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芝和杜庶雖然聯袂而出,然而面對宗雲,卻仍舊感到心有慼慼,不敢直視宗雲,這位義軍首領,在短短兩三年間,經歷無數殺伐,飛速成長,可謂橫空出世,一鳴驚人!
當宗雲緩和了姿態,他們才感覺到輕鬆一些,夜風吹來,後背汗水涼颼颼,又讓人心裡發冷。
宗雲乃是道家弟子,又是武道宗師,對氣息最是敏感,自然能夠感受到二人之侷促,在他眼中,此二人到底是個人物,還算光明磊落,並非一般的朝廷走狗,於是對他們也就沒太大的反感。
“看在楊璟的面子上,我就有話說話了。”宗雲沒有太多表情,開門見山道。
杜庶也是微微一笑,朝宗雲道:“真人但說無妨。”
宗雲點了點頭,開口道:“爾等也是楊璟的相識舊人,該知道他在南邊受了委屈,今番入京討個公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誰敢對他下手,就是與我雙魚山宗十七萬義軍爲敵,便是踏碎兩淮,撞塌南天,我張本靈也在所不惜!”
宗雲如此一說,李庭芝和杜庶也是心頭驚駭,一面爲宗雲與楊璟的情義所感動,一面又爲朝廷國民感到擔憂。
宗雲見得他們面色有異,知道他們怕了,心裡也就有了底氣,朝他們繼續說道。
“貧道收到消息,襄陽守將呂文煥領了兵馬,要截殺楊璟,也不管是誰授意的,你們只管報上朝廷,若楊璟有個閃失,蒙古人打不下來的襄陽,我張本靈來打,屆時馬踏中原,寸草不生,勿謂言之不預也!”
李庭芝和杜庶聞言,總算是知道宗雲借道淮南的目標了,原來是襄陽呂文煥想要截殺楊璟,也難怪楊璟要雷霆震怒了!
杜庶不由苦笑,朝宗雲道:“真人,你這倒是有些無理取鬧了,這襄陽呂文煥造下的好事,怎地要牽連我安豐軍來…我等也是受了無妄之災了…”
宗雲冷哼一聲,反駁道:“趙昀既然不信楊璟,爲何又要他南征,爲何對楊璟過河拆橋用完即棄!賈似道想要謀害楊璟,神火營那八千兄弟以及壯族蠻兵們,何以要跟着喪命,他們就不是無妄之災?”
宗雲的反問,也讓杜庶陷入了沉默之中,根本就無顏以對。
是啊,既然身在朝局,又有誰能夠避得過?眼下是朝廷要將楊璟置與死地,楊璟要向朝廷討公道,不管是賈似道還是他們這些舊識,只要照着朝廷的命令行事,就是楊璟的敵人,誰又是真的無辜者?
眼下賈似道風頭正勁,朝野內外也都人心浮動,韓震這樣的監軍就敢私自調兵,圍殺宗雲,呂文煥這樣的守將,放着襄陽這樣的要塞不管,竟敢帶兵截殺楊璟,這究竟是誰給他們的膽子?
歸根究底,若沒有上頭的默許,這些人又如何敢這般大膽?
“真人…這事兒確實沒錯處,可受苦的最終還是兩淮百姓啊…”杜庶還想再勸,可宗雲卻擡起手來,制止了他的話頭。
“我張本靈起兵以來,與民秋毫無犯,治下百姓人人安居樂業,麾下一人觸犯軍紀,全營連坐,相互監督,誰敢動百姓一根汗毛!”
“倒是爾等朝廷文武,動輒壓榨,百姓苦不堪言,這兩三年,淮北百姓投入貧道地盤的,你們可知道有多少?”
杜庶掌管人口田畝地方內務,自然知道人口往北遷徙流失之事,宗雲也確實沒有妄自尊大,更沒有自賣自誇,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
他的心中有愧,面上也就軟了,宗雲也懶得跟他們計較,朝他們說道。
“我只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若呂文煥還冥頑不靈,我便讓兩淮雞犬不留!”
“真人…”杜庶還要挽留,可宗雲已經拉扯馬頭,轉身離開了。
李庭芝和杜庶長嘆一聲,目送宗雲離開,極目遠望,但見得對岸營寨如雲,旌旗遮天,連綿數百里,又豈能不心驚膽顫!
二人回到城中,召集了韓震以及諸多將領,將事情都說道清楚,卻是人人噤若寒蟬。
早先圍殺宗雲之時,人人如龍,恨不得親身上陣,想着多瓜分一點功勞,如今難題來了,一個兩個卻全都縮了。
其中更有人說,李庭芝乃是兩淮制置,這等事情,自然由他李庭芝來一力做主,其他人也不敢附和,都覺得臉臊得通紅,韓震也不敢再出頭說話。
李庭芝冷笑了一聲,掃了這些人一眼,心裡也不由盤算起來。
雖然他沉默寡言,但也並非胸無城府之人,若非如此,他又怎麼可能當上這個制置之位?
眼下韓震吃了虧,而且還是無法收拾的大虧,正是他掌握大權的好時機,只要這件事做好了,往後整個兩淮就真正由他李庭芝來鎮守,一些個軍事主張,也能夠落實,而不需要跟韓震之流扯皮了。
衆人見得李庭芝沉默不語,生怕他推搪,此時也都紛紛表態,願意聽從李庭芝調度,同心協力,共度時艱。
李庭芝見得差不多了,便朝衆人道:“既是如此,某也就勉力一試,不過諸位需令行禁止,若有人不情不願,可莫怪某軍法處置!”
雖然李庭芝說得嚴厲,可這些人難得有李庭芝出來擔當,心中喜不自禁,哪裡還有什麼意見。
李庭芝當即下令,讓禁軍收縮防線,不要與義軍輕啓衝突,另一方面又佈置明崗暗哨,多加警惕對岸的行動,又派了斥候四處遊弋,整個安豐軍如臨大敵,人人從命。
對於宗雲的要求,李庭芝也只能盡力去做,襄陽防區與安豐軍相隔不遠,但各自爲戰,他這個制置使,在襄陽說不上什麼話,但此事牽扯起來,安豐軍首當其衝,關係重大,襄陽方面也不得不顧及。
於是他一面向朝廷上表,用六百里加急驛馬送回臨安,一面讓杜庶馬不停蹄趕往襄陽,希望能夠攔住呂文煥,只要呂文煥不去截殺楊璟,萬事都好說。
兩淮的事情,也只是其中的一樁,圍繞着楊璟進京,各地勢力也都在蠢蠢欲動,不少江湖人士自發行動起來,有的想要沿途保護楊璟,有的乾脆悶不做聲,背地裡卻殺了不少想要陷害楊璟的朝廷之人!
這暗流涌動很快就變成了明面上的怒海狂潮,隨着事件不斷髮酵,越來越多的人得知楊璟要進京,賈似道方面也是急了,不斷派出殺手來截殺楊璟。
可楊璟身邊有王道明,楊璟自己就是武道大宗師,又有風若塵等人保駕護航,越來越多的正義之士又紛紛加入,這些人又豈能得手!
楊璟本以爲這個世道已經變得冷漠,直到此時才知道,市井之間仍舊存在着公義與正義,面對不公,仍舊有人願意站出來!
然而賈似道也是鐵了心,各種刺殺手段防不勝防,甚至於路邊的乞討者都有可能突然暴起刺殺,長此以往,也是身心俱疲。
此時卻爆出一個消息,跟着楊璟回京的,還有南無派曾經的掌教真人王道明!
這個消息一經傳播,頓時人盡皆知,龍山觀爲首的道人們,紛紛從各地趕來襄助,頗有“勤王護駕”的意思!
楊璟這邊動靜鬧得越大,朝廷面臨的壓力也就越大,雖然誰都知道幕後黑手是誰,可這些殺手又不留任何身份識別,一個兩個都是視死如歸的死士。
即便能夠證明這些是賈似道指派的人手,那又如何?
如今楊璟是叛國的逆賊,慢說暗中的殺手,便是各地的官兵,也都有權對他進行圍剿!
本以爲楊璟會寸步難行,可越來越多人加入進來,楊璟反而走得更加順暢了。
有一次,楊璟等人在蘄州城的一座酒樓裡休息,由於飯菜都會經過王道明檢查,刺客無法在酒食裡下毒,便在油紙傘上面投了毒。
在他們想來,楊璟等人只要打傘,雨水順着油紙傘而下,肯定會沾碰得到,這種見血封后的劇毒,但凡沾染都要死,就不怕楊璟繼續苟活!
可待得雨停之後,楊璟等人在大堂外頭等待小廝取傘,久久不見人來,而後一名青衣書生卻抱着新傘走了過來。
楊璟問起之時,那書生說道:“侯爺在南疆,替我大宋百姓阻擋千軍萬馬,我等只是爲侯爺撐把傘,又算得什麼?”
類似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楊璟也感受到了人間的公義,更加堅定了要爲弟兄們討回公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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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們終於抵達徽州,距離臨安已經不遠,楊璟等人卻並沒有放鬆警惕。
他們在一家酒樓落腳,到了夜間,王道明卻突然出現在了楊璟房外,而在房中打坐的楊璟,也推門而出。
夜色之中,一行十三人,來到了房外的院子裡頭,在楊璟的炁場之中,這十三人如同黑夜之中的火把一般,爲首一人卻冰冷如黑洞,又是一個絕世高手,而且還是老熟人!
胡命橋領着十二名內等子,卻不敢靠近楊璟。
此時是夜間,楊璟並不擔心有關照刺眼,是以將矇眼布給除了,雖然他睜着眼睛,一如常人,但眼眸呆滯,胡命橋一眼便看出,楊璟尚未恢復視力。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楊璟輕嘆一聲,彷彿在自言自語,然而胡命橋聽在耳中,卻不由皺起了眉頭。
打從出使大理開始,他就有些不喜歡楊璟這個年輕人,只是後來,才改變了對楊璟的看法,甚至將自己的武當大黃庭都傳給了他。
而後楊璟投桃報李,救下了羅道寧和甘露師太,也算是一飲一啄,自有天意。
楊璟行走內宮之時,胡命橋雖然刻意保持距離,但這恰恰說明,他很顧念楊璟這份情誼。
如今,楊璟被賈似道所害,別人以爲官家偏聽偏信,但胡命橋卻知道,官家並非昏庸愚蠢之人,他固然看得出賈似道的陰鬱,卻也是真心不想再見到楊璟。
胡命橋看着這個年輕人,又看了看旁邊的王道明,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住腰間兩條盤龍棍,壓低聲音道。
“回去吧,趁還來得及。”
楊璟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後腰的刀柄,朝胡命橋道:“虞侯,別搶我臺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