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正月十七清晨建州三萬鐵騎如同一柄鋒利無比的鋼刀般毫無預兆地直插烏拉腹地。烏拉兵力無法擋其精銳一天之內連續丟失孫扎泰城、郭多城、鄂膜城三座城池。是夜建州大軍屯兵郭、鄂二城。
正月十八布佔泰統兵三萬出富爾哈城迎戰。然而建州鐵騎士氣如虹烏拉兵抵抗不住建州大軍潮水般的衝擊陣腳頃刻大亂兵潰如山倒紛紛棄甲丟戈四散奔逃。布佔泰全軍崩潰散於戰場中不知生死。建州兵越過富爾哈城乘勝進逼烏拉城門。城內亂成一團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我麻木地守着空蕩蕩的屋子聽着滿城淒厲的哭喊竟突然有種很想放聲大笑的衝動。丫鬟下人們跑得一個不剩此時的我孤零零的一個……不知是該跟着那些逃難的百姓一起找機會混出城去還是該靜靜地留在這裡等着布佔泰或者努爾哈赤衝進來……
心在流淚……一如那屋檐上融滴下的冰淩水滴。
天是灰的心亦是灰的!
雪慢慢飄落耳畔的哭喊聲漸漸弱了下去我站在院中央看着滿地狼藉好不淒涼伸出手掌心悠悠接住飛舞的雪花。
美……這般潔白無瑕的雪絮悽美得令人屏息令人欷歔。
“東哥!”
我不由得一顫。
是誰?誰在那裡喊我?
茫然轉身迷濛的大雪紛飛中有個明藍色的影子衝向我一把抓起我的手。手心是滾燙的包容住我毫無溫度的手我全身戰慄。
“快跟我走!建州兵就要攻進城我二弟達穆拉守在城頭可是對方正紅旗旗主太厲害恐怕不消一時三刻便將面臨城破……”
我被他拖到門口邁出門時腳下被門檻絆了下額頭重重地撞上門框疼得我眼冒金星。
不是他……不是他……
來的人爲何是綽啓鼐?爲何……不是他?我木然僵硬地抽開手。
綽啓鼐錯愕地回頭“東哥!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我不走……”低低的三個字吐散在冰冷的風雪中。
綽啓鼐沒有聽見只是繼續着急地說:“建州兵兇殘無性你若被他們抓到……不!不行!我得帶你走……”
“我不走!”我再次重複用盡全部力氣大喊“我不走——”
綽啓鼐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東哥!阿瑪……已經不知下落也許……”
我不想聽轉身拔腿飛奔。
我所期盼的人不是綽啓鼐不是布佔泰不是努爾哈赤……統統不是!我想他……想見他!這種刻骨的思念啃噬着我的內心讓我肝腸寸斷痛徹心扉!
只是……想見他!哪怕是遠遠地……偷偷看上一眼!
“東哥——”綽啓鼐的喊聲淒厲地迴響在空曠的街道上。
我不聽!我不想聽!現在沒有人能阻止我的腳步沒有人能阻擋我想去見他的那顆心!
怦!怦!怦!
心跳如雷!
近了!近了!城門近在眼前雪幕中那些殺聲震天的嘶喊聲在我聽來已然不再可怕!
轟——
厚重的城門被攻破紅色!如血一般殷紅的顏色涌進城門!
我呼吸急促不停地喘氣胸口被壓抑得疼痛難忍!
建州的正紅旗殺了進來刀光劍影中血濺白雪……堅甲利劍鐵騎馳突廝殺是何等的淒厲壯觀!
我呆呆地站在街道中央忘記了一切腦子空空的心裡除了不停地喊着同一個名字外再無任何感覺……
“東哥!”
“東哥——”
無法再辨明自己身處何地混亂中只是感覺有人撲倒了我有人接住了摔倒的我……脖子僵硬地扭回頭我嚇得大聲尖叫。
綽啓鼐匍匐在我腳下背上顫巍巍地插着五六支羽箭箭沒其身他側着臉躺在冰冷雪地裡面色青白眼瞼緊閉血慢慢地從他身下溢出。
“啊——”我慘然尖叫捧住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東哥!東哥——”喊聲焦急慌亂有人抓着我的肩膀輕輕搖晃“鎮定些!沒事——沒事的……有我!我在……東哥……”隨着低柔的嘆息我被擁進一具溫暖有力的胸膛。
神志漸漸回覆清醒我猛地推開那具胸膛驚愕地對上那雙埋藏於記憶深處許久的溫潤眸瞳。
代……善!
我張着嘴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嗓子堵着胸腔裡像是被塞進了厚厚的棉絮憋得我眼睛痠痛卻沒有半分淚意。
“東哥不要怕!是我……我不會傷害你……”
噠——噠——噠——
腳下地皮微微震動白濛濛的雪幕彷彿被一團黑亮如墨的顏色硬生生地撕開。
“東哥!”顫抖的一聲呼喊焦急喜悅混成一體。即使那聲音不夠十分響亮卻仍像是在我心裡炸起一道驚雷。我一顫從地上掙扎着踉蹌站起腳步情不自禁地往前挪動。
是他麼?真的是他麼?
“東哥——”烏騅轉眼逼至身前馬上的人兒是那般的英姿颯爽無與倫比!
眼神漸漸模糊我掙開代善的懷抱奔走着伸出手癡迷地展開一抹欣喜的笑容!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咻——破空聲急促響起擦着我的耳鬢凌厲飛過未等我笑容收起一蓬如雨般密集的亂箭掃在我與他之間。
七八米的間距……如此短小的距離竟是硬生生地阻住了我奔向他的腳步將我倆再次隔斷。
身子騰空我被人攔腰抱上了馬背淚眼婆娑地望着那抹黑色明亮的影子漸漸拉遠那一刻真是心如死灰……
“皇——太——極——”撕心裂肺的痛也不過如此我寧可……寧可被方纔那叢亂箭射死那樣子起碼可以死在他的懷裡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一臉獰笑的布佔泰緊緊按在馬背上動彈不得。
難道……當真連最後的一點心願也不能夠滿足我嗎?
只是想好好地看他一眼難道這也不行嗎?
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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