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早就想到這裡會有其他的出入口,但命懸一線之際,能夠堵上原先那個出入口就已經着實不易,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搜查其他的出入口!
他也知道其他的出入口必定是最大的隱患,可時不我待,他也是有心無力。
眼下竹王異常粗暴野蠻地將出入口擴大,直接撞了出來,而李準等人又在頂着那顆石筍,楊璟和鹿白魚孫二孃等人,根本就無法抵擋竹王和他身邊的洛枝人。
因爲這些洛枝人源源不斷,很快就幾乎要將整個溶洞都給佔滿了!
好在天香聖女和黃真韻對這些洛枝人似乎非常的鄙夷和厭惡,而且又是女子之身,又自恃高貴,是故並沒有跟着過來。
又或許她們早已知道楊璟等人無路可逃,甚至於適才天香聖女與竹王交談,就是爲了部署洛枝人來毀去楊璟等人的去路!
面對如此絕境,楊璟等人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從這裡跳下去,要麼與這些洛枝人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或許還能夠活久一些,但跳下去的話,只能是必死無疑,這是考慮都不太需要考慮的選擇,並沒有什麼難度。
楊璟朝李準等人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鹿白魚等人,而後朝大家說道:“對不住大家了...”
雖然楊璟臉上帶着苦笑,但諸人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恐懼和驚惶,他們看着楊璟,眼中的神色着實有些複雜。
其實便是李準這樣的老手,能夠成爲宋慈五名鐵衛的頭領,論功夫論頭腦,都不是尋常之輩,可與楊璟接觸這麼久,連他都佩服楊璟這個後輩。
他與其他人一樣,與楊璟接觸久了,便會產生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只要楊璟還站着,只要楊璟還笑得出來,問題終歸就會得到解決。
所以當楊璟說出這句對不起之時,這些小夥伴們,包括李準在內,感受到的並非即將死去的悲憤和不甘,而是淡淡的失望。
這種失望,彷彿在說,楊璟終究也只不過是一個人,而不是神,人力有時窮,原來楊璟也有窮途末路束手就戮的那一刻...
鹿白魚剛纔與楊璟一起扛着石筍,此時就陪在楊璟身邊,聽得楊璟此言,知道已經無路可走,她身爲蠱師,一生註定孤貧寒,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唯一的遺憾就是她仍舊沒能尋到如意郎君。
如今能夠跟楊璟並肩而戰,或許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彌補吧。
想到這裡,一向冷若冰霜的鹿白魚,嘴角竟然浮現出一絲豪邁卻又嬌羞的笑容來。
楊璟一直在關注着同伴們的反應,距離他最近的鹿白魚,自然也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見得鹿白魚嘴角那稍顯悲涼的笑容,楊璟心裡不由一酸,左手在黑暗之中悄悄握了握鹿白魚的手,雖然沒有隻言片語,但鹿白魚卻覺得已經足夠了。
對面的竹王就站在洛枝人的前面,溶洞頂上那個井口一般的天坑洞,聚焦着星光,而後如同小孔成像原理一般,將星光撒滿溶洞的中心地帶,此時竹王就站在光與暗的邊緣。
就像他的人生一般,活在地底,卻是陽人,身處黑暗,心向光明,殘忍到心酸。
星光照射在他的長髮上,也看不清他的臉面,只看到他那根竹子樣式的權杖,以及背後插着的七八枝王旗。
他的身材並不高,卻很健碩,身上的玄黑甲應該是秦漢或者隋唐將帥的樣式,楊璟對歷史並不太瞭解,一時半會兒也分辨不出來,只覺得古樸威嚴,寒氣逼人,彷彿他的身上不斷在散發黑暗氣息一般!
他的身周全都是洛枝人,這些洛枝人應該是他的禁衛,身上並非石鎧,而是歷朝歷代各式各樣的古甲,同樣鏽跡斑斑,使得他們就像從兵馬坑裡頭爬出來的古代戰神一般。
見得楊璟等人走投無路,那些洛枝人便紛紛圍了上來!
楊璟輕輕鬆開鹿白魚的手,朝她笑着道:“走吧!”
楊璟將青銅古刀平舉於胸前,左手捏着大號手術刀,那柄火槍雖然炸了膛,被楊璟再度鋸短,但已經無法再使用,因爲再填充火藥的話,會把自己的手給炸爛。
楊璟緩緩走到黑暗與星光的邊緣,那柄青銅古刀率先露了出來,不曾想那些洛枝人見得這古刀,竟然紛紛停了下來!
竹王雙眸微微眯起,顯然也看到了這柄古刀,當即嘰裡呱啦說了些什麼,洛枝人雖然仍舊怒目而視,卻竟然都停了下來,連石筍後面那些洛枝人,也都停止了攻擊!
本來已經視死如歸的楊璟,心頭陡然一緊,這種絕處逢生的感覺,實在讓人太過激動!
這柄青銅古刀乃是矩州團練使磨耿之物,據說是韋鎮仙贈予他的東西,楊璟只是覺得這古刀削鐵如泥,是柄寶刀,才留在身邊用着,卻從未探尋過這古刀的來歷。
便是見多識廣的王不留和宗雲,也都沒有主動提過這柄青銅古刀,可見他們或許也不認得。
而楊璟此時已經知道,這些洛枝人與白牛教有着直接的聯繫,而仙雲山總舵,極有可能是董宋臣和韋鎮仙的相互合作,才爲白牛教建造的。
如此推測下來,韋鎮仙也絕對是這個計劃的參與者,甚至是決策者,而磨耿又是本土異族的兇悍角色,那麼他賜給磨耿的古刀,與這些洛枝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也就並非沒有可能了。
楊璟甚至想到,如果只是尋常的聯繫,根本就不足以讓竹王和洛枝人停止攻擊,或許磨耿本身就是洛枝人,甚至在洛枝人之中的地位不會低!
或許也正因此,韋鎮仙才如此善待磨耿,更將他推上團練使的厚祿高官位置上!
楊璟早在撤退的過程中,就一直在思考對策,如今終於有了喘息之機,他的心思也就活絡了起來。
他只是看過老博士的資料和筆記,那浩如煙海的資料,他也記不住那麼多,甚至於大部分都已經忘記,能記住的都只是有趣或者古怪或者新鮮或者有趣,總之都是能夠挑起他興趣的一些東西。
對於好奇心本來就比別人要重的楊璟而言,老博士的筆記裡頭,許多東西都足以讓楊璟心動,否則他也不會鍥而不捨地追查了兩三個月。
此時終於有了自救的機會,楊璟心裡便是再沒底,也只好硬着頭皮實施自己的自救方案了!
楊璟看着竹王,平舉着青銅古刀,而後漸漸從黑暗之中走出來,走到了星光之下,他的腳下,是一小塊如雪花似鹽晶的平地,地面上全是石鐘乳,有些溼滑,有些鬆軟,卻折射着星光,彷彿一塊純白平滑的玉石。
楊璟緩緩放下青銅古刀,將刀頭拖在平地上,而後用詭異的姿勢,緩慢又笨拙地跳起舞來!
這種舞與儺舞有些類似,動作古樸原始,天真笨拙,彷彿上古時代祭司詢問天意之時所跳的禱告舞,這是楊璟在調查的過程當中,在一個小村落裡見到的。
那是老博士最後停留的地方,也是老博士神秘失蹤的地方,而那個地方的人,與世隔絕,保留着民族特性和風俗,在月圓之夜,便會跳起這樣的舞蹈。
楊璟剛剛進入那個寨子之時,差點被那些土著殺掉,多虧楊璟學了幾句壯話和仡佬族土話,情急之下胡言亂語,這才活了下來。
他並不懂得這些話語的意思,只是情急之下才脫口而出的。
但這支舞蹈,他卻是刻意去學的,因爲老博士死的時候,正是保持着最後一個舞蹈姿勢。
而他也在老博士的錄音筆裡,無數次聽到一首古老的歌謠,這首歌謠很拗口,他一直不明白是什麼年代的歌,如何都找不到出處。
直到他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寨子裡頭,見到那些土著跳起這滿是荒蠻氣息的舞蹈之時,聽到了這些土人唱起這首古歌,楊璟才知道,原來那是祭司時用的歌。
楊璟並不明白歌詞的意思,更無法破譯這種生僻的語言,他只是覺得這首歌能讓人心情激盪,彷彿回到了那個電閃雷鳴的上古,在狂風暴雨之中,孤獨的祭司仰頭問天,任由雨水落在他那碩大的木質鬼面上,粗劣的麻衣沾着地上的污水,赤裸的雙腳卻敲打着大地的脈搏。
每每想象這種場景,楊璟便不自覺地哼着那首歌,久而久之,楊璟便將這首歌背了下來。
直到快要結案的時候,他才從老博士的女兒那裡,得到了半截歌詞。
當他拖着青銅古刀跳着舞之時,楊璟彷彿置身於自己想象中的那個夢境之中,他就是那個在風雨之中狂舞的祭司一般。
他不需要搜索記憶,那首歌謠便從他的嘴裡哼唱了出來。
這首歌很少需要脣舌,很多都是鼻音,雖然歌詞反覆,但需要很大的力氣,因爲根本就不符合人類的發音規則。
楊璟腦子裡不由想起了那半截歌詞:“竹葉青啊青,帶來了天晴,竹子長呀長,快摸到天頂,竹筍尖啊尖,破山見祖靈...”
隨着舞蹈的節奏加快,楊璟彷彿進入了忘我的境界,而讓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
竹王竟然開始低聲哼唱起來,他緩緩移動腳步,漸漸向楊璟靠近,舉起手中的權杖,輕輕舞動着,身邊的洛枝人也開始哼唱起來。
歌聲如同星光一般,幾乎瞬間就填滿了溶洞,那低沉卻又整齊的歌聲,彷彿使得溶洞產生了共鳴,彷彿整個山體都在顫抖!
洛枝人情不自禁一般整齊劃一地跳起舞來,溶洞頂上不斷簌簌落下碎石,這歌聲彷彿敲打着大地的脈搏,喚醒了沉睡在黑夜之中的邪惡魔神!
這歌聲就像魔神的呼吸,使得大地爲之顫抖,彷彿他們在用自己的靈魂歌唱,就是爲了喚醒上古的戰神!
李準等人徹底驚呆了!
他們本以爲自己對楊璟已經失望了,本以爲今番是必死無疑了,本以爲楊璟已經無計可施了。
可誰知道在最後的關鍵時刻,楊璟竟然如同天神附體一般,又唱又跳,非但如此,竟然還引得這些洛枝人也都唱跳起來!
這是一個命懸一線的夜晚,這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夜晚,但這也是最讓人覺得詭異的一個夜晚!
在那星光的照耀下,他們見到楊璟的刀頭,在滿是石鐘乳的平地上,刻畫出了一個有些模糊的圖案。
那是一個眼睛,而眼睛的四周,則是發散出去的線條,彎彎曲曲,像太陽的光線,又像...又像老人的手指...更像一節節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