒有足夠的禦寒冬衣,就算糧食再足,也很難撐着這個冬天。然而,更讓他感到棘手的卻是霍青遙的到來,她數日前帶着一批新趕製的冬衣來到這裡,並且安之若素地住了下來,完全沒有要走的架式。
霍青遙是錢若水的人,他趕不得也罵不得,又不想讓她繼續留下來。可霍青遙說了,他走的時候,她也會跟着走的,不會一直賴在土門關。
這簡直就是賴定他的架式。
管易自在慣了,跟着杜恪辰南征北戰,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怎知卻從了霍青遙這個跟屁蟲,讓他無所適從起來。
“管易,快來嚐嚐我做的羊肉湯。”
門外,又傳來霍青遙乍乍呼呼的聲音,管易索性裝睡,把筆擱在架上,趴在案几上不理會她。
霍青遙沒有聽到回答,直接踢開門進來了,因爲手裡捧着一碗剛出鍋的羊肉湯,沒有辦法開門。
管易聽得一陣頭皮發麻,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的,是用腳開門的,也不知道京城裡那些大家閨秀們是怎麼被春風閣給騙了,買她家的胭脂水粉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可是好幾十兩甚至上百兩銀子。
“快起來。”霍青遙把碗往案上一擱,幾滴羊肉湯灑在他攤開的紙上,她默默看了一眼,“別裝了,快起來吧。”
管易還是不起,儼然一副老子已經熟睡的樣子。
“你紙上的墨跡未乾,架上的筆還往下滴墨,已經快暈到你的衣袖了。”
管易倏地挺直背脊,眨着迷茫的眸子四下張望,特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好像也沒沾到墨水,又被騙了。“天黑了?”
“沒黑啊。”霍青遙一副奸計得逞的嘴臉,把他案上的紙都收了起來,羊肉湯往前一送,“快試試好不好吃”
管易嫌棄地看了一眼,“太油膩。”
“你這大老爺們怕什麼油大啊”霍青遙一臉的嫌棄,“你殺人的時候,怎麼沒感覺血太腥呢?”
“這能一樣嗎?殺人是爲了安寧,和羊湯有何關係。”
“你說過的,殺那些盜賊是爲了讓百姓有飯吃。現下,盜賊已除,不吃羊湯你又要吃什麼?”霍青遙到達土門關的那日,正好遇到管易帶着大隊的人馬傾巢出動,把那幫藏於狹谷的盜賊一網打盡,打得片甲不留,血染成了整個狹谷,連飄揚的大雪都掩蓋不住那刺鼻的血腥味。
“可是那盜賊頭子跑了,我如何能安然。”管易對那個盜賊的頭目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他,可又想不起來。只感覺他是一個危險的人,現下不除掉他,將來必成禍患。是以,他瞞着杜恪辰帶兵剿匪,這也是他特地留下來的原因之一。然而,還是沒能把那人殺掉。
“他如今孤身一人,難成氣候,你又何需掛懷。”霍青遙又推了推那碗羊湯,“就算是要找到他,你也要先吃飯。”
管易嘆氣,百般無奈地端起碗,抿了一口,“好鹹。”
霍青遙總是下手太重,她自己是知道的,可每次做飯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覺得還要再加一點,結果每次都會太鹹。可她還是依然故我,並不打算因此改變她的做飯方式。
“不好吃?”霍青遙反問。
“你覺得呢?”管易這幾日來也習慣了她的做菜風格,還好她平日下廚的時間不多,蔣氏也不常讓她幫廚,還沒有到天怒人怨的地步,管易也就隨她去了,誰讓她是金主,給錢的都是大爺,何況她雪中送炭,這份恩情,管易不敢忘懷,就算她煮的東西再難吃,他也會吃下去的。至於口感嘛,就另當別論了。
霍青遙聳了聳肩,自顧自走到火盆邊取暖,神情黯淡,“不好吃就算了,不要勉強。”
管易忍不住嘲笑她,“怎麼,霍二掌櫃竟然沒強逼着我吃下去,真是有些反常。”
“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我逼着你吃下去,你還是覺得很難吃,這又是何必呢?明明不喜歡,卻被強迫的感覺很好嗎?”霍青遙面有倦容,在火盆邊縮成一團不再說話。
管易對食物是極挑剔的,出身世家的他自幼便被慣壞了,再加上進宮伴讀,每日品嚐到的珍饈不計其數,味口自然也被養刁了。可霍青遙煮出來的東西,他卻一次也沒有拒絕過,固然給錢是大爺,可財已入庫,他也無需討好她,可是管易還是把東西都給吃了。可能是因爲土門關的食物不多,不能浪費的緣故吧。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來,有人逼着你來?”管易對她的突然到來,心有存疑。錢若水與他之間不睦,這是不需要避諱的,可她還是讓霍青遙來了,還來得理直氣壯。
“沒辦法,佛兒說了,不能讓你搶了她的功勞,這冬衣是她的面子要來的,不能讓你給抹煞了。”霍青遙眨了眨眼睛,一副呆怔的模樣,可出口的話卻讓管易一口羊湯哽在咽喉處,用力地咳嗽起來。
“小生是那樣的人嗎?”
霍青遙怔怔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百家世家薰陶出來的溫潤之氣,看起來是那般的無害,可她親見過他殺人的模樣,很難想象一個人身上能同時兼具溫潤與殘忍之氣。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爲,只有夏辭西身上纔會有的東西,竟會如此相似地出現在另一個人身上。
“你不喜歡佛兒,你就會這麼做。”
管易不想否認,也沒有必要否認,他確實不想讓錢若水的口碑太好,“好吧,就算我想過,但你已經替她做好了。”
“我壞了你的事,你會除掉我嗎?”霍青遙波光流轉,透露着一絲無辜的光芒。
“小生不敢,你是錢若水的人,若是死在土門關,她豈會放過我。”
“所以,你也是想除掉我的,是嗎?”
面對霍青遙的逼問,管易有些手足無策,他見過最狡猾的敵人,可卻不曾遇到如此直白的對手,她和錢若水很像,從來不避諱,有時候直接地讓人無法招架,就像現在這個時候。你無法跟她繞圈子,因爲她就那樣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讓你無從遁形。
“我幹嘛要除掉你?”管易只能把問題拋回去。
霍青遙微微一笑,“那好吧,我們回涼州吧,這裡好冷。你既然不想殺我滅口,那還是回去吧”
管易卻說:“我不想回去。”
“我就不明白了,你爲何如此討厭佛兒?佛兒是殺你全家了,還是搶你娘子了,你如此憎惡她?”
管易不知不覺已經把那碗太鹹的羊湯吃掉了,“我只是不喜歡她,這有錯嗎?”
“不喜歡一個人總有原因吧。”
“沒有,喜歡一個人或是不喜歡一個人,都是沒有原因的。”
“這麼說來,你也是有可能喜歡她了?”
管易胸口一窒,“我怎麼可能喜歡她就她那張臉……”
“佛兒的臉怎麼了?”霍青遙好奇,長得好看也不是她的錯,怎麼就成了十惡不赦。
“長得太好看,美國你懂嗎?”管易擱了碗,不去看她那張出塵無瑕的臉,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又說了大實話。
“這不是理由”霍青遙起身,走到他的書案前,“男人不都喜歡貌美如花,就你不一樣,嫌人家長得太好看。難不成你喜歡男人嗎?”
“你……”管易的臉沉了下來,可是有口難辯。
“你都這把年紀了還不成親,不成親也就算了,還嫌棄別人的相貌,你不會是在軍中呆久了,喜歡上了哪個男人吧?”霍青遙把臉湊到他跟着,“你看你,長得這麼斯文好看,比女子還要秀氣些,莫不是喜歡身材魁梧的漢子?”
“霍二掌櫃,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管易咬牙切齒。
霍青遙眨眼,“難道不是嗎?”
“小生有喜歡的人女人”士可殺不可辱,雖然斷袖之癖也不是什麼大事,京城的名士有些還以此爲樂。
“然後呢?”
“她嫁人了”
霍青遙冷冷一笑,“你撒謊,管府每月皆有購置春回大地的面脂,全都送往涼州城。你若是沒有喜歡之人,爲何要這春回大地呢?不要跟我說,是爲了取悅那些煙花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