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春末夏初,風越國在數年平和之後,又一次被殺伐陰霾籠罩。
戰事興起是在偏遠的長芸郡,由帝都派出的十萬九天軍將士主動進攻拉開序幕,對戰據守岐山黑水兩處要地的七千雜牌軍。
風越國的百姓都以爲,這場實力懸殊的戰爭將會在他們短暫的睡夢中結束。卻沒想到,這一戰從開打,竟然磕磕絆絆持續了足有兩個多月,並且還沒有完結的跡象。
容蕭夙先期派出的六萬精兵折損近半,看上去據守長芸郡的九幽子弟大獲全勝。
而事實上,裴少卿有多艱難,只有身在長芸郡的人才會有所瞭解。
“昨夜敵軍再次發動偷襲,險些奪取黑水關口,幸好鄧堂主及時按照鳳隱姑娘吩咐動用火石陣,這才勉強守住。不過這一戰下來,我們的人也有不少損傷,如今七千子弟中,尚未負過傷的還不足二成,再打下去只怕……”
聽着下屬的彙報,裴少卿疲憊地搓了搓臉:“打不下去也要打。鳳隱留下的錦囊不是還剩下一個嗎?必要時,打開。”
“可我們就只剩下這一條後路了。如果鳳隱姑娘和鬼帝堂主回不來,我們還要再堅持下去嗎?”
“放屁,別說晦氣話!”裴少卿惡狠狠罵了一句,隨後又覺得自己脾氣過大了些,歉意苦笑,“你們急,我更急。但是你們必須相信,他們一定會回來。”
兩個人加上沈珏一走就是三個月,他們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差錯,裴少卿心裡也沒個底。
眼下九幽子弟死百人、傷數千人,而帝都方面又加派不少精兵,說什麼讓大家無論如何也要堅守,根本就是糊弄鬼的話。
逼到無路可退時,也就只能放棄長芸郡了。
向來重諾的裴少卿前所未有地挫敗感滿心,沉鬱地蹲在紅泥小爐邊,一邊敲打着水菸袋一邊愁眉不展。
“宗主!宗主!”驚喜呼聲隨着年輕屬下魯莽身影一起闖入,“堂主回來了!堂主和沈副堂主、鳳隱姑娘一起回來了!”
裴少卿一瞬間屏住呼吸,險些以爲自己幻聽。
確定眼前報喜的屬下不是幻覺後,裴少卿丟下菸袋欣喜地向外迎去,一直迎到長芸郡城門口。
白鳳隱、容定塵和沈珏三人仍是去時模樣,不過看上去都有些消瘦,特別是沈珏,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
“怎麼,受傷了?”裴少卿扶着沈珏下馬,親和得完全不像是門派之首。
沈珏勉強笑笑:“遇到點兒小麻煩,給宗主丟人了。”
“人沒事就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說我該不該找定塵算賬?這傢伙,跟在他身邊總是各種麻煩。”裴少卿開着玩輕鬆玩笑,轉頭瞥見白鳳隱手裡拉着個小女孩兒,登時眼前一亮,“呦,這誰家孩子?”
白鳳隱和容定塵相視一笑:“我們的。”
“……定塵,你這能耐也忒大了些。不過讓你們往天麓山走一趟,多說也就三個月的功夫,你怎麼就把孩子都弄出來了?你別當我是傻子,說,到底誰家的孩子!”
裴少卿佯裝嚴肅,反而逗得白鳳隱嗤笑:“裴宗主就別裝威嚴了。這一路上定塵沒少給我講你的醜事,就連蒹葭也說,裴宗主最大能耐就是冒冒失失把一切事情都搞砸。”
“蒹葭?你們見到蒹葭了?”裴少卿一愣,玩笑之色頓去。
白鳳隱收起玩笑態度,鄭重點頭:“是,定塵帶我去見了蒹葭。說起來,這趟天麓山之行多虧了她,不然我們還會遇到很多麻煩,到現在也未必能歸來。對了,蒹葭還託我給裴宗主帶了幾句話。”
只是蒹葭的名字,就足以讓裴少卿神情恍惚,聽說蒹葭有話帶到,竟是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她、她說了些什麼?”裴少卿語無倫次。
白鳳隱向容定塵使了個眼色,容定塵會意,略一揚下頜趕走周圍其他人。
深吸口氣,白鳳隱一字一句道:“蒹葭說,去已去,莫須留。她此生已經塵埃落定,望斜陽故友也能了卻餘念,固守本心。另外,蒹葭還託我代她去楚夫人墓前送上一杯酒、一朵伶仃花,道一聲珍重。”
“她還惦念着杳杳嗎?”裴少卿失魂落魄,自嘲輕笑,“我一直沒臉去給杳杳掃墓呢,她卻還記得……”
在蒹葭和裴少卿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白鳳隱沒有多問,她只知道,那是二十多年前又一段情傷,又一場悲痛。
“進去再說吧,起風了。”容定塵從馬背上取來披風壓在白鳳隱背上,淡道,“鳳隱和沈珏身體都不太好,別讓他們在風裡站太久。”
裴少卿恍惚,經催促後纔想起把幾人趕緊送回居所。
容定塵和白鳳隱住所內,三人以外地看到了舟不渡清冷身影。
“老妖怪擔心你回來時會有傷病什麼的,所以堅持在這裡等着。這不,連我都被他嘮叨得不得不搬到鄰院暫住。”裴少卿搓了搓手笑道。
“擔心?你在說誰?我是想看他什麼時候嚥氣,好趁機補上一刀爲天下除害。”
舟不渡刀子嘴一如既往,卻在看到鴿子的剎那收住銳利話鋒。
白鳳隱簡單介紹了鴿子的身份,並且說明決定收鴿子爲養女的打算。
得知鴿子能夠通過嗅覺辨別毒藥時,舟不渡清秀眉梢微微一挑:“憑你們兩個,能帶的了孩子嗎?跟你們混只能學到油嘴滑舌、投機取巧,又或是流氓無賴氣,不過是誤人子弟罷了。”
“……怎麼,舟神醫又有高見?難不成是想搶我們倆的孩子?”容定塵劍眉一皺,語氣多了幾分抱怨意味。
白鳳隱無聲長嘆。
這兩個人就是天生的冤家,特別是舟不渡,表面看是無毒無害的俊朗醫仙,偏偏對容定塵不依不饒。
也說不清他們倆的關係究竟是太好,還是太糟。
舟不渡沒有理會容定塵,屈膝蹲下,細心體貼地爲鴿子重新紮好束髮紅繩。鴿子看上去並不討厭面前淡然卻算得上清俊的男子,齜起小虎牙露出燦爛笑容。
舟不渡回以淺笑。
那是白鳳隱第一次看到他笑,當真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高貴優雅,完美無瑕。
“把這孩子交給我吧。我想……她應該是我某位故人之後。”
一句話,舟不渡乾脆利落地做出決定……鴿子歸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