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到長安,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蘇雅還未醒,華鳶早把他帶到城裡的小樓等着,幸好還有個枕臨能幫忙做事。衛瑕從城裡僱了人幫忙搬運東西,但是幾個人細數了一遍道觀裡的東西,最後發現值得帶走的也就只有那尊酆都大帝的神像。
當年師父還在的時候,道觀裡連一尊神像都沒有,更別提香爐什麼的。後來師父一走,引商便想辦法湊錢買了這尊神像回來日日供奉,以求父親在地獄裡早日解脫。仔細算算,也是不少年頭了。
而如今姜榕尚在人世,反倒是青娘先魂歸地府。當衛瑕問她要不要帶着神像走的時候,引商猶豫了一瞬,還是嘆着氣點下了頭。
枕臨不認識這神像,繞着它轉了好幾圈,一直在困惑的問着,“這是哪個神仙啊?”
大家都忙着手裡的事,沒人理會他,最後還是華鳶開口答道,“北陰酆都大帝。”
引商不由扭過頭看了他一眼。
就在幾年前,他初來道觀時,也曾問過這個問題。想必這神像與真正的酆都大帝實在是不像吧,她還清楚的記得那時他臉上的震驚之色。
“搬走之前,再拜一拜吧。”她招呼着幫工的人先放下神像,然後走到這至高無上的北帝君面前,鄭重的拜了三拜。
“凡間的習俗,在超渡亡魂時總要奉祀酆都大帝。”衛瑕耐心的給枕臨解釋一句,也走上前拜了拜那神像。
枕臨傻,懵懵懂懂的見大家都拜了,便跟着拜了拜。
最後只剩下華鳶一個,他仰頭望了望這尊當初嚇得他不輕的神像,像是想到了當時的場景,竟不由笑了笑,然後略一頜首便直起了身子,“上一任酆都大帝已經離任,下一任尚未歸位,現在拜也沒什麼用。”
說到這個,引商就忍不住要說一句,“三千年一改任,下一任不該是早已定好的嗎?怎麼現在還不去繼任?”
陰間無主,鬧得陰陽兩世大亂不說,陽世的人就連該拜哪個神都不知道了。
對此,華鳶也無話可說。幾人接着收拾要帶走的東西,至於那些太破舊的,便乾脆扔了不要。
最後,所有的東西都裝上了馬車,華鳶摘了匾額還有門上的門畫,幾人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小院,引商走過去關上大門,走出幾步又忍不住扭頭再看看,一連回了好幾次頭,這纔跟着大家向城中走去。
在夢中想了多年的長安城,就在眼前。
三年之間,平康坊變了不少,他們宅子旁邊的鋪子也幾次易主,只有姜慎仍未搬走。
得知他們搬家的消息後,姜慎早早就等在了門口,好心的幫忙張羅着。聽說屋裡屋外的擺設,也都是她幫忙佈置的,引商在進門之前就連聲向她道着謝。
“都是一家人,以後有什麼事儘管開口就是。”三年未見,姜慎也未見外,親暱的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又去屋裡吩咐婢女們做事了。
引商本以爲她所說的“一家人”是從華鳶這裡論的,正想找她說清事實,可是步子還沒邁出去,便見那邊姜慎吩咐完婢女之後就順勢勾着衛瑕的脖子坐在他懷裡,兩人舉止親密不分你我,說說笑笑的竟像夫妻一般。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手裡捧着的東西都險些散落一地,還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可是當她放下東西狠狠揉了揉眼睛之後,眼前那兩人的親暱姿態也未減半分,衛瑕說話時,姜慎就攬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頭,始終都是笑着的。
“姐姐,你怎麼站着不動了?”枕臨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纔得空坐下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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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的年紀遠比引商、衛瑕這些凡人要大,可是長得稚氣又有些傻,便不得已的“哥哥、姐姐”這樣叫着。
一想到自己離開這三年裡,只有這條小鯉魚是一直跟在衛瑕身邊的,引商連忙揪起他到院子裡,然後偷偷問道,“你可知道你衛哥哥是怎麼……是怎麼與那小娘子好上的?”
她一急,問得也直白。
枕臨傻兮兮的摸了摸頭,然後笑了,“是那個小娘子自己來找得衛哥哥啊。”
聽他說,當年姜慎與丈夫裴舒和離之後就一個人獨居,剛好衛瑕也時常來這棟小樓找她商量買宅子一事。一來二去的,兩人自然算是相識了。然後……
“然後,衛哥哥去哪兒,她就跟着去哪兒。可是唯獨進不去道觀,就只能拖着不肯將房子賣給衛哥哥,讓衛哥哥來見她。”
一連三年,她的真心太可貴,哪怕衛瑕是鐵石心腸,也要被磨穿了。何況姜慎確實有着絕色之姿,雖然比尋常女子大膽了一些,可是這世間別說是女子了,男子中又有幾個能像她一樣博古通今,文韜武韜、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衛瑕或許可以不爲美色所動,但是無法回絕一個可以奉爲人生知己的女子。何況她從一開始就並未瞞他,她承認自己並非凡人,修煉多年,現在是個不受天規約束的散仙。
這可是活生生的天仙下凡。
別說是男人了,怕是連女人都忍不住會動了心。引商仔細一想,這事換做是自己也回絕不了,何況是一個已經放下舊情的男人呢。
一年兩年不爲所動,到了第三年……只能說,他也不是不食煙火的。
“這算是喜事嗎?”引商自言自語的站起身,繼續回屋子裡收拾東西,迷迷茫茫的還喃喃道,“晚上做條魚還是羊?”
“羊!羊!羊!”枕臨在後面拼命的喊着,生怕自己要在飯桌上見到同族。
華鳶早在搬過來之後就去小樓裡擺弄天靈的屍身了,直到晚上吃飯時才下了樓。
今晚的飯是姜慎親自下廚做的,據說她在人間待得久了,什麼都學了些。引商只拿筷子夾了一口,就不由連連稱讚對方的手藝。
他們這個道觀本就算不得真正的道觀,美酒葷腥一律不戒。席間,就連華鳶對這個侄女的臉色都稍微好了些。幾人吃了個盡興,自有姜慎帶着的那些婢女收拾好殘局。
到了晚上,枕臨早早回自己的水缸裡去睡了,婢女們也都回了姜府,只剩下姜慎說要留下借住。
她這是什麼意思,在座的人都看得出來。
引商用力點了幾下頭,就避到了樓上。
不同於以前那間小院,他們現在這座宅子雖然只有一座小樓,裡面卻大得很,樓上樓下足有□□個屋子。華鳶住了二樓最中間,引商則住在最北,硬是與他隔開了幾個房間。而在他們兩人之間,住的就是衛瑕了。
這幾日發生了太多事情,雖然足有幾日沒有睡過覺,引商躺在牀上卻仍是無法閤眼。
又叫她怎麼睡得着?父親還在人世,母親病故,自己死而復生,一直陪在身邊的人早已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就連照顧自己長大的師父,也讓她覺得陌生……
她終於搬來了她朝思夜想的長安城,卻開始懷念起以前在城外道觀時一無所知的日子。
如果一直那樣懵懂的過下去,是不是也就不會爲這些事煩心。
而她僅僅是那個塔裡待了幾個時辰罷了,其他人已經過完了整整三年。三年,足以改變許多事,也足以忘卻許多恩怨。也許所有人都已經不再爲當初之事煩憂,就連蘇雅,在陰間等了她足有三百年之後,再見她時也早已沒了當日被她戳破真相的尷尬。只有她一人始終站在原地,仍舊無法釋懷。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她無力改變,只能努力去接受現在的一切。
萬事總有云散天晴的一天。
到了夜半的時候,她終於迷迷糊糊的閉上了眼睛。可是夜裡寂靜,小樓裡但凡有點響動都清晰可聞。她剛一閤眼,便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牀榻震動的聲響,那聲音時大時小,又夾雜着男子輕聲細語的說話聲,聽起來着實是詭異。
這宅院貼了不少防鬼的符咒,可是終究不是防賊的,還以爲是家中進了什麼小賊的引商迷迷糊糊從牀上坐了起來,可是剛穿上鞋準備推門出去,就又聽到女子的一聲輕笑和低|吟。
這一聲就像是一棍子打在了引商的後腦勺,她猛地醒悟過來,瞪圓了眼睛慢慢將腦袋扭向不遠處的那個房間,突然想起今晚姜慎是住在這裡的。
那邊的聲響始終未停,她維持着推門的姿勢站在門邊,尷尬得不知該不該關門繼續睡覺,可是心裡卻還隱約有些好奇,想要走近一些仔細聽聽。
夜深人靜的,再細微的動靜都清晰可聞。
人人都有好奇之心……這樣勸了自己之後,她踮着腳一步步的走近那個屋子,一面聽着一面連嘴都快合不上了。
可就在她距那房間還有三步之遙的時候,一道黑影也從樓下躍上了二樓,剛好落在她的身後,用餘光瞥見這一幕之後,她連忙閃了閃身,飛快的擡腿朝那人的臉頰踢了不去,只可惜對方身手更好,避過這一擊之後就上前鉗住了她的肩膀,“別打了。”
這個熟悉的聲音很快讓她放棄了掙扎。
“花渡?”她驚喜的低聲喊了一句,然後連忙伸手捂住了自己和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別說話。
花渡本還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可是安靜下來之後,便清楚的聽到了旁邊房間裡傳來的聲響,然後倏地收回了自己搭在她肩上的手。
他突然有些後悔這個時候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