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凌晨這一嚇,還是挺有效果的。
果淑慧的注意力馬上就給轉移了。
魯大夫被奪命連環CALL一路呼來,腳剛沾了凌家的地兒,連鞋都沒及換,便被果淑慧連拉帶拽的引上了樓。
“阿鬱在樓上,先看看。”
果淑慧多少還顧着樓下還沒睡醒的小寶,怕聲音大了驚着孩子,不過,手上的力道到是真不輕,扯的魯大夫連點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近七十的人,平時走路都是穩穩當當,不急不緩的,這會兒被果淑慧扯的一步緊着一步的爬着樓梯,半口氣還沒來得及舒,就送進了孕婦的臥室。
“阿鬱啊,你跟魯大夫說說,哪兒不舒服?”
果淑慧功成身退般的把魯大夫往牀邊一推,側身瞧了眼抱臂站在一邊的凌晨,一腳踢了過去,“給魯大夫拿椅子去。”
人在情急下,這力道便有些重。
凌晨小腿受了無妄之災,輕嘖一聲,剛要抱怨,眼角餘光撇見牀上週鬱那嘴角隱笑的樣子,一時,面部抽搐一下,挑了挑眼梢,不着痕跡的遞給她一個秋後算帳的表情,這才裝作任勞任怨的樣了,轉身去找椅子。
魯大夫婦科聖手的名號不是空得的,挑着關鍵的問題問了幾個,又看了看周鬱的氣色,故作深沉的說了句,“之前憂思太過,之後情緒又過於激動,這懷着孩子,心氣還是要平和些的好,大起大落會讓神經過於緊繃或過於鬆馳,對孩子的發育都會有直接的影響。”
“那怎麼辦?”
果淑慧兩手緊張的攥在一起,看着魯大夫一副你說的真對的樣子。
魯大夫略顯鄭重的皺了下眉,長長的嗯了一聲,似乎在考慮應對之策,半晌,才道:“先養着吧,以調和心情爲主,平素儘量看些開心的事兒,家裡人也儘量都保持心態良好,孕婦看着高興,自然就不會抑鬱。”
“抑鬱,你說抑鬱?”
果淑慧陡然揚高的音調一下子失了她原本的優雅,臉上的表情盡展驚訝,不確信,本能的伸手去抓魯大夫的胳膊。
可能是力道重了,魯大夫下意識的皺了下眉,卻沒做出推開的動作,只是含糊的點了下頭,語蔫不詳的說道:“女人懷孕屬於特殊時期,情緒波動往往會給精神帶來或好或壞的損壞,所以,產前,產後出現抑鬱都是很有可能的。”
周鬱愕然的看着魯大夫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說的果淑慧信以爲真的樣子,一時間,頗爲感慨的在心裡悄悄豎起了大拇指,不動聲色的移了目光,朝着牀尾的凌晨調皮的眨了下眼睛,瞳仁深處傳遞着類似於讚賞的光芒。
哼……
凌晨透着得意的揚了揚下頜,一聲輕哼,以鼻音的形式傳遞出來。
果淑慧的心思壓根就沒在兒子身上,所以,也沒注意到。
魯大夫到像是得了暗示,傾了身子,站起來,客氣的與果淑慧說道:“夫人也是過來人,該注意的,想必也不用我多說,雖然是有這種可能性,不過,大家都多留心些,平素也都保持心態平和,健康向上,這種機率就會消彌於無形。”
“是該這樣的。”果淑慧連連點頭,隨着魯大夫轉身的動作,鬆開了抓在她手腕上的手,擡步時,側眸睨了眼還站在牀尾的凌晨,叫道:“去安排車,送魯大夫回去。”
“好的,媽。”
凌晨到是沒遲疑,自己先一步下了樓,到院子裡叫了司機,這邊車子發動,那邊果淑慧也陪着魯大夫到了門口。
果淑慧又說了些感謝的話,親自看着魯大夫上了車,這才吁了口氣。
“好了媽,阿鬱也是爲了我,如今我回來了,她這精神自然也就來了。”
凌晨這會兒貼心的像果淑慧身上的小棉襖,以己之力攬了責任,兩手搭着果淑慧的肩,難得一見的自我反省起來。
若是平常,果淑慧瞧着兒子這般,非得揶揄兩句湊湊熱鬧,可這會兒,她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頭,擡手一把拍飛了兒子的手。
“嘶,媽,你謀殺啊。”
凌晨一番感言沒換來慰藉,反而遭到虐待,小心情陰鬱了。
果淑慧眉眼一挑,兩手掌心扣腰,揚起下頜,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哼道:“你回來見到你爺爺沒?”
搖了搖頭,凌晨說,“你也不容我空啊。”
果淑慧:“……”
死小子,還怨上她了。
翻了個白眼,果淑慧再度欲揮手。
不過,凌晨這回聰明瞭,在果淑慧手掌拍過來前,已經後退轉身,一氣呵氣的朝着客廳走了進去,邊走邊說,“我這就去,阿鬱一個人在樓上,你要是不放心,就去陪着。”
呵,還知道給老孃安排差事兒。
果淑慧心裡嘖嘖兩聲,嘴上卻沒抱怨,“行了,不用你管了,一會兒我過去。”
凌晨嗯了一聲,便朝着老爺子在一樓的臥室走去,沒等碰到房門,身後,果淑慧的聲音再次傳來,“別進那屋,在隔壁,小寶那屋呢。”
凌晨:“……”
老爺子這還真打算霸佔重孫子啊?
搖了搖頭,對於老爺子小小孩的心境,也是無語了。
果淑慧眼瞧着凌晨進了小寶的臥室,這才一步緊着一緊的朝着廚房走去。
這會兒,還沒到做飯的時間,阿姨沒在,她自己搬了小凳,扶着廚房的流理臺,慢慢的站了上去,一隻腳用力,另一隻腳也站了上來。
有了輔助工具,她伸手直接打開了流理臺上的壁櫥,裡面擺放着各式調料,在各大品牌調料的最裡層,近乎角落的位置,放着一包不起眼的私配調料,她伸長了手臂,摸着調料袋的一角往手裡拽,慢慢的,抓握的位置更多了,她利落的將整個調料袋都拿了出來,攥在手裡,這才呼了口氣,帶着幾分嫌棄,又噁心的快速關了壁櫥的門,扶着流理臺,穩穩當當的邁下了凳子,將那包調料袋扔到了垃圾桶裡。
做完了這些,她又吁了口氣,重新把凳子放回原處,擡腳走出廚房的時候,她忍着噁心,又回頭看了眼那袋子調料,想了想,像是不放心般的又重新走回去,蹲下身,拎起垃圾桶袋子的拎手,三下兩下的繫了死扣,然後提在手裡,準備扔到外面去。
對,這種東西,不能留在家裡。
“夫人,你這是……”
廚房裡的阿姨之前在小寶的屋裡幫忙,這會兒手上拎着暖瓶,準備灌點熱水一會給小寶衝奶粉,還沒到廚房,就看到果淑慧拎着垃圾袋,連忙迎了上來,想要伸手接,這可是她工作的失職,讓主家扔,她以後也別想幹了。
果淑慧瞧着她手裡的暖瓶,一眼就明瞭她過來的意圖,擺了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你忙你的,我看這裡面東西滿了,順手捎出去。”
廚房阿姨:“……”
從她來凌家做工,好像第一次看夫人順手呢。
果淑慧的態度很直接,也很果決,廚房阿姨眼看着沒有下手處,便只能拘在那裡,等着果淑慧從自己身邊走過,才小心的進了廚房,給暖瓶灌了水,重新去了小寶的房間。
扔了垃圾,果淑慧拍了拍手,腦子裡慢慢回想着家裡還有沒有跟美人如玉相關的東西。
說實話,現在一想到這四個字,她就渾身犯着硌應,噁心,那股了恨不得把臉皮扒下一層,把自上的皮內也刮下一層的噁心感,讓她厭惡的真想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好好發泄一番。
可現在,她得收起這層厭惡的心思,收起心裡硌應到看什麼都不順心的想法,因爲魯大夫說了,家裡有孕婦,得讓她保持心情愉快,眼裡看到的,也要都是愉快的東西。
果淑慧撫着額,從外頭走回客廳,又走上樓梯,進了自己的房間,一眼掃見之前被自己扔到垃圾簍裡的保養品,那些,都是美人如玉推薦給她用的。
一想到這些保養口裡摻雜了人血,人油,她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泛起了噁心。
不行,不能讓這些東西出現在眼前了。
果淑慧不由分說的上前把垃圾簍的袋子一收,拎着袋子又下了樓,先在樓下的衛浴間澆了一圈,挑出幾件沒有具體標牌,但她卻能認出是美人如玉的東西的保養品,依次扔進了垃圾袋裡,這才轉身,再度出了屋門,將東西扔到了外面的垃圾箱。
直到這會兒,她拍着手,才彷彿拍落了心裡那塊噁心的大石。
轉了身,重新走回樓上,她的心情雖然還不能恢復到這件事暴發之前那般自然恣意,可至少,她能讓臉上的笑,顯得自然一些,不至於讓周鬱看了影響心情。
小寶,大名唐澤寶,這會兒還不足兩個月,正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時候。
凌晨對這麼小的孩子沒什麼概念,看着老爺子稀罕的好像珍世奇寶似的,只抱臂嘖嘖兩聲,不往前湊。
老爺子愛之不心般的看着小寶吐着泡泡,喝完了奶,又喝了兩口水,這會兒小傢伙被月嫂豎着拍嗝,時不時的吐一口泡泡出來,瞧着真是喜人。
像是感慨般的嘆息一聲,“看到小寶,就讓我想起你小時候。”
“我小時候肯定比他聰明。”
凌晨目光又再度掠了一眼自己的外甥,極不厚道的把自己從吐泡泡階段划走,彷彿自己不會經歷這麼傻癡的階段似的。
老爺子一個白眼翻的眼皮都掀了起來,比起之前看孫子哪兒哪兒都好的過去式,現在,唐澤寶,就是他最大的心頭好。
噢,當然,等到周鬱肚子裡那個正統的凌家骨血生下來,唐小寶的地位也很可能岌岌可危。
不過老爺子這會兒是不會表現出來的。
他扯了扯凌晨的襯衫袖子。
雖然這個動作看起來沒什麼權威,不過,他這把年紀,身體已經開始佝僂了,就算站直了,也不能再扯孫子的衣領子了。
哎,人到了年紀,這力氣,精氣神,都開始萎靡,該迎來的,總歸是避不了的。
老爺子是個看的開,也想的開的,只要子孫都好好的,他走過人生該有的階段,閉眼,也不是那麼在乎。
“爺爺,這衣服你穿不了,太瘦,你要是喜歡這料子,回頭我讓他們給你做件內衫,鬆垮點的,穿着舒服。”
凌晨往回拉了拉襯衫的袖子,沒拉動,嘴角噙笑,耍起貧來。
老爺子被他一句貧嘴,逗的哭笑不得,鬆開他的袖子,嗔道:“臭小子,嘴裡沒句靠譜的話。”
“呵,爺爺,你別不好意思,雖然你上了年紀,可現在八十幾歲開第二春,第三春的也不勝枚舉,你要是真看上了哪家的黃花閨女,想搗飭搗飭自己,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放心,咱們家都開明着呢,從我到我爸、我媽,一準支持您。”
老爺子:“……”
這特麼是誰孫子?
月嫂和廚房阿姨這會兒哄着小寶又睡着了,兩人嘴角均都忍着笑,不敢擡眸去打擾爺孫倆說話,只覺得這大少爺回來了,家裡這氣氛,又開始活絡起來。
老爺子雖然分神跟孫子說話,可眼角的光也沒疏忽重孫子,瞧着小傢伙趴在月嫂肩頭又睡着了,聲音自覺壓低,帶着笑意,扶着牀欄起身時,叫着月嫂過來,“把孩子放下吧,到是個知足的,吃飽就睡。”
凌晨被老爺子一句吃飽就睡逗到了,笑着上前扶着老爺子的胳膊讓到一邊,小聲打趣道:“這孩子屬豬的吧。”
“豬年生的,自然屬豬,不只他,就是阿鬱肚子裡的生出來,也屬豬。”
呃……
凌晨被老爺子意有所指的一句話傷到了,這原本是打趣小外甥的,這下好了,連自己那沒出世的孩子也算計進來了。
老爺子直到這會兒,才覺得從孫子那扳回了一局,嘴裡哼哼嘰嘰的吟着小調,那聲音,怎麼聽,都透着得瑟。
嗯,老小孩,小小孩,果不其然啊。
爺孫倆悄悄的走出了小寶的臥室,凌晨扶着老爺子一道出了屋門,向園子裡走去。
這會兒太陽漸漸西斜,還沒形成夕陽漫天的姿態,凌晨摻着老爺子不緊不慢的沿着那排甬道緩步走向老爺子平素擺花弄草的地兒。
似乎走了有十分鐘吧,身後沒有腳步聲,四周也安安靜靜的,除了微風,再無偷聽者。
老爺子這才舒了口氣,停下腳步,側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凌晨,看着他眉眼間的精神飽滿,看着他身姿彼直,體格強健,擡手,抓了抓他的胳膊,輕聲問道:“都好了。”
“嗯,好了。”
凌晨重重的點了頭,一雙眸子閃着晶亮奪目的光。
他像是保證般的以手握拳,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部,“沒事兒了。”
“好了,沒事兒就好。”
老爺子似嗔還嗔的瞪了他一眼,擡手抓住他握拳手掌的腕,慢慢拉了下來,另一隻手伸過來,一根一根拉伸開他的手指,略顯粗糙的指肚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着凌晨的掌心,看着那手掌中清晰明瞭的紋路,一如離開時那般,沒有一絲一點的傷痕,心口那顆一直提着的石頭,悄無聲息的落了下來,“唐七說,你爲他擋了災。”
“算不上。”
凌晨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渾不在意的收回了手,抻了抻手臂的袖子,垂着頭,與老爺子渾濁中不失精明的目光對望,語帶輕鬆的說道:“我當時是算計過的,如果危及生命,唐七再好,我也不會舍了命去救,比竟佳蕊少了個丈夫還可以再嫁,阿鬱少了個老公……”
說到這兒,凌晨皺了下眉,似乎對這個結論很不滿意,呸了一聲,才道:“我可沒打算讓我自己的女人再被別的男人接收。”
老爺子:“……”
滿腔心疼這會兒只化作手指點着凌晨的額頭,氣也不是,罵也不是。
雖然聽出他的口是心非,可這會兒,只有子孫兩個,萬一被唐七聽了去,這大好的人情豈不是變成了流水。
哼,死小子,怎麼就沒讓他再多躺三月、兩月的。
“爺爺,凌家挪到B市,怎麼樣?”
呃?
老爺子被凌晨突然轉移的話題鬧的沒心思再去腹誹,一時眸子怔愣片刻,像是反應不及,可又快速的迴轉精神,擡着手,抓上凌晨的手腕,脣瓣蠕動的頻率隱隱露出他心底的震顫。
“誰透的話?”
“驕陽。”
凌晨到也不瞞着老爺子,作爲凌家的掌舵人,老爺子的眸光自然比他的要長遠,而且,有些事兒,前思後慮,他,其實也沒真的下定決心。
老爺子在起初的震驚過後,似乎慢慢沉澱了思緒,見孫子眉眼間一片深慮之色,握在他手腕上的手不免又加了些力,語氣沉沉,帶着考察,“還有誰?”
凌晨搖了搖頭。
他知道老爺子的意思,不過,到現在,馮有忠並沒有再見他。
“不過,我覺得驕陽的意思,可能就是首長的意思。”
老爺子不知道在想什麼,聽了凌晨的話,並沒有給予他肯定的回答,而是過了好半晌,好像原本並不濃烈的夕陽都變的濃烈起來,那殘陽似血般的映染了天邊,紅彤彤的光線普照在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的臉上,竟似將兩個人包裹在一片赤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