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經過了夜裡的交談,又許是楊璟認可了魏無敵逼他與姒錦拜堂的冥婚儀式,總之,姒錦的臉上不再那麼冷冰冰,偶爾也會在楊璟與妮茉說話之時,插一兩句嘴,旅途也就有趣多了。
到得翌日下午,他們終於來到了山腳下。
這裡便挨着聖湖庫庫諾兒,已經見到不少信奉黃教的人,舉着經幡,轉山轉水來朝聖。
楊璟換了蒙古人的裝束,妮茉是個地道的蒙古人,姒錦又是百變魔女,老馬伕更不消說,一行人倒是沒有引起格外的注意。
妮茉像回家的孩子一般,欣喜地在前頭引路,楊璟倒是沒有問過她,爲何會與那大薩滿有淵源,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反倒是妮茉主動給楊璟解釋起來。
“那一年,我還沒有出生,父親打仗去了,母親跟着族人,趕着牛羊來到了這裡,我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大薩滿,因爲就是她幫我母親接生的...”
“父親一直都沒有回來,族人又開始了遊牧,當我長大了再回到這裡,大薩滿卻一眼就認出我來。”
“我覺得很驚奇,可大薩滿說,一個人如果改變了,靈魂的顏色也會跟着改變,但我的靈魂並沒有變色,所以她還認得...”
“母親說這是我的福分,便讓我留了下來,伺奉大薩滿,關於神教的一切,都是大薩滿教給我的,只是後來,又開始打仗了,大薩滿的徒弟,成了帝國的神女,我就只好跟着神教南下了...”
楊璟聞言,心中也覺着驚奇,便聽着妮茉說着在這裡生活之時的趣事,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山腳下的一座蒙古包。
這一路走來,楊璟對蒙古包已經習以爲常,不過大薩滿的蒙古包卻有些不同尋常之處。
她的蒙古包是用紅泥與樹枝造起來的,外頭堆着很多五彩石,甚至還懸掛着天珠,四面八方堆放着很多東西,卻又不凌亂。
妮茉說,這些都是教徒們獻給大薩滿的禮物,可惜這麼多年,大薩滿從來都沒有收過,也就一直堆放在外頭,漸漸也就成了一道風景。
而大薩滿的蒙古包四周,掛着不少動物的骨頭,卻不見蚊蠅滋生,也沒有牛羊糞的那股味道,看着雜亂髒污,實則卻給人一種純淨天然的感覺。
蒙古包的四周無人敢靠近,許多人都遠遠跪拜這個蒙古包,但凡有人想接近,都會受到衆人眸光的鄙夷,甚至有人主動阻攔,也有一些人快步走上來,將禮物放下,朝蒙古包跪拜之後,便匆匆退出去,再加入那些朝拜的人羣當中。
妮茉帶着楊璟和姒錦,走到了蒙古包前,楊璟想了想,便取下腰間的玉佩,輕輕放在了一塊五彩石上,畢竟入鄉隨俗嘛。
妮茉朝楊璟點了點頭,就要帶楊璟進去拜訪大薩滿,可這個時候,卻又一羣人衝上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他們的蒙古話說得太快,楊璟也沒有全部聽明白,但大意還是理解了,這些人是怕楊璟幾個壞了規矩,打擾了大薩滿。
聽得有人膽敢擅自闖入,其他人也圍了上來,妮茉幾次想要辯解,都被人打斷,臉上也有些焦急。
最後雖然她已經說清楚,她是大薩滿的徒弟,可那些人卻並不相信,一定要讓他們退到外圍去。
姒錦是個聰慧之人,而且又是多變的魔女,早在北上之前,她就懂得蒙古話,見得這些牧民胡攪蠻纏,火氣頓時就上來了,只是擋在妮茉的身前,那些個推搡吵鬧的牧民,便一個都無法上前來!
也虧得姒錦已經轉變了性情,若是以往,只怕這些囉囉嗦嗦的人,早就被她給打殘打死了!
牧民們可都是彪悍之人,見得姒錦不動聲色便將人羣給擋住了,當即有人返身,從馬背上抽出腰刀來,不由分說就衝向了姒錦!
眼看着一場衝突就要爆發,那蒙古包的簾子卻掀開來了!
“薩滿!”
衆人見得那緩緩步出的佝僂身影,當即跪倒在地!
楊璟放眼看時,但見得一名蒙古老婦,白髮蒼蒼,雙眼卻是一片白翳,竟然是個瞎子,心說她眼睛都瞎了,怎麼認得妮茉?
“婆婆,是我,妮茉回來了!”
妮茉臉色是悲喜交加,顯然也沒想到時隔多年,大薩滿竟然瞎了眼睛。
大薩滿聽得妮茉的聲音,也露出笑容來,朝妮茉招了招手,摸了摸妮茉的臉,而後微微擡頭,妮茉趕緊彎下腰來,大薩滿才親吻了她的額頭。
這是蒙古人的習俗和禮節,長輩是要親吻晚輩的額頭的。
“我的好孩子,這兩天的風很好聞,帶着喜悅的味道,我就知道有人要回家,沒想到卻是我的孩子回來了...”
大薩滿一臉的慈祥,眼眶也溼潤起來,想必對妮茉確實有着深厚的親情。
“婆婆,這兩個是我的朋友,從南邊來,是特意來看望婆婆的...”妮茉也不敢開門見山,當即朝薩滿如此說着。
那薩滿“看”向楊璟,又轉向姒錦,而後指着姒錦,搖了搖頭道:“你的這個朋友不好,她不能進來。”
楊璟也是心頭一緊,畢竟以姒錦的脾氣,當場殺了這老婆子都是有可能的!
可姒錦卻冷笑了一聲,用蒙語朝薩滿道:“也不知道你是真瞎還是假瞎。”
如此說着,便轉身要離開,那薩滿卻冷哼了一聲道:“我只說你不能進來,沒說讓你離開,給我在門外等着。”
姒錦也是惱怒了,眼中滿是兇厲,朝薩滿逼近了兩步,低聲道:“你憑什麼敢這樣對我說話!”
有些人便是這樣,或許素無往來交集,卻着實犯衝,如何都無法和諧相處。
“就憑你有求於我,乖乖在外面守着吧。”
姒錦緊握拳頭,強忍着怒氣,朝那老婆子道:“你憑什麼說我有求於你?”
薩滿呵呵一笑:“妮茉離家數年,在軍中伺奉神殿,便是回來,也該先回和林的神殿覆命,但她卻帶着兩個南人來我這裡,老婆子我眼睛是瞎了,但心卻亮着呢!”
姒錦聞言,只能鬆開拳頭,忿忿地甩袖,乖乖退到了一邊,妮茉聽得薩滿的話,卻有些愧疚道。
“對不起...沒能時常回來看望婆婆,沒能留在身邊伺候婆婆,有了難題纔回來...是妮茉做錯了...”
薩滿也不理會姒錦,朝妮茉慈祥一笑,抓着她的手,朝她溫言說道:“傻孩子,那天上的鳥兒飛累了,都想着回家歇息,草原上的狼崽子受傷了,也回到巢穴舔舐傷口,外頭的孩子有難了想回家,又有什麼錯...”
“婆婆...”薩滿如此說着,妮茉倒是要落淚了。
薩滿摸了摸她的臉,這才走到楊璟這邊來,嗅聞了楊璟身上的氣味,而後走到五彩石堆邊上,將楊璟的玉佩拿了起來,在手裡摩挲了片刻,便遞給了楊璟。
“你是妮茉的朋友,不需要禮物。”
楊璟看了看,便收了玉佩,而後單膝微蹲,那薩滿果然捧着楊璟的臉,在他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衆人見得如此,當知妮茉果然是薩滿的徒弟,也就退了出去。
然而薩滿卻又在楊璟的左右臉頰上各親吻了一下,楊璟是特意向妮茉打聽過蒙古族的禮節的,難道是薩滿老糊塗了?
妮茉也有些不解,但這種事情也不好詢問,反倒是薩滿朝楊璟解釋道。
“這是給另外兩個孩子的...”
“另外兩個孩子?”楊璟不由疑惑,可旋即便領悟過來,薩滿是將他體內那兩頭靈惑,也當成孩子了。
難不成這薩滿果真能夠看到人的靈魂?畢竟靈惑也是充滿靈性的東西,若薩滿真有這個本事,將那兩個靈惑當成孩子,也是說得過去的。
“謝謝婆婆。”楊璟用蒙古話道謝,薩滿也點了點頭,這纔將楊璟和妮茉帶進了房間。
楊璟看了看姒錦,後者朝楊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外頭等着就好,楊璟這才安心走了進去。
這蒙古包裡頭倒也寬敞,只是採光不是很好,老薩滿也不着急,顫巍巍取來工具,要給楊璟和妮茉做些酥油茶之類的東西,妮茉趕緊過去接手。
老薩滿也不在意,將工具交給妮茉,便朝楊璟道:“過來坐吧,孩子。”
楊璟看了看,便扶着薩滿,坐在了火堆邊上。
老薩滿伸出手來,烤着火,用棍子在火堆裡扒拉了一番,卻扒拉出一個烤過的根莖,黑乎乎的,也不知是黃精還是山藥之類的東西。
“孩子,先吃吧。”
“謝謝婆婆...”這長者爲尊,即便要吃東西,也該讓老人先吃,可不知爲何,楊璟並沒有拘束這些禮節,道謝之後,便剝開了黑色的焦皮,頓時嗅聞到一股甜甜的熱氣。
薩滿不由點了點頭,朝楊璟道:“你們南人怕是吃不慣這些東西,不過這是北方,能吃的東西不多,將就一些吧。”
楊璟咬了一口,雖然燙了一些,但味道還不錯,聽得薩滿這麼一說,也笑着答道。
“無論南人北人,其實都差不多的,人總是要餓的,餓了就要吃東西,在南邊就吃稻穀,到北面就吃高粱,哪有什麼吃得慣吃不慣,吃飯不過是爲了活着,若活着是爲了吃飯,這人生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聽得楊璟之言,那薩滿也不由點了點頭,朝楊璟道:“你們南人就是講道理,你說的沒錯,可肚子餓了可以吃東西,靈魂餓了又該吃什麼?”
楊璟不由想起自己的靈惑來,這兩頭靈惑若是餓了,吃的可是自己的血肉啊...
薩滿見得楊璟沉默,也笑了笑,朝他說道:“若是你們南人,便該吃書,而咱們北人,靈魂若是餓了,可是要吃人的...”
知識乃是精神糧食,漢人追求文化,說是吃書,並沒有錯,這吃人嘛,該是說的打仗了,發動戰爭,歸根結底也是人的慾望在作祟,說是吃人,自然也是不錯的。
楊璟沒有心思跟這大薩滿打啞謎,畢竟他自己都不算是個文化人,可這大薩滿將一些人生道理,說得如此通俗易懂,楊璟也是興趣盎然。
不過楊璟最關心的問題可不是吃飯和打仗,想了想,楊璟便將話題引了過來。
“婆婆說的沒錯,敢問婆婆,若是我那兩個孩子餓了,要吃我,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