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靖樓是太子心腹,也是皇帝容蕭夙十分青睞的朝臣,即便與手握重權的卓公公交鋒也只是謙讓三分。
能讓他表現得如此謙卑恭敬的人,也就只剩下容蕭夙了。
容定塵那一跪喚醒了白鳳隱,同時也提醒她到了步步謹慎的時刻。白鳳隱收斂心神冷靜下來,回身朝林慕染使了個眼色:“關門。所有人迴避。”
林慕染用力點頭,高喝一聲讓所有琳琅閣的姑娘返回各自房間,自己也悄然退去。
琳琅閣前堂安靜下來,左靖樓側過身讓開一條路。蓄着鬍子一身皁色緩袍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來,負手停步在白鳳隱面前。
白鳳隱低着頭,看上去好像十分謹慎恭敬般。
“你就是白鳳隱?”容蕭夙沒有理會旁邊跪着的容定塵,朗聲發問。
那聲音和二十年前沒有多大變化,依舊洪亮、低沉,微微有些沙啞;然而曾經白鳳隱聽慣了那種溫柔語氣已經無處可尋,只剩下身爲王者的威嚴,與刻意做出的平易近人。
二十年,物是人非。
容定塵見她半天沒有回話,不禁有些擔心,生怕她一時衝動對容蕭夙出手,又或者說些不該說的話。
好在,白鳳隱很快就整理好情緒,淡淡開口:“是,正是民女。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容蕭夙一揮手:“無妨,不知者不怪。朕就是想看看你平時是個什麼模樣,倘若早告訴你讓你做好準備,那也就沒有來必要了。”
堂堂九五之尊跑到青樓來幹什麼?
白鳳隱故意試探道:“皇上是來問罪的嗎?”
“問罪?你是說太子那件事麼?”容蕭夙寬和一笑,“起因緣由朕都聽左愛卿說了。太子他年少衝動不知節制,無意唐突了姑娘,吃些教訓也是應該的。朕還打算讓太子來給你陪個不是呢。”
“民女怎敢?”白鳳隱低頭,脣角冷笑暗藏。
太子再敢出現,她絕對讓林慕染帶上面紗把那傢伙打個半身不遂!
容蕭夙瞥了容定塵一眼,慢道:“殞王也在這裡,還真巧。不知殞王是來做什麼的?”
“來找白老闆商量些事情。”頓了一下,容定塵又補充道,“長芸郡徵軍輜重不足,難以爲繼。微臣知道白老闆心懷家國,特地來向白老闆借些銀子補充軍餉。”
“哦?是嗎?日前你派人告訴朕,說你在長芸郡遇襲身受重傷,所以返回都城休養。朕還以爲你傷得有多重,如今看來,似乎並無大礙啊!”
氣氛因容蕭夙的質問變得有些微妙。
左靖樓故作漫不經心道:“也許殞王悄悄返回帝都另有要事吧?當日臣在東宮見到殞王,也是十分驚訝呢!”
“是啊,朕也很好奇。”容蕭夙收回視線,朝白鳳隱友善笑笑,“不過今日朕是爲白鳳隱而來,這些事暫且放下不談。殞王先回吧,朕與她還有話要說。”
留白鳳隱獨自對付左靖樓和容蕭夙,容定塵當然不會放心。起身不安地側頭看她,卻只見白鳳隱神色平靜,泰然自若,看着並不像會衝動行事的樣子。
白鳳隱覺察到目光,也向他望去,輕輕一點頭:“軍餉的事,我會找時間考慮,王爺回去等我消息吧。”
連她都這麼說,容定塵再沒有留下當藉口,即便滿是擔心也不得不離開琳琅閣。
容定塵一走,容蕭夙面色頓時緩和下來,滿滿一副慈祥長者模樣:“君臣之間難免有些生硬,與你並無關係。剛纔朕沒嚇到你吧?”
白鳳隱搖搖頭,仍不肯與他視線相對。
二十年的刻骨仇恨,要按耐下來沒那麼容易,她還在努力剋制、壓抑自己。如果這時候看他一眼,或許她會失去最後的理智,跳起來把容蕭夙活活掐死。
“怎麼不說話?你,擡頭看着朕。”
偏在這種時候,容蕭夙不悅地下了命令。
君命不可違,白鳳隱不得不緩緩擡頭,一邊拼命勸自己要冷靜。
視線豁然開朗,年過中旬的風越國帝王出現在眼中。
奇異地,白鳳隱勉強壓抑的那種憤怒與憎恨,居然沒在這一刻跳出來給她搗亂,反而其妙地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種過於平靜的冰冷嘲諷。
老了。
容蕭夙老了。
曾經他也是鮮衣怒馬的俊朗青年,眉宇藏鋒,眸如星火,一佇足一抹笑,風華無限,足以讓她爲之心動。
如今,皺紋爬上了他的眼角,滄桑在他表情裡掩藏,多疑狡猾取代了恢弘豪氣,縱使他身爲一國之君,卻連她心底一點漣漪都無法勾動。
白鳳隱不禁有些失望。
自己當年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爛糟糟的人渣?眼睛瞎了吧?
這種人怎麼看都不夠格讓她爲之付出那麼多啊!
“怎麼,朕臉上有髒東西嗎?”容蕭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道。
不是他臉上有髒東西,而是一大坨髒東西上長了一張他的臉。
白鳳隱低下頭,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沒有。民女只是有些驚訝,原以爲皇上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天神。”
“有趣,朕又不是妖怪,怎麼會有三頭六臂?朕是人,和你們一樣的血肉之軀,不是神。”容蕭夙負着手,邁步走到一張桌前坐下。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左靖樓後,容蕭夙沉吟開口:“左愛卿說你打傷了太子,起初朕還有些不信。剛纔在外面聽到你和左愛卿的談話,朕纔算是信了。你這丫頭,伶牙俐齒、嘴不饒人,着實是厲害。”
“旁人不惹我,我自然不會拿棍子恫嚇;真是有惡狗來咬我,我也不可能躲着忍着。”白鳳隱不動聲色道。
容蕭夙爆發出一陣爽朗笑聲,指了指左靖樓:“左愛卿啊,朕看你平素沒少得罪這位白老闆,她對你的評價可是朕聽過最低的。難爲你有心,捱了罵還要向太子和朕舉薦賢良,這筆賞賜朕給你記上。”
白鳳隱不出聲冷哼,看坨屎一樣斜睨左靖樓。
沒有左靖樓蠱惑慫恿,太子不可能硬着頭皮幾次召見她。如今左靖樓又把容蕭夙勾過來,鬼知道他安得什麼險惡心思。
容蕭夙見二人都有些沉默,遲疑少頃,定定望向白鳳隱:“看樣子白姑娘是個心直口快的人,那麼不如開門見山直說吧。朕此行目的是想問你一句話……若是朕爲你和太子指婚,你可願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