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芝和杜庶都有些驚愕,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宗雲和劉漢超等人冒險南下?
這等機要軍情,自然需要快馬稟報朝廷中樞,但必須要弄清楚事情的由來,而在此之前,李庭芝和杜庶並沒有全權負責的權限,需要監軍來做決策,而此時的監軍,卻是韓震,這個人可是個堅決到底的除賊派!
在宗雲的義軍崛起之後,朝廷對待義軍的態度上,也分了主戰和主和兩派,主戰派便是除賊派。
他們主張對義軍用兵,堅決剿滅義軍,將義軍佔領的地盤,全都收回來。
而另一派也並非同情義軍,或者相信義軍,他們之所以主和,只是想跟在義軍後頭撿些便宜,讓義軍放鬆警惕,慢慢地同化和詔安義軍,僅此而已。
韓震如今掌控着兩淮路監軍的權柄,這種大事即便可以壓着不向朝廷稟報,但斥候在稟報李庭芝和杜庶的同時,也會稟報監軍,韓震是如何都瞞不過的。
對於韓震這個除賊派而言,還有什麼比如今更絕佳的機會!
張本靈和劉漢超等賊軍所有重要的人物,機會都扎堆匯聚到一處,而且只有一千人,這可是老天爺賜予他們最好的機會!
只要除掉這一千人,義軍可不就土崩瓦解了麼!
到時候義軍羣龍無首,各自爲戰,朝廷的軍隊就能夠吃掉義軍的地盤,洛陽都不去說了,能夠拿下開封府,那便是千古奇功,名垂青史的大好事!
李庭芝和杜庶聽到這個消息,腦子裡第一時間浮現出來是疑惑,緊接着的第二件事,便是先穩住韓震,否則局勢可就失控了!
更何況斥候將書信遞過來的時候,分明已經被拆過!
也就是說,韓震已經看過這封書信了!
李庭芝只是掃了那書信一眼,而杜庶的眸光也變得冷峻,他下意識往營帳掛着的兵器掃了一眼!
因爲韓震此人極其狠辣,又最是疑神疑鬼,經常拿李庭芝杜庶二人與宗雲的交情做文章,在軍中拉幫結派,與那些官二代將二代勾結在一起,可以說,軍隊的風氣不好,大半原因要歸咎到韓震的身上。
若他看過這封書信,說不得會利用這封書信,污衊李庭芝和杜庶,趁機除掉這兩個人!
也正是因爲需要跟韓震這樣的朝廷官員權謀爭鬥,不斷扯皮,李庭芝和杜庶的練兵效果纔會大打折扣。
如今韓震只怕要用這個來打擊李庭芝和杜庶,若他來個先斬後奏,把力挺之和杜庶控制起來,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不過那斥候並沒有下一步動作,李庭芝走到營帳門口,稍稍拉開簾子,發現外頭並無伏兵,這才鬆了一口氣,將書信打開來,看完之後卻是輕嘆一聲,將書信又遞給了杜庶。
信上的內容很短,意思也很簡單,那就是宗雲這幫人,要借道兩淮,回南方一趟。
兩淮路乃是南北的交通要塞,想要進入南方地界,必須經過兩淮路,宗雲之所以將兩淮路交給李庭芝和杜庶,其實也早就說明自己的態度,他對南方並不感興趣,他的志向是在北方打擊驅逐蒙古人。
可今次他們卻反常地往南,到底是爲什麼?
李庭芝和杜庶也沒有太多的想法,因爲宗雲行事從來都是出人意料,用兵更是無跡可尋,往往在最難以預想的情況下,做出最匪夷所思的決策。
若沒有韓震,李庭芝和杜庶或許會同意宗雲的請求,雖然不能讓他們帶着一千人借道,但宗雲等主要人物,想要到南方看一看,李庭芝和杜庶還是能夠保證他們的安全的。
只是今次卻不一樣,韓震作爲監軍,擁有着決策的權力,只怕此時已經召集將領們進行軍議了!
這些將門子弟之所以來到兩淮,就是爲了爭奪軍功,以成爲他們在朝堂上晉升的資本,對於他們而言,此時宗雲這一千人,便是最大的軍功,也是唾手可得的軍功,是老天爺丟下來的禮物!
果不其然,李庭芝和杜庶正準備前去勸說韓震,韓震卻已經讓人來通知他們去參加軍議。
當二人來到中軍大帳之時,將領們已經人頭涌動,平素練兵和常例軍議之時以各種藉口缺席的這些人,竟然全都提前來了!
而且這些人面露紅光,穿戴着威風凜凜的全副武裝,竟然都蠢蠢欲動!
李庭芝和杜庶甚至在裡頭看到不少生面孔,估摸着進入兩淮以來,一直躲着享樂,從未在軍中冒過頭!
李庭芝是個治軍嚴謹的人,爲了這些爛事,不止一次跟韓震正面衝突,兩人的關係也是勢同水火,這已經是軍中公開的秘密。
此時見得這些人如此積極,李庭芝的臉色自然不會太好看。
韓震果然主張圍剿,趁機打掉宗雲等義軍首領,而李庭芝固然要反對,因爲如今還搞不清楚對方的目的,更不知道宗雲會不會有後軍在支援。
“以我對張本靈的瞭解,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決策,這一千人估摸着是先鋒,後頭只怕是大批的義軍!”
韓震聽得李庭芝的分析,卻呲之以鼻,毫不掩飾地嘲諷道:“李庭芝,可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那是叛亂的賊軍,你一口一個義軍,難不成真的要反叛朝廷不成!”
李庭芝也是心裡急了,完全是無意識的脫口而出,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韓震竟然還要抓他的小辮子,李庭芝也是個有血性的人,又如何能忍得!
“若真的確定他們只有一千人,再無後援,我並不介意打掉這一千人,甚至會親自領兵衝鋒陷陣,可若他們還有後軍,又該如何應對?”
“哼,你倒是打的好算盤,這一千人根本就是一盤菜,你就是想領兵衝鋒陷陣,獨吞這份天大的軍功,也要問問弟兄們答應不答應吧!”
韓震如此一嘲諷,其他人也都捧場地哈哈大笑起來,完全沒將李庭芝放在眼裡,可見他在這軍隊之中過得多麼的憋屈了。
李庭芝也並不想反駁,而杜庶卻站出來幫腔道:“諸位想要圍殺張本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最起碼要知道他們爲何要南下吧?”
韓震見得李庭芝和杜庶一直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此時終於忍不住,朝杜庶答道。
“既然你們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也好讓你們死了這條心!”
“朝廷的邸報相信大家都看過了吧?楊璟這個惡賊竟然叛國自立,好在賈相公及時剿殺,纔沒能讓他得逞...”
韓震提到楊璟,毫無敬意可言,完全將楊璟當成人人得而誅之的叛賊,李庭芝和杜庶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雖然兩淮是邊軍,但消息並不閉塞,畢竟這裡是交通要道,來往的人流太多,無論朝野上下還是江湖上的見聞,都傳播得非常的快速。
李庭芝和杜庶自然也知道楊璟的事情,他們曾經也爲了這個事情而感到非常的悲痛和難以置信。
不過後來他們卻接到了密報,知曉楊璟並沒有死,也知道了事情的內幕,而當王道明和李彧的人開始傳播真相之時,李庭芝和杜庶也是最早知道的。
他們並沒有阻攔這些細作,甚至爲這些細作開了綠燈,因爲他們知道,楊璟是絕不可能背叛大宋的。
如今韓震提起這件事情,卻毫無敬意,力挺之和杜庶自然要義憤填膺。
不過韓震接下來的話,卻讓李庭芝和杜庶都選擇了沉默!
“據我所知,朝廷如今也是緊鑼密鼓地商議,因爲楊璟並沒有死,而且還回到了大宋,據說已經出現在巴陵鄂州一帶,他要到臨安去講理,揚言要替枉死的神火營和蠻兵平凡,真是可笑之極!”
韓震如此一說,那些個將領們也是恍然大悟,他們其中很多人都跟家裡有聯繫,對這些消息自然是一清二楚,他們與家族共享情報,就是爲了在軍政兩方面得到最大的情報便利。
只是爲了配合韓震,他們也都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罷了。
韓震顯然很享受這一點,掌握內幕的人往往都有着一種莫名的優越感,更何況他一直壓制這李庭芝和杜庶,就更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了!
李庭芝和杜庶此時也醒悟過來,這韓震乃是賈似道的親信啊!
果然,韓震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高深神色來,朝李庭芝和杜庶說道。
“我也不怕告訴你們,無論是賈相公還是朝廷方面,是絕不可能讓楊璟活着回到臨安的,只是這惡賊頗多心計,已經開始四處散佈謠言,若不及時殺掉這惡賊,民情輿論喧囂塵上,再殺他的話只怕不得民心,所以楊璟距離死期已經不遠了!”
韓震說到此處,非但李庭芝和杜庶,便是營帳之中絕大部分人,也都終於知道宗雲等人爲何要南下了!
在兩淮和北方大地之上,無論是義軍還是朝廷禁軍,乃至於蒙古人,試問誰不知道楊璟曾經義軍的副統帥?
時至今日,北方大地上仍舊流傳着雙魚山宗副宗主的傳奇事蹟,又有誰能夠忽略宗雲和楊璟之間的情義?
有了這一點,宗雲南下的意圖也就不說自明瞭。
他們之所以南下,是爲了給楊璟保駕護航啊!
韓震見得李庭芝和杜庶驚愕得啞口無言,也很是洋洋得意,朝二人說道。
“既然你們都已經知道了,那就不要再阻撓我等的圍殺行動了,接下來衆位還是好生議一議,該如何分配人手吧!”
韓震這個所謂的分配人手,倒不如說是如何分配這份大功勞,那些軟腳蟹們,此時一個個都主動請纓,真真是將宗雲這一千人,當成了一頭大肥羊,當成了一塊等待瓜分的大蛋糕!
可李庭芝卻知道,宗雲是個理智的人,他絕不會帶着這些人回去救楊璟,因爲楊璟根本不需要他去救,他只是擺出自己的姿態來,這其實是一種威懾!
如果你們敢動楊璟,我宗雲就要將兩淮全都收回來,說不定還要揮師南下,將你們的朝廷打個稀爛!
可惜韓震之流都看不到這一點,他們只看到了圍殺宗雲的功勞,卻看不到隱藏在背後的殺機!
此時李庭芝基本敢篤定,宗雲這一千人確實只是先鋒,甚至說是誘餌,這一千人的背後,只怕是義軍的大部主力,就等着韓震這樣的笨蛋來觸黴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