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婆羅船
段小三斜倚在船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他感激地向室利瞥了一眼，剛纔若不是室利出手，恐怕現在他已成了肉泥。
室利臉色陰沉，不發一言。
段小三知道她想的是什麼。她本來建議北上或者南下，但段小三一意孤行，偏偏選擇了最爲兇險的一條路。追兵這麼快能追上他們，跟選擇的路線不無關係。
這個時候，段小三也無法跟室利解釋什麼。現在暴雨還是如注，再加上又是晚上，視線極差。
小船在河中隨着河水運動，速度極快，船頭忽左忽右，晃得船上衆人頭暈腦脹，心驚膽顫。王玄策自幼是個旱鴨子，臉色慘白，雙手緊緊扒着船幫，不敢動彈半分。蔣師仁還在昏迷之中。室利倒還好，盤腿坐船中最尾。
但由小船自由航行，也不是一個好辦法。段小三原想把定小船方向，起身找了半天船槳，但突然想起船中並無此類工具，苦笑一聲，只得作罷。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索性由它去吧。
在船中，段小三甚至閉了起眼睛打起盹，作了一個小休整。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段小三忽覺得船身一振，他一個激靈，猛然從睡中驚醒，雙腿一用力，就要從地上跳起。
小船船身劇烈搖晃，將迷迷糊糊中的衆人全部晃醒。
“你在幹嗎？”室利的語氣中飽含責備。
段小三這纔想起，自己身在小船之上，連忙俯低身子，降低重心。
這時暴雨已止，天也微微放亮，河面起了一層迷迷茫茫的霧氣。此處的河面，遠比薩那河要寬了許多，河水流速明顯放緩。河流中有一處綠油油的茅草綠洲，在渾濁發黃的河水分外顯眼。
他們的小船撞到了橫在茅草地的一根木頭，這才使得船身震動。小船橫在綠洲前，動彈不得。
“我們到哪了？”王玄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長長伸了一個懶腰。
王玄策不知，段小三更加不知道。他看向室利。室利扭轉過頭，裝作看不見。
段小三心中暗歎了口氣，掏出懷中的地圖。
地圖是一張小比例尺地圖，標註並不詳盡，只能大概推測他們現在還在殞伽河。
這當然是在殞伽河。不用地圖也可以知道。段小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霧氣朦朧，看不到一點點陽光。他只能依據河水的流向，大致判斷方向。
一般而言，河水東流。這是常識。
既然大致判斷了方向，接下來，他們就是順流而下，既可提高行走速度，也可輕鬆節省體力。
但前提是沒有意外。
然而段小三他們面臨一個嚴重的問題。昏迷不醒的蔣師仁。
蔣師仁從頭一天到現在，已整整昏迷了一個晚上。他渾身滾燙，雙目腫脹，嘴角全是水泡。
段小三解開蔣師仁斷腿處的布條，赫然發現他的傷口周邊發紅發亮，傷口處隱隱蠕動着白色的蛆蟲。
就算完全不懂醫術的人，看到這樣的傷勢也明白，如果蔣師仁再得不到有效救治，恐怕就要一命嗚呼了。
段小三心急如焚。他必須要救蔣師仁。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蔣師仁死在眼前。
要救蔣師仁，就必須找到醫生。而找醫生就必須要上岸。
段小三對其它兩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實就算他們倆人不同意，他也會堅持。
王玄策並沒有表示異議。室利依然沉默。
段小三從河水中撿了一根長長的樹枝，插在水中，努力掉轉船頭。要想靠岸，必須要讓小船動起來。荒蕪人煙的綠洲上，顯然沒有醫生。
小船船頭緩緩轉動，終於離開了阻攔在船頭前的木頭，又緩緩向下流漂移。
段小三揮動着手中的樹枝，努力使小船把定方向。
河岸就在一側。只要登上河岸，就有辦法找到有人煙的地方。
可要憑着細細長長的一根樹枝，又怎麼可能把定方向，劃到對岸呢？
插入水中的樹枝彎成一條曲線，依然沒有讓小船按既定的方向行駛。
段小三心中着急，手中不由得暗暗發力。只聽得“啪”一聲脆響，那根細長的樹枝居然斷了。
段小三看着手裡斷成一半的樹枝，愣了一下，“可惡。”他惱怒地將樹枝往遠處扔去。
“撲嗵”一聲輕響，樹枝沒入水中，不見蹤影。
好了，現在他雙手空空，除了腰中的一把橫刀，啥東西也沒了。
小船再次偏轉船頭，朝下流漂去。
室利看了一下段小三，眼裡透出一絲譏諷的神情。
段小三假裝看不到。就算看到又如何？她手裡也沒有任何能操縱船隻的工具。他有些頹喪地跌坐在船上，一籌莫展。
“那是什麼？”在一邊的王玄策興奮得跳了起來。
他這一跳，又導致船身劇烈晃動，險些把他自己晃到水裡。
“你嚷嚷什麼？”段小三打不起精神。就算能看到岸上有人，他們也靠不了岸，那又有什麼用呢？
“船，那邊有船。”王玄策穩住身體，再次朝段小三大喊。
“船？”段小三不由得也高興起來。如果看到其它船隻，那就可以讓他們幫忙。說不定船上還有醫生。
一艘遠比小船大上好幾倍的船緩緩從上流駛來。這是一艘單桅帆船，船體扁平寬大，船首船尾前延後伸，幅度並不大。因此時無風，船上的三角帆布並未完全展開。在船首一方，還搭有一個佔地並不大的篷子。遠遠望去，在船尾處，還有兩個人在努力地划動船槳。
“我們有救啦。”王玄策眉開眼笑，舉起雙手，向大船拼命打招呼。如果不是在小船上，他可能就要跳起舞來。
段小三甚感欣慰。蔣師仁有救了。
大船一點點向段小三他們接近。
段小三看到，在大船上的桅杆上，似乎雕刻着一個造型。那是蛇。它昂首吐舌，顯得陰氣森森。
段小三感覺有些不太對勁。普通民衆的船，怎麼可能會有雕刻神物的造型？
“婆羅船？”室利大驚。
段小三和王玄策茫然。
“快跑！”室利來不及解釋，只是大喊了一聲。
可他們都在船上，跑又能跑哪裡？
“婆羅船是什麼？”王玄策還是沒能搞明白，問道。
段小三雖然沒能明白婆羅船到底是什麼，但有一點他非常清楚。這船來的絕非善意。因爲他看到婆羅船上涌出十幾個黑衣人，手裡拿着一把弓，而攻擊方向正是他們。
王玄策也看清了此刻情形，也不用等室利回答，大喊了一聲“媽呀”，頓時變得慌張起來，趴在船邊，拼命用手劃拉着水，試圖讓小船跑得更快更遠。
如果用雙手就能划動小船，那還用槳做什麼呢？
小船依然穩穩地停在水面上，似乎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