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前半生並沒有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似乎在她記憶中,影響最大的事情也就是成爲入宮爲妃、承恩生子了。在容蕭寂失蹤,容定川繼承皇位後,身爲戶部尚書的父親幾度進宮,勸她儘早離開是非之地。
父親老淚縱橫,苦苦哀求,說,如果她再不走,也許就走不了了。
父親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情況的確有這麼危急。
容定川繼位後調動了不少朝中職務,戶部尚書朱泰因莫須有之罪接連降職,成了太學裡一名領着微薄俸祿、受人嘲笑的書記官;朱家兩位遠親莫名犯事,雖未牽連到本家,朱泰和阿碧卻接到容定川的口諭,警告他們低調行事。
阿碧看得出來,這位繼位後便很少露面的皇帝,對朱家十分警惕。
或許,只要一個小小的藉口,她就會從這世間消失也說不定。
儘管如此,阿碧還是堅持帶着尚不到一歲小皇子留守瓊玉宮,一邊有條不紊打理後宮諸事,一邊暗中與風南岸等人聯繫,積極尋找失蹤的容蕭寂。
兩個月後,不知因何被下令在京畿之地不得擅動的明御傳來密信。
“長芸郡那邊,有人看到了可能是皇上的人,但不能確定。另外長芸郡有所異動,一大批江湖人士分成兩撥,其中一方正日夜兼程朝帝都趕來。”
阿碧放下信,細長眉頭簇成一團,盯着桌上茶杯沉思許久。
浣紗百無聊賴逗弄着小皇子,漫不經心道:“以前皇上就說過,盤踞在長芸郡的江湖人士與朝廷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就算是犯了,那也是皇上不開心先挑的事。娘娘,您說會不會是那些江湖人士劫走了皇上?不然,他們哪來的膽子往帝都這邊來撒野?”
阿碧搖頭:“不,我不覺得那些人是來搗亂的。皇上是個精明的人,誰好誰壞誰善誰惡,沒有人比皇上看得更清楚。他信賴那些人,說明那些人值得信賴,他們真是衝着帝都來的話,那也絕對不是爲了害皇上或者我們,應該是想要幫忙纔對。只是不知道……”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知悉皇上的下落,對不對?”浣紗抱起小皇子走到阿碧身旁,揶揄道,“娘娘心裡明明很牽掛皇上,卻從來不說,只會冷着臉讓皇上垂頭喪氣。要是皇上知道娘娘的心思……”
“浣紗,別亂說話。”阿碧低聲打斷,罕見地顯露一絲不悅。
她不喜歡別人談論她和容蕭寂的關係。
那是很神聖的事情。
事實上,與容蕭寂有關的,她都不想聽到有誰談論。因爲那個人所做一切,都是爲了風越國。
阿碧緩緩起身,抱過小皇子往榻邊走:“一連幾天沒有風丞相的消息,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進展。等下我……”
話未說完,她眼前一黑,猛地朝前栽倒。
浣紗一聲驚呼,臉色嚇得煞白。好在阿碧栽倒前拼命把小皇子托起,這纔沒讓容蕭寂至今唯一的血脈後代受到半點傷害。
那之後,阿碧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榻邊圍着父親、浣紗,還有風南岸和明御,以及宮中還能喘氣的所有太醫。
“娘娘別動,您身子還虛,少不得要躺上三五日調養。”
阿碧想要坐起,立刻被風南岸攔住。明御向浣紗使個眼色,浣紗會意,連忙把無關之人屏退,自己也走了出去關好房門。
房門一關,明御嚴肅臉色便繃不住了,急急問道:“娘娘宮中有沒有什麼可疑之人?能在娘娘飲食中下毒的,應該不是外人。”
阿碧想了想,先是搖頭,而後倒吸口涼氣:“下毒?我昏倒是因爲中毒嗎?”
“一些算不得狠的毒,但還是會妨害娘娘行動。”風南岸輕輕點頭,“微臣猜測,應該是有誰藉此警告娘娘不要多事,畢竟娘娘在後宮的所作所爲,有很多雙眼睛都在看着。”
阿碧垂下眉眼,許久不吭聲。
新帝已上位,按理說後宮的嬪妃們得幸的留、不幸的滾,但容定川忙着前朝人事更替一直沒有理會後宮的事情。這期間她始終堅持不肯承認容定川的皇帝身份,甚至幾度當衆要求其他嬪妃繼續稱呼容蕭寂爲皇上,無疑是近乎找死的行爲。
她明白自己的舉動有多危險。
但,這是她故意爲之的冒險。
“父親去照看小皇子吧。浣紗總是粗心大意的,我不放心。”
支走朱泰後,阿碧略一點頭示意風南岸和明御坐下。而後她一開口,便把二人給驚到。
“我早料到有人會對我出手。順着這條線索查下去吧,一定能查到些什麼。”
風南岸和明御對視一眼,皆是一片愕然之色。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料到,之所以一反常態張揚行事不躲不藏,是爲了引出可能藏在幕後的人對她出手,逼迫對方露出馬腳。
“娘娘拿自己的安危做賭注,值得嗎?”風南岸忍不住感慨。
“我一介女流,於前朝幫不上什麼忙,能做的也只有這些。”阿碧波瀾不驚,垂着頭淡道,“若是能通過線索尋回皇上,就算死也值得。風越國也好,黎民百姓也好,他要保護的東西太多,而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做任何能幫他的微小事情。”
哪怕那個男人從不在意她,哪怕他連她的名字都不曾呼喚一次,哪怕……
哪怕他那雙多情而溫柔的眼,永遠只會望向遠方期盼另一個女子,卻看不到她在他身後的黯然。
稍作沉默,明御忽而起身,恭恭敬敬朝阿碧拱手施禮。
“皇貴妃有需要明御之處儘管開口,明御萬死不辭!”
阿碧仍是端莊一頜首,多餘的話半句沒有……很多話本不必說,而有些事光說也沒用,終歸需要做了纔會得人信服。
這次與風南岸和明御私下見面後,阿碧借急病需休養爲名“消停”了一段時間,不過也僅僅是在表面上。暗地裡,她喚來幾個還算有主見的嬪妃交談過,把後宮每個人動向摸得一清二楚。
諸如,玫妃幾次偷偷跑去皇帝寢殿想要求寵,結果連門都沒進去;以及另外十多位嬪妃已經結成夥,下定決心與她這個“保皇派”頑抗到底等等。
“亂吧,亂起來的話,隱藏在暗處的人就沒那麼多精力去害皇上了。”她于晴夜靜靜仰頭望月,脣角笑意帶着幾分疲憊。
浣紗認定自家娘娘是傻透了,幾近絕望:“娘娘怎麼就非得認定,皇上是被惡人陷害才離宮的呢?”
“因爲是他啊!”
阿碧淺笑,眸子裡堅定之色,美若月光。
“爲了對某個人的承諾,他一定會誓死守護風越江山。我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愛的男人,絕不會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