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陰間,引商不可否認自己確實心動了。但是轉念一想,他無緣無故的邀她去陰間做什麼?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不去”二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看出她猶豫的吳救已經先一步扯住了她的胳膊,也不顧她反對,笑嘻嘻的說了聲,“走吧。”
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她連眼睛都沒眨完,兩人已經出了道觀一路向北走去了。
“走陰河過黃泉路太麻煩了一些,不如直接走鬼市那條路。”說完,他已經扯着她穿梭在涇河邊那片槐樹林裡。
自出了道觀,引商便覺得自己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來,如今被他拉扯着更是無法掙脫,只能瞪着眼睛看他希望他能心生愧疚。可惜吳救根本就不看她,拉她進了這林子中之後便像是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了一堆紙錢,指尖在樹幹上一抹就擦出一簇火苗來,順手便點燃了那堆東西。
火勢越燒越大,在這火光之下,紙錢很快化成了灰燼,而這火也沒蔓延到地上的枯葉上去,燒完紙錢便熄滅不見,只餘嫋嫋青煙飄上天空。
兩人繞過這灰燼走向林子深處,引商敏銳的察覺到,這槐樹林與自己往常來時不一樣了許多。明明就是在這附近長大的,如今她卻有種自己已經迷路了的錯覺。
林子不深,如今一眼望不到盡頭,只有數不清的槐樹無序的排列在兩端,像是在引他們走向深處。
吳救不是一個對別人親切的人,雖然面上總是在笑着,可是更像是皮笑肉不笑,他拉扯着她的時候,手上雖未用力,但那態度卻強硬得彷彿要掰斷她的臂膀。就是懾於這氣勢,哪怕心裡再不情願,引商從始至終都沒做無謂的掙扎,老老實實跟着他往前走。
漸漸地,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暗,天上的豔陽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兩人走着走着竟這樣不知不覺的走到了一個分岔路口。
凡間常說,這樣的路口最容易撞見孤魂野鬼。
冥府裡雖然不是一片黑暗,但是也無日月一說。可是眼下他們兩人所處的地方暗的出奇,高空中又懸着一輪明月,唯有一棵枯樹孤零零的立在那裡,樹椏光禿禿的,只掛了個破舊不堪的紙燈籠,血紅色的紙面,燈籠裡面連蠟燭都沒有,即便這附近根本沒有風,也被“吹”得晃來晃去。
吳救選擇的是正東的那條路,從分岔路口向那邊望去,還能依稀望見那個方向的光亮。只不過這條路看似很短,走起來卻比想象的還要長一些。引商在心裡默默算着時間,將近三個時辰過去了,那光亮還是在原本的位置,沒有半分接近。
還是又走了一個時辰左右,光亮才更顯眼了一些,而她此時腿痠的已經連站都站不住了。吳救是硬拖着她走進了鬼市裡面,她是凡人,街道上來往的冥界住民和神鬼妖魔們在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忍不住探出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
以防她還沒走幾步就被這街上的妖怪小鬼們吃了,吳救從懷裡掏出一張沒燒的紙錢,不由分說的貼在了她的腦門上。這下子可好,她就像是那些被道士們用符紙鎮住的小鬼一樣動作僵硬了起來,任由吳救像是拎着一個擺件一樣把她拎到了一家典當行門前。
鬼市裡有不少人都在向着這家典當行涌來,可是很多人都苦於沒有門路,只能擠在櫃檯前跟老闆周旋着,吳救從人羣裡擠過去,擠到那留在兩撇小鬍子的老闆面前後,突然伸手往櫃上一拍,待到移開手掌之後,桌上也留下了一個閃着金光的“典”字。
老闆的鬍子都快要翹到耳邊去了,爽快的給他讓了位置。
在穿過櫃檯後面那堵牆時,引商很不爭氣的閉上了眼睛,生怕自己撞個鼻青臉腫,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來臨。
她是在一片喧鬧聲中睜開眼睛的,眼前卻早已不是剛剛那間窄小的典當行,而是一棟高達九層的小樓。戴着哭臉、笑臉的小童殷勤的迎上來,但是在引導他們上幾樓時卻猶豫了一下,最後招呼吳救低下頭,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原來是上面幾層樓已經坐滿了人,他們再來就只能在一樓將就着了。引商不懂這其中的說法又受制於人,自然沒有什麼反駁的餘地,吳救也點了點頭,拉着她便去了一樓,待到找了個地方站下之後才掀了她額上貼着的紙錢。
眼前又是一片清明,引商長舒了一口氣,未等往左右看看,樓內一陣高呼吶喊之聲已經將她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就在這九層樓中央的空地位置正站了幾個人,他們身上都帶着相同的面具,遮蓋住了真身,可是單看那氣勢就不同於尋常小妖小怪。而在他們的上空處懸着一面銅鏡,不僅是他們幾個,就連這樓裡的其他人也都將目光落在那鏡子上面。
須臾過後,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聲鼓響,中央的那幾人突然動了起來。他們手中俱未持着兵刃,皆是赤手空拳,這一動卻如離弦之箭。衆人只能隱約看得到一點殘影,幾人中竟已有一人倒了下來。
待到倒下了三個人之後,剩下那幾人的動作才慢了下來。他們繞着這空地慢慢走着,謹慎的打量着看不到面容的對手,估量着自己與對方的實力。
片刻,又有一個人先動,身形一晃,整個人便已出現在了對面那人的身前,趁着對方伸手來擋,便以胳膊繞住對方手肘一擰,輕輕鬆鬆的壓着對方的身子讓其跪在了地上。而在這個間隙,他自己的身後又有人撲了過去,凌空一躍,一條腿幾乎已經捱到了他的腦袋,可是終究被他一閃而過,旋身將手中之人當做兵器摔在身後那人的身上,自己則蹬着身後圍欄,雙膝一扭,借力往下一壓,踢到那兩人之後便將腳踩在了上面。
小樓內叫好聲不斷。
引商本不想看的,可是看着看着竟也隨着這戰況捏了一把汗,如今見那個人將兩個對手都踩在了腳下,自然替他鬆了一口氣。
而這場爭鬥顯然還沒有結束,伴隨着幾乎掀翻這房頂的高呼聲,場中那人在踩着自己對手的時候突然伸手往臉上探去。
在此起彼伏的吸氣聲中,甩了那面具的年輕男子捋了捋臉頰邊的髮絲,睥睨着樓中衆人。那是張極其妖豔的面容,五官昳麗勝過女子,尖細的一雙眼,連眉角都透着嫵媚妖嬈,更不用說眼角下還有着一顆平添風流之色的紅痣。
要不是喉嚨發不出聲音,引商定是要“咦”上一聲,感嘆這人竟與華鳶有着相似的一顆痣,雖說除了這顆痣之外,兩人再無半點相似之處了。
而這人穿着一身豔麗無比的袍子,一晃眼間,衆人差點以爲自己看到了百鳥在其衣上翩然起舞。引商留意到,樓內的客人們似乎都想到了一個人,將要說出口的時候卻又硬生生的將那名字憋了回去,只是專心看着場內纏鬥。
再看場內那人,摘了面具之後似乎更無所顧忌了一些,下手時招招狠戾,最後幾乎是踩着幾個對手的身體夠到了那半空中的銅鏡。
引商專心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這人也不是無緣無故摘了臉上的遮擋,只因他露出真容之後,這場內已經再無人敢與他相爭,就算原本還在猶豫的,在遲疑過後也面面相覷選擇了放棄。
眼看着有些客人已經準備往樓外走去了,引商本也打算以眼神問問吳救是不是要離開了,可是這一扭頭又哪看得到吳救的身影,她原本緊繃着的嗓子也輕鬆了不少,嘗試着發聲,竟也毫無阻礙。
禁錮沒了,站在這小樓裡的她卻半點都不輕鬆,不消細想自己現在的處境,冷汗就要順着脖頸流下來了。
她不過是一個區區凡人罷了,孤苦伶仃的站在這魚龍混雜的鬼市,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樓裡的客人已經一窩蜂的往外涌去了,引商權衡了片刻,乾脆咬了咬牙混在人羣之中一起擠了出去。
小樓的第五層,立冬捧着那鏡子幾乎樂開了花,可是費盡心思奪得了這銅鏡的北帝卻沒有一絲笑意,反倒有些焦慮。
雪理注意到,身邊這個男人的目光落在了樓下一個年輕的姑娘身上。身爲判官,她一眼就看得出那姑娘是個凡人,再一聯想北帝近來的舉動,心下不由一沉。可是未等她出手去攔着身邊的男子躍下樓去,就在小樓的門口,那姑娘已經停下了腳步,而那面上的欣喜也是無法掩飾的。
他們幾人都看得清楚,就在那姑娘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以層層麻布纏住下頜的陰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