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善飲者醉於酒,善水者溺於水,說的是藝高膽大之人,往往會因爲自己的自信乃至自大,而死在自己的長項之上。
如果他不懂游泳,不諳水性,那麼他就會刻意避開江河水井甚至小溪,可如果他認爲自己水性好,游泳跟魚兒也似,便會肆無忌憚地下水,久而久之,溺死的機率自然比不懂水的人要高。
那麼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爲了保護你自己或者你的孩子,避免溺死,到底該不該學游泳?
其實答案很簡單,克服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勇敢地面對恐懼,只有這樣才能找到自己的弱點,戰勝恐懼。
在這個層面來說,爲了不至於溺死,還是學游泳的好,畢竟就算你刻意躲避有水的地方,也總不可能躲一輩子。
白觀音很清楚這個道理,所以她選擇將靈童帶在身邊,將靈童當成自己的兒子來養育,傳授他最爲強大的武功,用最珍貴的丹藥來餵養他,雖然他的外形如同五六歲的孩童,但個人能力已經無法用尋常眼光來看待,更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作爲白牛教的聖母,如同陸地神仙一般的存在,白觀音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但無論肌膚還是面容身段,都仍舊如少女一般青春。
人們尊她爲真母、白牛聖母、生命母,人們爲她立碑建祠,塑金身築廟宇,將她當成人神人皇一般膜拜,卻沒有人知曉她的本名白觀音。
當她從靈童的口中得知了地底世界的劇變之後,白觀音也感到非常的震驚!
雖然楊璟只是巴陵縣推吏,但神秘身份卻是皇城司江陵府公事官,而這一身份早在被天香揭破之前,便已經爲白牛教所知曉。
白觀音還特意讓人調查了楊璟,自認爲對楊璟的人生履歷已經非常的清楚。
她也算是閱人無數,站在高處俯瞰這人間,比臨安城裡頭的皇帝老兒,也差不離了。
以白觀音這麼多年的經驗,她認爲楊璟是值得去關注的,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不惜代價,將楊璟除掉。
所以當她從靈童處得知了楊璟的所作所爲,得知楊璟與大賢者一道,帶領着洛枝人,推翻了竹王的統治之時,白觀音一度感到非常的懊惱,心裡有些後悔,若早些除掉楊璟,也就不會發生這等事情了。
不過她能夠操持白牛教這麼多年,將白牛教發展成信衆數十上百萬,遍佈全國各地,她也是個極其務實和聰慧之人。
事情既然發生了,後悔是於事無補的,倒不如想想該如何面對和解決接下來的問題。
所以她很快就調集了總舵的所有人,因爲她很清楚,白牛教的根基不在仙雲山,而在整個大宋朝的市井民間和江湖草莽之中,總舵只不過是他們這一小撮人安身立命之處罷了。
她更清楚夜郎人的人數已經是他們的數倍,眼下能夠震懾夜郎人的,便只有蒙古人提供的轟天雷,這種鐵皮炸彈若果堆壘起來,或者將炮眼挖在填坑的關鍵位置上,便能夠將填坑炸塌,毀掉夜郎人最後的家園,這絕對是夜郎人最爲忌憚和害怕的一件事。
當挖鑿炮眼填裝炸藥的護法們都回來之後,白觀音帶領着總舵統共一千多名青壯高手,來到了仙雲山的飛昇臺。
當這一千多護旗軍整齊地排列在飛昇臺上,白觀音沒有慷慨激昂地誓師,她只是唸了一段經文,看着這一千多人齊刷刷跪倒在她的面前,尊她爲聖。
她走到飛昇臺的懸崖邊上,扶着那巨大的絞盤,睥睨着懸崖下的山谷。
天色已經黑下來,山谷又彌散着濃濃的雲霧,她也沒辦法看清楚天坑的情況,不過靈童適才告之她,說是楊璟和大賢者發生了衝突,大賢者將楊璟囚禁了起來,似乎擔心楊璟會暴露夜郎人的聚居地,想要處決楊璟。
她知道天香聖女等人已經被俘,所以並沒有再聯絡天香聖女,而是派了頂尖高手,到天坑洞口調查了一番。
探子回報稱,夜郎人極其罕見地在天坑裡燃起了篝火,祭拜竹靈和祖神,似乎有些徹夜狂歡的意思。
得到這樣的情報,越發堅定了白觀音夜襲天坑的決策!
她是坐在最高處的人,她看待事情的目光比所有人都長遠,她對夜郎人的脾性也很是清楚。
一旦拖久了,夜郎人很快就會團結起來,到時候想要鎮壓,即便能夠成功,己方也會遭到極大的損傷。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越是危急之時,便越需要當機立斷,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正是此理。
靈童溫順地待在她的身邊,就匍匐在她的腳旁,這個被總舵所有人皆視爲惡魔一般的小人兒,在白觀音眼中卻是個十足的調皮鬼,她就像溺愛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惜着靈童。
她擡頭看了看夜色,天頂的月娘羞答答地躲入了烏雲之中,不多時竟然飄起了小雨。
仙雲山常年多雨,便是冬季也不例外,無論是貴爲聖母的白觀音,還是飛昇臺上的黑狐軍們,都早已習慣這樣的氣候。
白觀音伸出手來,感受着這悽風冷雨,而後緩緩轉身,朝這些信徒們沉聲道:“冒犯神靈之人,必被神靈所罰,讓這些野蠻卑賤的矮騾子,見識一下白牛神的力量吧!”
黑狐軍乃是白牛教總舵最精銳的武裝力量,實力堪比韋鎮仙的山鼠營,黑狐軍負責白牛教的情報收集和刺殺任務,總舵的黑狐軍都是從各分舵和堂口層層選拔上來的,自然有着極高的優越感。
在這些黑狐軍們的眼中,只有高大的洛魔人,才能稱之爲夜郎人,那些矮小丑陋的洛枝人,便只是矮騾子。
當他們聽到了白牛聖母娘娘的命令之後,他們齊刷刷用拳頭拍打着胸脯,齊聲高呼道:“真母家園,琅環洞天,但有所求,無不應驗!如有違逆,格殺不宣!”
“格殺不宣!”
“格殺不宣!”
黑狐軍陷入了狂熱之中,山呼海嘯之時,紛紛跳上吊籃,早有青壯攪動絞盤,七八臺升降機同時轟隆隆發動,黑狐軍們正式向天坑的夜郎人,展開夜襲的行動!
白觀音貴爲聖母,自然不會踏足夜郎人的卑賤之地,她只是君臨天下一般看着黑狐軍不斷吊下懸崖下的山谷,直到最後一名黑狐軍的身影消失,她纔回到了真母宮,只等着黎明來臨。
因爲黎明會迎來曙光,同時也會送來黑狐軍的捷報!
黑狐軍的右領軍並不在總舵,而是負責管理全國各處分舵的黑狐軍,此時指揮夜襲的,乃是黑狐軍的左領軍方世毅。
他是第一個跳上吊籃,來到天坑洞口的人,也正是因爲他每次都身先士卒,平素裡事必躬親,才贏得了黑狐軍弟兄們的愛戴。
今次也不例外,聖母娘娘將剿滅夜郎叛逆,鎮壓夜郎人,解救天香聖女的重任交給了他,他自然要在天亮之前,取得完滿的大勝!
一襲黑甲的左領軍方世毅探頭往天坑裡頭看去,但見得祖靈聖殿前都燃起了篝火,整座山峰從山腳到山頂,處處是篝火,火苗和煙霧從天而起,將天坑洞口都變成了一個大煙囪!
煙霧和火光使得方世毅無法將地下世界的情況看得太確切,但祖靈聖殿前的畫面還是非常清晰的。
他甚至能夠看到夜郎人的祭司戴着巨大的木質鬼面,穿着綵衣,在祖靈聖殿前跳着謝恩祝禱的古老舞蹈,隱約還能聽到一些縹緲之極的鎮靈歌!
當弟兄們一個個匯聚到天坑洞口之時,按照先前的部署,一千多黑狐軍紛紛就位,守在了八座巨塔的旁邊。
只要方世毅一聲令下,他們就通過絞盤和吊籃,從天而降,再通過鐵索橋,如同天兵神將一般,出現在祖靈聖殿那些夜郎人的面前!
不過方世毅這位左領軍非常的謹慎,他便如同潛伏狩獵的豹子一般,極富耐性,一直等到地底世界的歌聲平息下來,直到那些祭司從祖靈聖殿離開,回到各自住處歇息,他才發佈了行動的命令!
夜郎人終於獲得了自由,他們確實該狂歡,雖然方世毅聽不見地底下面太多動靜,卻能夠嗅聞到柴火的清新,劣酒和食物的氣味。
他知道夜郎人在狂歡,而一天的激戰和狂歡過後,這些夜郎人必定如同聖母娘娘預判的那般,陷入沉睡。
而沉睡之際,便是他們這輩子最該後悔的時刻!
當整座山峰只剩下篝火在燃燒,當篝火也漸漸黯淡之時,方世毅終於高高擡起手來,而後猛然揮下,黑狐軍如同迅捷靈敏的猿猴一般,從吊籃降落到了平臺上,而後通過那八座鐵索橋,神不知鬼不覺地踏上了山巔的地面!
方世毅自然毫不例外地走在最前頭,雖然他身軀高大沉重,但卻沒有發出一點點腳步聲!
手裡盤着一柄腰刀,方世毅帶着幾個精銳的親衛,幾乎在第一時間便衝入了祖靈聖殿之中!
他要將值夜和戒備的夜郎人先處理掉,免得他們發現黑狐軍這支天降奇兵!
然而當他闖入祖靈聖殿之時,卻發現偌大的聖殿竟然空空如也!
他的心頭頓時不安起來,趕忙讓諸多親衛分頭行動,按照早先掌控的情報,分散到夜郎人的各個警戒哨點去清場。
當他走出祖靈聖殿之時,第一批黑狐軍已經聚集到祖靈聖殿前面,通過八座鐵索橋,這第一批黑狐軍短短時間便匯聚了四百多人,後頭的弟兄們陸陸續續也登上了鐵索橋,如同螞蟻一般趴伏着身子,每座鐵索橋上大概有五十人左右,估摸着很快便成功會師了!
方世毅往四周審視了一圈,只覺得空氣之中充滿了詭異的寂靜,連夜郎人的鼾聲都聽不到!
“不對勁...”
方世毅心頭涌起極度濃烈的危機感來,朝身邊的親衛隊長看了一眼,那親衛隊長只是搖了搖頭,示意派出去清場的弟兄們都沒回來!
頭頂上只有弟兄們的衣甲摩擦鐵索的叮鈴聲,方世毅下意識仰頭一看,但見得一道黑影落下來,在他的瞳孔之中越變越大!
“嘭!”
一名黑狐軍從天而降,落在方世毅面前,如同爛西瓜一般支離破碎,鮮血和雜碎四處濺射!
“啊!”
“有埋伏!有埋伏!”
方世毅聽得這喊聲,一顆心如墜冰窟一般,徹底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