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翩翩就坐着這個軟轎, 一直被擡到了永壽宮的外殿。
皇太后坐在金光閃閃的鳳椅上, 鳳冠霞帔, 她沒有像高太后那樣打扮得跟小姑娘比肩,只是穿着很符合自己身份的衣衫, 手指上戴着的金護甲, 似乎要把人戳瞎了一樣。
她冷着臉坐在那裡,看見秦翩翩進來的時候,也只是撩了一下眼皮, 未曾說出一句話來。
此刻大殿裡還坐着數名來請安的妃嬪, 顯然皇太后就是故意要她在這時候來的。
秦翩翩剛一進殿中, 就已經察覺到數道眸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 像是無數把開弓射出來的弓箭一般, 要將她一一刺穿。
她抿了抿脣, 心裡在權衡着利弊。
因爲她腰不好,柳蔭被允許進殿,秦翩翩被攙扶着下了軟轎,彎腰行了半禮。
“皇太后娘娘恕罪, 嬪妾扭了腰彎不下去,待來日身體大好,再給您行大禮。”
她說話的時候, 語氣發抖, 努力保持着面無表情的神色,但是她被咬到發白的下脣,已經顫抖的眉頭, 還是彰顯着她此刻行動時有多麼的痛苦。
皇太后沒有接她的話,整個大殿裡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顯然秦翩翩沒有那麼容易過關,甚至皇太后在喝完茶之後,蓋上茶盞的時候,瓷器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在寂靜的大殿裡顯得尤爲清晰。
“皇姑母,您就別生氣了,桃婉儀雖入宮之後一直未給您請安,的確不懂規矩,不過她今日身子不好,您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否則宮裡就要傳出您苛責人的流言了。”
周婉開口替她求情,不過這話裡話外透出來的意思都不會好聽。
“既然婉婉開口替你說話了,那便起吧。”皇太后這時候才撩了一下眼皮。
眼瞧着秦翩翩身上的衣裳不是什麼扎眼的顏色,皇太后的心情稍微好了些,結果又一看她的打扮,覺得這桃婉儀果然對她怠慢,穿的根本不繁重,心裡又涌出了幾分不耐煩。
其實還是因爲皇太后已經在心底,給秦翩翩打上了高太后的標籤,死對頭身邊的人,沒一個順眼的。
所以無論秦翩翩如何表現,又做什麼打扮落在皇太后的眼裡,都只剩下一無是處。
“周姑娘與母后一樣,都是心善的好姑娘。早知道這樣,臣妾當初死賴着臉,也一定要周姑娘早日進宮了,否則哪來如此的貼心人啊。”
開口的是坐在左手邊第一位的嫺貴妃,她長着一張娃娃臉,笑眯眯地說話時,並不會讓人覺得是奉承,反而像是撒嬌。
Wшw ¤ttκa n ¤¢O 秦翩翩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孃的,二狗子真是好福氣,這姑娘長得真討喜。
“嫺姐姐自謙了,這世上還有誰能比你貼心?”周婉眉眼彎彎地奉承回去。
秦翩翩挑了挑眉頭,周婉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竟然對着嫺貴妃以姐妹相稱。
“你們兩個就不要推來推去了,都是哀家的心頭好,皮起來跟個猴兒似的,好起來又到了心坎兒裡,都是懂事的好孩子。”皇太后顯然見慣了這場面,還順嘴誇她們兩句。
殿內到處都是附和的聲音,這副其樂融融並且唯皇太后馬首是瞻的架勢,顯然要比在高太后那邊和諧得多。
這裡頭挑不出一個敢對皇太后不滿的,一個個都夾緊了尾巴做人,顯然平日裡皇太后就不好伺候,應該非常嚴苛那種。
秦翩翩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當是個看客。
她覺得眼前這副場景頗有些可笑,嫺貴妃和周婉二人得了皇太后的誇讚,面上皆有喜色,喜笑顏開的像是得了什麼至寶一般。
皇太后的心頭寶有用嗎?有本事去當皇上的心頭好啊。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皇太后本身了,她做得再好,先皇的心頭好也是高太后,那高太后就能一路躺贏到如今。
“選秀的日子就快要到了,最近宮中的規矩鬆散,不少人仗着得寵就藐視宮規,目無尊卑。哀家覺得是時候該好好管一管了,免得到時候給那些新進宮的秀女做了壞榜樣,壞了祖宗基業。哀家可不是危言聳聽,你們都是伺候皇上的,若是對皇上產生了什麼不良影響,只怕哀家百年之後,也無顏去見先皇了。”
等到殿內的誇讚聲稍微停了停,皇太后掃視了一圈殿內,另起了一個話頭,頓時大殿之內嗡嗡的探討聲就消失了,十分的訓練有素。
秦翩翩挑了挑眉頭,皇太后剛起了個頭,她就知道這事兒是衝着她來的。
不怪她敏感,主要是最近宮內得寵的女人,除了她還有誰?沒了啊,所以得寵這個前綴一加上去,秦翩翩就自動帶入了。
“桃婉儀,你說是也不是?”皇太后很快便點了她的名。
秦翩翩立刻答:“皇太后所言甚是。”
她回答得很快,眉眼低垂着還是一副乖巧的模樣,只不過皇太后卻眯起了眼眸,眼神之中充滿了對她的挑剔。
秦翩翩入宮之初,不僅是皇太后,這宮裡沒幾個人把她放在眼裡。
要知道她二姐犯了那麼大的錯,皇上要秦家女進宮,必定是爲了磋磨。
但是從這位秦家五姑娘進宮開始,整個後宮就都被驚動了,她的確受到了皇上的磋磨,讓她半夜進宮,沒有一絲翻身的可能。
事實卻恰好相反,她先是抓住了高太后的心,牢牢地在她老人家面前露臉,緊接着又抓住了皇上,把他們母子倆都抓在手裡。
一時盛寵的風頭,無人能及。
“既然你覺得哀家說得對,那哀家今日就要提點你一下。你進宮之後,諸多不妥之處有目共睹。與皇上同乘龍攆,林家姑娘那事兒,以及口無遮攔,盡說一些上不得檯面的話。這些罪責加在一起,本該杖責四十,關禁閉三個月,但是哀家念你如今身子不適,以後酌情處罰。你認也不認?”
皇太后猛地看向她,眼眸裡的光變得犀利異常,像是開了刃的刀子一般,要直直地戳過來。
秦翩翩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皇太后等於要強壓她低頭。
連與皇帝同乘龍攆都算在內了,看樣子皇太后是把她進宮之後,樁樁件件不妥帖的事情都牢記在心中,就等着有朝一日衝她發難。
至於此刻說什麼念她身子不適,以後酌情處罰,也都是在胡說八道。
皇太后這麼厭惡她,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怎麼可能拿捏住機會不把她打死,還留給她苟延殘喘的機會,只不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已經抓住了她的把柄,要她低頭好拿捏她而已。
秦翩翩想到這一層,不由得擡頭看了看一直沒有說話的周婉,皇太后兜兜轉轉如此耗費心機,應該爲的就是這位周姑娘了。
她抿着脣沒有回答,皇太后臉上的神色一點點變得猙獰起來,顯然是耐心告罄了。
“大膽,哀家的話你竟然敢不回答?”
就在殿內的氣氛劍拔弩張的時候,外頭進來一個小宮女,低聲道:“太后娘娘,高家姑娘在外頭求見。”
皇太后一怔,轉而冷笑一聲,看向秦翩翩的眼神裡更加帶着不善。
“高素雪?告訴她,哀家正忙,不見!請她回吧。”皇太后揮揮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小宮女退下,皇太后看向秦翩翩的眼神,更像是要吃人一般。
“哀家聽說桃婉儀與這位高姑娘的關係好得很,親如姐妹。你剛到哀家這裡纔多久,她就巴巴地趕過來,怎麼怕哀家弄死你啊?她一定是不知道哀家的脾氣,所以纔沒告訴高太后。哀家反悔了,如今就要懲罰你,等她搬來救兵,恐怕這杖責四十也結束了,一切都成定局。”
皇太后的眼眸裡迸發出無比仇恨的光,秦翩翩恰好與她對視,被她那怨毒的目光給驚到了。
她與皇太后只不過是小摩擦,但是皇太后方纔的目光,分明就是經年累月下來的,恨不得親自動手把她扒皮抽筋。
秦翩翩知道,皇太后把她帶入成高太后了。
同樣得寵,同樣上躥下跳,當然在皇太后的眼中,她跟高太后恐怕還一樣上不得檯面,她就是年輕二十多歲的高太后。
其實她現在想哭,根本不一樣好嗎?
先皇跟皇上不一樣啊,先皇把高太后護在手心裡,皇太后這麼多年都奈何不得她。
但是狗皇帝並沒有護她啊,她現在還苟延殘喘着,能有盛寵的假象,全靠她一人演戲。
再說她跟高太后更不一樣了,高太后一路躺贏,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她一路抱着狗子的大腿上位,想幹什麼總有人出來不讓幹什麼,都是一把辛酸淚。
“皇太后,嬪妾不是高太后。”秦翩翩輕咳了一聲,找回自己的聲音,儘量想讓她清醒。
不過皇太后卻不搭理她那麼多,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在叫囂,弄不死老賤-人,至少可以弄死眼前這個小賤-人過把癮。
趁着皇上對她還沒有徹底上心,把她弄死了,那麼這宮裡就不會有第二個高太后出現了。
“來人啊,桃婉儀多次藐視宮規,杖責四十,以儆效尤。”皇太后揮揮手,冷聲說出了命令。
她的話音剛落,立刻就躥出幾個身強力壯的老嬤嬤,兩個按住了秦翩翩,另外兩個制住了柳蔭不讓她動彈。
皇太后看幾個老嬤嬤似乎想把秦翩翩拖下去懲罰,立刻開口阻攔:“把刑具呈上來,就在這殿內打,狠狠地打,讓她明白什麼叫後宮,什麼是規矩。”
這在皇太后的眼中,打的不是秦翩翩,而是高太后那個死對頭。
情勢一下子變得很嚴峻,秦翩翩的太陽穴突突的跳着疼。
她設想過皇太后會給她臉色看,卻萬萬沒想到皇太后把她當成高太后來對待。
多年的仇人就在眼前,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乾死她,那是蠢貨。
皇太后要眼瞪眼地看着她被活活打死,四十板子還是狠狠地打,秦翩翩這樣一個弱質女流不會有命活的。
嫺貴妃輕輕地撩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秦翩翩,這桃婉儀長得好身段也好,可惜走錯了路。
她以爲傍上高太后就真的沒有後顧之憂了嗎?
哪怕皇上是高太后的親兒子,但是在名分上永遠是皇太后壓了高太后一頭,這位主兒想懲罰一個婉儀,還是不在話下的。
等打死打殘了,皇上能如何說。
他不能怎麼樣的,一旦他對皇太后表現出任何不滿的地方,想必朝堂上那些朝臣們,就會把不孝的大帽子扣上去。
秦翩翩沒有求饒,她知道就算醜態畢露,也只會增加皇太后心中復仇的快感,並不會惹來她的一絲憐憫。
“皇姑母,當真要如此?”
周婉顯然也沒想到情勢會如此變化,因爲高素雪的求見,反而加深了皇太后的恨意,這跟原本說得不一樣。
皇太后拿捏住秦翩翩,逼迫她讓周婉在皇上面前露臉,以周婉的人才至少與皇上春宵一度是不在話下的。
可是如今皇太后卻要直接打死秦翩翩,一了百了,那要她引薦周婉的事兒就得黃了。
皇太后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衝她露出了一抹笑容:“別怕,婉婉。有姑姑在,姑母一定助你登上那個位置。姑母是過來人,這個桃婉儀不能留,留來留去再想動她就難了。”
周婉知道皇太后這麼多年的心結,此刻也只有點頭的份兒,以她的驕傲,要秦翩翩助她一臂之力,就等於是在向秦翩翩認輸,她怎麼可能不如一個庶女?
“打!”
皇太后眼瞧着秦翩翩被按住了肩膀,趴在長凳上,手裡拿着刑杖的嬤嬤對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就高高舉起刑杖。
秦翩翩渾身都在發冷,她擡起頭冷冷地看了一眼鳳椅上的皇太后,以及坐在她身邊的周婉,默默地記下一筆。
*
蕭堯下朝之後,直奔賞桃閣,他手裡抓着那紙團子,面色深沉如水。
張顯能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心裡替桃婉儀哀嘆了一聲。
二狗子今兒上朝的時候,有個臣子多嘴提到選秀,還特地點明要皇上多子多福。
這些老傢伙真是不知道皇上不準備留種,聽到這話臉色當場就變了,後來他就想到了被他養在瓷碟裡的紙團子。
“呵,送給朕的龍蛋?她是在向朕暗示什麼是不是?朕太寵她了,把她不該有的心思也勾出來了,待會兒見到她,一定要她把這紙團子給生吞了!既然是龍蛋,還是待在她的肚子裡妥當些。”
狗皇帝說翻臉就翻臉,絕不含糊。
主要之前沒往那方面想,昨晚夢中的一句父皇,以及朝堂上的提案,頓時就把他震醒了。
不過他撲了個空,小宮女告訴她桃婉儀被皇太后請去了。
蕭堯等了片刻,仍然不見蹤影,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你們殿裡的望蘭姑姑呢?”
秦翩翩出門一般不帶望蘭,望蘭就是賞桃閣宮女的主心骨,她不在這裡十分不尋常。
“望蘭姑姑去延壽宮找素雪姑娘了。”小宮女如實回答。
蕭堯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他抿了抿脣,手裡的紙團子已經被他捏出了汗意,粘乎乎的在手裡很不舒服。
“朕去瞧瞧吧。”他帶頭往外走。
“啪——”當第一杖落下來的時候,秦翩翩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這不是任何向皇上撒嬌或者玩鬧時,要裝出來的楚楚可憐,而是當劇烈的疼痛襲來時,完全不受控制的眼淚。
她好疼啊,整個屁股到背部似乎都被抽裂開了,骨頭都要被震碎了。
“主子!”柳蔭哇的一聲嚇哭了,她入宮第一天跟姑姑學規矩的時候,姑姑就給她們普及過處罰,從杖責到打手心。
刑杖打得最痛,一般是犯了重罪打完要扔亂葬崗的宮人才會如此受刑,沒想到柳蔭這個宮女還沒遭受過,這一板子先打到了秦翩翩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