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賢者和洛枝人說翻臉就翻臉,擺明了過河拆橋恩將仇報,便是穆小英都覺得憤慨難當。
但楊璟心裡很清楚,他們是一個極其特殊的羣體,在地下世界隱藏了數百年,心智和性情都無法以常理度之,若自己應對不當,說不得真要被他們圍殺了!
面對蠢蠢欲動的洛枝人,楊璟沒有太多的驚慌,因爲大賢者如今是領袖,若果她真要動手,早就動手了,又何必擺出這等姿態?
楊璟示意曹臥虎和劉漢超放下武器,自己走到了大賢者面前,看着這個滿頭霜花,毫不在意自己衣不蔽體的老嫗,楊璟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和大賢者才聽得見的語調問道。
“老姐姐,有什麼話就直說,何必惺惺作態擺這等架勢,若說玩弄心計,你覺得能贏得了我們這些地面人?”
聽得楊璟此言,大賢者眉頭微皺,眼中卻滿是陰鷙,如同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生活了數百年的老妖婆一般,讓人心底發寒。
楊璟卻不以爲然,擺了擺手道:“行了,何必嚇我,我就只問你一個問題,且不說你們能不能打敗白牛教,單說竹王手底下那兩千多洛魔人,你該如何措置?”
楊璟這麼一問,果真戳中了大賢者的軟肋!
其實楊璟早就已經看得出來,雖然竹王對待洛枝人很是殘暴無情,但卻將洛魔人劃分爲上等人,這些洛魔人足足有六千之數,雖然大部分是平民,已經投降洛枝人,但仍舊有近乎兩千的衛士,選擇了負隅頑抗,誓死追隨竹王!
雖然他們已經成爲了洛枝人的階下囚,但他們仍舊對竹王忠心耿耿,而且大賢者顯然目前並沒能改變他們的心意和信仰。
夜郎人苟延殘喘這麼多年,才發展出這麼大的規模,在他們看來,衣食住行等生活必需品,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
人口資源纔是他們壯大的根本,纔是他們得以繼續生存與延續下去的關鍵!
這二千洛魔人都是竹王的護衛,是保衛夜郎的最主要力量,如果全部殺掉,雖然解決了問題,但同樣會讓夜郎人元氣大傷,這兩千人也不知要花費多少年來生育繁衍,才能將這個人丁缺口給補上。
可如果不殺這些洛魔人,他們又如何都不肯屈服,他們只忠於竹王,而將竹王放了,讓他重新掌控這些洛魔人,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賢者終究是大賢者,她不是皇族,她不能剝奪竹王的正統地位,甚至連殺死竹王,也無法做到,如果她殺了竹王,便是弒君者,根本就不配再當這個大賢者!
殺又不能殺,放又不能放,她想要整頓夜郎內部,這就是第一個問題,如果無法圓滿解決這個問題,她就無法徹底掌控夜郎,還談什麼反攻白牛教?
從見到淪爲階下囚的竹王那一刻開始,楊璟便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若非他研究過老博士的筆記,對夜郎文化有着不淺的解讀,還真沒辦法意識到這個關鍵。
因爲成王敗寇,這在歷朝歷代都是極具普適性的公理,但對於夜郎這種有着嚴格祖先崇拜的奇異民族,卻並不適用。
而大賢者之所以讓楊璟留下來,以楊璟自己的推測,她應該是想讓楊璟取代竹王的位置!
大賢者只有一個,但皇族的血脈卻延續不斷,開枝散葉,雖然楊璟不明白大賢者如何才能將自己與皇族扯上關係,但除此之外,楊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雖然能夠成爲夜郎人的王者,也是個極具誘惑力的條件,但楊璟對此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因爲這些夜郎人有着極其強烈,甚至近乎狂熱的民族信仰,楊璟可以假冒神棍騙一陣子,但他的良心不容許他欺騙這些洛枝人一輩子,否則這又跟白牛教這樣的邪教有何區別?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累,大賢者被楊璟戳破了意圖之後,也沒有回答楊璟的問題,因爲她也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措置這些洛魔人,唯一的法子,也確實如同楊璟所想那樣。
“早在十幾年前,白牛教的人爲了操控竹王,將竹王的一兒一女挾持到了地面上,如果你願意留下來,你便是竹王的那個兒子,這些洛魔人一定會聽你號令,竹王會被剝奪王位,退到祖靈聖殿,守衛先祖的英靈,而你將成爲新一任的竹王!”
“你應該很清楚,目今的我,說什麼都是真理,他們會相信我的話,他們也一定會相信你就是夜郎人的王子。”
楊璟沒想到這裡頭還有這樣的隱情,難怪大賢者有着如此的自信,也難怪竹王會被白牛教的人操控得死心塌地,便是到了最後,仍舊配合着韓洛音來演戲,掩護天香聖女逃走,原來他的後裔已經被白牛教劫走了!
“就不能找其他人?”
“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你懂得祖靈之歌,你給他們展示過祖靈的力量,在我沒出現之前,他們一直以爲你纔是大賢者,想要團結整個夜郎的力量,推翻白牛教,你就必須留下來繼任竹王之位!”
楊璟本以爲抓住了大賢者的痛腳,能夠以此全身而退,沒想到痛腳確實抓住了,但解決的辦法卻又迴歸到了自己的身上。
如果站在大賢者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相信他自己也會做出同樣的決策。
面對大賢者的坦誠相告,楊璟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沉默了良久,楊璟也只好搖了搖頭,朝大賢者低聲道。
“我且考慮考慮,稍後給你答覆。”楊璟說完,便往宗雲他們這邊走,這纔剛邁步,大賢者又開口道:“一炷香時間,否則,你們真的走不出這裡,不要挑戰我的耐性和決心。”
楊璟不置可否地回到夥伴們身邊,將大賢者的對話都告之了列位,也打算集思廣益羣策羣力,聽一聽大家有什麼好建議。
衆人一聽,頓時也都犯難了,沉默了片刻之後,宗雲率先開口道:“既然如此,你還是留下來吧,別耽誤了咱們就行。”
楊璟見得宗雲開口,本還有些驚喜,畢竟宗雲的腦子也是相當好使的,沒想到這雜毛小道竟然學壞了,都這個節骨眼上了,還不忘調侃楊璟,楊璟也是一臉的無奈。
然而楊璟正要反脣相譏之時,王不留卻開口道:“小真人所言極是。”
楊璟頓時不樂意了,皺眉朝王不留問道:“王老你怎麼也跟着瞎起鬨,雖然楊某沒什麼大志氣,但也不至於守在這地洞裡一輩子當個草頭王吧?”
王不留卻搖了搖頭:“大人你是糊塗一時了,這些夜郎人實力不可小覷,一旦攻下白牛教,便能夠在地面生活,而且還能發展壯大,若蒙古人真要打過來,他們說不得真有實力跟韋鎮仙爭一爭這西南王的位置!”
“與其讓給韋鎮仙,倒不如大人您當這個王,穩坐西南寶座,到時候是封疆裂土,還是替百姓守國門,都比韋鎮仙要強的。”
王不留如此一提醒,楊璟才知道宗雲原來並非插科打諢,而是給楊璟支了一招緩兵之計。
退一萬步講,即便自己不想一直當這個夜郎王,到時候解決了白牛教,趁機逃了也沒什麼大問題。
王不留如此一說,楊璟也陷入了沉思,他對夜郎人並沒有太大的排斥,而且心裡確實對這個王位有着不小的心思,試問誰不想過一把當皇帝的癮?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本事,也耐不住寂寞,再者,他還答應了林文忠,此間事了便出使大理,調停大理和蒙古的戰事,從中周旋,希望能夠阻擋蒙古人的鐵蹄。
楊璟輕嘆了一聲,環視了一眼,而後朝衆人問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宗雲和王不留相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衆人也是默默低下了頭,顯然也都是一籌莫展。
楊璟心裡正鬱郁,卻聽得孫二孃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冷笑,雖然聲音很小,但衆人噤若寒蟬,她的聲音也就格外刺耳了。
“聖女殿下莫不是有什麼好計策要教我?”楊璟心情正煩躁,不由瞪了天香聖女一眼。
天香聖女冷哼一聲:“你們這些狗官就是假惺惺,試問這天底下誰不想當皇帝,土皇帝也是皇帝,有人搶破了頭,甚至不惜同室操戈都搶不到,你卻在這裡推三阻四,未免太假了些,要不是夜郎人不認我,連我都想當個女王了,你又何必再裝!”
孫二孃見得楊璟心煩氣躁,大家心裡也都不好受,天香聖女分明是個階下囚,竟然還敢譏諷楊璟,孫二孃當即就甩過去一個大耳刮子!
“你以爲楊大人都跟你們這些人一般模樣麼!”
天香聖女被當衆賞耳光,竟然也忘了恐懼,怒視了一眼孫二孃,而後扭頭朝楊璟吐出一口血沫,大罵道。
“你們這些狗官都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說一套做一套,不過你也不需要惺惺作態,因爲你根本就不會得逞,這些夜郎人雖然卑賤,但死忠得緊,他們只認竹王,便是那個老女人說你是王子,他們也絕不會承認你當王的!”
“還嘴硬!”孫二孃揚起手來又要打,楊璟卻雙眸一亮,一把攔住孫二孃,蹲在天香聖女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問:“你剛纔說什麼!”
天香聖女一直認爲楊璟不會對她動手,此時見得楊璟眼中露出精光,不由往後挪了挪,扭過頭去,色厲內荏地小聲道:“聽不見便作數!”
“你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楊璟一把抓住天香聖女的肩頭,熱切地追問道。
“讓你再說一遍,聾了麼!”孫二孃毫不客氣地在她腦袋上拍了一掌,打得天香聖女頭暈耳鳴,憤怒地瞪着孫二孃,大聲道。
“我說讓他這個僞君子死了這條心,這些夜郎人只認竹王,便是竹王將他們視爲豬狗,他們也只認竹王!”
“正是!正是如此啊!”楊璟聞言,不禁猛拍額頭,而後將目光轉向了孫二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