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
乍聞人語,伏波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真如受驚的兔子。
半分猶豫都沒有,他怪叫,暴起、沖天、者身、飈射,瞬間百餘丈,遠離那個聲音傳出的方向。
如此快捷、或者說“慌張”的反應做出來,連發聲的人都爲之一愣,本能叫了一聲。
“哎你別跑,本座......”
他沒見過伏波這樣的,話說也的確少見,甭管是敵是友是人是鬼,起碼看一眼再做決斷;或許還能聊一聊,試試彼此深淺纔對。
不喚還好,喚了伏波跑得更快。不僅跑,他還不停揮灑神通射出一道道符篆,嘴裡同時大呼小叫,盡是些類似於“太上老君如律令、天兵天將來降妖”之詞。
字句或有不同,意思就那麼個意思;總之一句話,伏波此時正將自己全身的本事都施展出來,爲的不是打敗誰誰誰,而是爲了召喚救兵。
他施展神通根本不是爲了殺敵,而是爲了製造動靜、放出光華,昏暗的世界裡,伏波就像一顆耀眼的太陽四處狂奔,從頭自尾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本座......豈有此理!”
說話的人先是大怒,很快覺得好笑,罵道:“你跑不了的,別浪費力氣了。”
不用說,伏波跑的更快,更急,更沒頭沒腦。此時伏波已經留意到,山坡上的鬼物、還有周圍零散的鬼物通通就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冷漠到極致眼神居然涌出幾分憤怒,就好像家裡珍藏十世的寶物被打碎、祭供十代的祖宗被褻瀆一樣。
要知道,山坡上可是有兩名魔修所化的鬼物存在,還有那團冉冉升起的氣旋正在成形,能夠被羣鬼所拜,腳趾頭想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這還不跑!
“十三先生,陸大俠客。百花仙子......”
一邊跑一邊叫,伏波根本不聽身後那人的召喚痛斥,頃刻間狂奔百餘里,跑,跑
飛馳的伏波放慢速度,目光閃爍四處打量。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弄錯了什麼事。
景物沒怎麼變?
坡還是那個坡,鬼還是那羣鬼,聲音還是那個聲音,唯一變化的就是坡上的那團氤氳煙氣,似比剛纔濃郁了些。那些鬼明明看到了自己,但卻好像看着死人一樣。沒有任何動作。
自己呢?自己在做什麼?
“鬼呀!”
伏波大喊,他發現自己正圍着那座並不算太大的山坡繞圈子,這麼會兒功夫,怕是已經繞了幾百上千圈。
“沒道理啊!沒道理沒道理沒道理啊啊啊......”伏波心裡想,嘴裡罵,一罵就是十幾遍。
“有道理啊。”身後之人好心解釋,如破刀刮擦令人厭憎。此刻卻如天籟之音,又好像當頭降下的一記悶雷。
“芝聖吞天之時,爲免精氣走漏,周圍百里封禁成囚,進不來出不去,無人可以例外。知道嗎這叫往生之路,六道門內藏三生,三生往復無盡無始也無終結。”
聽得多了。那個聲音似也不是太難以接受,相反給人一種無限滄桑悲涼的感覺,彷彿一個老人對着夕陽回憶人生,最希望有人聆聽、並與之分享。
“往生的意思懂不懂?說白了就是重生。先死掉,之後再重新得到生命,先往後生,所以叫往生。往生不容易成功。首先需要好的時機,比如現在這段時間,二十八顆星辰均歸本位,天地精元互通連納。成功的可能提高不少。”
“往生個屁,本座是活人!”伏波終於接了一句,腳下依舊不停。
“說的對,就因爲你是活人才需要走往生路。對了別以爲誰想走就能走,活人也要經過篩選,嗯,這兒的活人實在少了點,標準不是太嚴格。”
“滾!”伏波豁出去了。
“滾?滾到哪裡去?本座在這裡很久了,滾來滾去還不是這麼幾個地方。對了,剛纔只說到第一個條件,下面還有;第二條需要芝聖法體才能溝納陰陽,還要它樂意接納往生者的祭獻。”
“祭獻個屁,本座不想往生,它樂意我也不獻。”伏波大罵迴應。
“不樂意?怎麼會不樂意呢,不樂意就只能變成它們,永世沉淪呵。”
那個聲音好像幾百年都沒有何人講過話,伏波怎麼想怎麼罵他都不生氣,嘴裡嘮叨不停。假如不是這種情形,他恐有機會與伏波接夥,成爲莫逆之交也有可能。
“看見那兩個修士沒有?他們沒有往生的機會,結果就變成那副摸樣。你不一樣,你與老夫有緣,註定要隨老夫一起成就天道。”
那個聲音說道:“別跑了,跑到死你也只能在百里之內兜圈子,你用的那些神通沒有看得見,符篆也傳不出去,所以......哎你還跑!”
沒錯,聽了解釋的伏波還在跑,但已不像剛纔那樣亡命,而是一邊跑一邊觀察周圍,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一看就再也轉不過來。
他看到一個人,一個怎麼看都不像人的老人。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那顆頭顱。清瘦的面容,白髮銀鬚隨風擺動,一派神仙摸樣。但他沒有臉,準確講是沒有臉皮,赤紅鮮肉上爬滿密密麻麻的筋;空蕩蕩的眼眶裡“塞”着兩顆琉璃一樣的球,上面全是放射狀的裂紋,或者叫紅絲。就好像內部已經破裂的瓷器,風一吹就有可能碎開。
最最奇妙讓人無法理解的是,這樣的面孔,那樣的眼睛,看人時偏給人以“親近甚至憐惜”的感覺。
和藹的目光落在伏波身上,伏波如墜冰窟。因爲他看懂了老者的目光,那是他把伏波看成了自己,或者一部分。
不論多麼難看醜陋的人,總不能對自己生出厭惡,不然就沒辦法活下去。順着老者的頭顱往下看,伏波很快找到原因,明白他爲何會有那種目光,又爲何會把自己看成他。
頭顱以下是身體。身體上又長着無數顆頭。人頭狗頭老鼠頭,蛇頭鳥頭還有蟑螂頭,總之但凡能夠想到的東西,他身上全有。那些頭顱不停變換形狀,彼此交換彼此重疊,一時竟分不清其數量到底有多少。唯一相同的是,它們的臉上均有着與老者一模一樣的神情:親近、友好。還有憐惜。
看着自己,焉能不親近。
迎接同伴,怎能不友好。
望着後輩,豈能不憐惜。
更妙的還在後面,之前伏波一直在狂奔,縱然身陷牢籠亦從來沒有停下過;然而不管他怎麼跑。老者都好像吊在其頭頂稍後約百米的位置,始終保持不變。就好像有一根不會彎曲的繩子將他與伏波連在一起,是慢是快,是走是跳甚至後退,全然不受影響。
“你是誰!”驚恐的伏波厲聲斷喝,狂暴水龍忽起。
“我是誰?喔,你是在問老夫的姓名。讓我想想。時間太久了......”
水龍咆哮威勢濤濤,老者根本什麼都懶得做,任其轟在自己的身體上;耳邊只聽嘭嘭連續幾道悶響,老者身軀上的頭顱炸開不少,伏波卻彷彿被大錘橫掃的豆子一樣飛了出去,一路噴灑鮮血。
“這不可能!”
沒有人比自己更熟悉自己,伏波馬上就意識到,擊傷自己的正是自己剛剛施展的神通。
這怎麼可能?
伏波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對方根本沒有出過手,周圍沒有任何法器;既然如此,自己的神通因何像“反射”一樣打在自己身上?
還有,對方呢?
老人也受了傷,沒有皮的面孔上多出幾個窟窿,正以無法想象的速度癒合。只是癒合歸癒合,癒合之後仍舊沒有皮。
“唉。你怎麼還不明白,老夫就是往生的終點。你與我之間命理相接,早已不分彼此。”
擡手擦了擦脣邊的血,老人憐惜說道:“打我就是打你。然老夫不會死,你恐怕受不了自己多少次打,我說的對不對?”
“絕不!”無邊恐懼自心頭升起,伏波毫不猶豫再度出手,暴跳三連擊。
結果正如老者所講,伏波狂噴三口血,精神萎頓不成摸樣;老者陪着他吐血,吐完血依舊精神抖擻。兩者之間依舊如被繩子拽住,分不開,連距離角度都沒有一點變化。
“看到了吧,說了你還不信。”
老人身上的頭顱碎掉不少,神情絲毫不覺懊惱失望,相反有些興奮;那種混沌的感覺也比剛纔淡了不少,就好像一灘混着泥沙的水,漸漸被澄清一樣。
“呃對了,被你打幾下,老夫好像想起來我是誰,我姓林,叫......叫什麼來着......”
“林老匹夫!”
心裡滿滿絕望悲憤,伏波怒吼道:“爲什麼找上我?”
“因爲你最弱,實力被壓制得最厲害。”老人的話讓伏波想哭。可不是麼,周圍八方四面千萬裡沒有一絲水意,數他最倒黴。
“本座還有同伴,他們不會放過你,蕭十三郎不會放過你。”伏波色厲內荏恐嚇對方,有點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味道。不知道爲什麼,他特意把十三郎擡出來,純屬本能。
老人不以爲然,說道:“他們和你一樣,都是老夫的有緣人。”
眨一眨沒有眼皮的眼,老人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面帶驚喜說道:“老夫知道了,你們用的是老夫的那隻鼎,所以才這麼容易連接命理。這麼說生效了,老夫的路走讀了!哈哈哈,不枉我林氏七百年血祭,終究能夠成就老夫。”
“對了,剛剛你說什麼?蕭十三郎?是不是你們的持鼎人?是不是那個有點難纏的小子......”
“......”伏波完全呆住,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話。
第三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