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人,十八隻憤怒的眼睛,齊齊盯向十三郎。
多出一雙眼睛是因爲,第九分院的副將是一對連體雙胞兄弟,共享一副身體,卻生着雙頭四臂,兩個息息相通的靈魂;除了不能分開,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人。
一對九!
歷史上從未有過先例,即便當初那位嘯傲風雲稱霸道院的劍尊閣下,也只是依次挑戰,憑着無匹劍意一場一場的打過來。
蕭十三郎,他是在找死!
找死不找死,這樣的場合出現這樣的事,對幾大副將都是一種屈辱。這裡每一個都是各院的佼佼者,雙胞兄弟更擁有其它分院主將都無法媲美的實力,只因爲某些特殊原因才屈居次席。
出色的人必然驕傲,驕傲的人無法接受這種屈辱,無法接受這種朝臉上塗抹污穢的挑戰。
但他們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事實上,九人之中有幾位在心裡長出一口氣,生出幾分慶幸。
不管是不是屈辱,不管這種屈辱多麼難熬,只要比鬥開始,只要將那名青年轟成肉泥,一切都可宣泄出來。
一切都將終結。
八人嚴陣以待,九人摩拳擦掌,好一番如狼似虎。
……
……
直面虎狼,十三郎依舊好整以暇,朝臉帶憂色的執事拱手說道:“請老師發令。”
執事仍在發愣,竟一時沒接上話。
十三郎謹守着大比的規矩,再次說道:“請老師宣佈比鬥開始。”
“呃……”
執事好生爲難。目光從十三郎移到那九人,再移到臺下近萬名學子。
臺下靜謐無聲,風拂衣襬之聲可聞。
經歷過無數驚風巨浪,執事見慣比鬥場上的奇聞異事,已經想不起自己上次猶豫發生在什麼時候。然而此時此刻,他猶豫了。
執事求助的目光投向傳功崖,希望有人出面阻止這場荒謬的比鬥。至少別讓自己監察。
“我來。”
他的努力沒有白費,第一天沒有現身的禁樓總教習谷溪飛臨戰場,尖銳冷酷的聲音說道:“這場比鬥。我替你監管。”
沒人提出反對意見,執事乖乖將令旗交付,心裡想誰愛死誰死。老子不死就好。
谷溪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竭力將中氣提到最足,尖聲大喝:“紫雲第一戰,開始!”
紫雲第一戰?
臺下萬人心中默唸,默默握緊拳頭。
……
……
周圍九人未動,十三郎安然以坐,輕柔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已經不能算着無辜,但還是想警告一聲,此時退出比鬥,還來得及。”
退出意味着認輸。在這樣的情形下退出,無疑比認輸更讓人嗤笑。聽了十三郎的話,九張嘴巴有三張大笑,三張怒笑,兩張譏笑。僅有一張苦笑。
苦笑的是一名光頭大漢,九副面孔中唯有他的臉上帶着猶疑,眼神略有閃爍。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
大漢笑容更加苦澀,心想你這是拿我往火架上烤,何其狠毒殘忍。
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時身後必有幾道冷厲陰沉的目光注視着自己。心中所想,恐怕不是什麼重獎與前程。
十三郎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說道:“明白了,都挺有風度。”
九對一,再無恥的人也不好意思先出手。
靈光閃耀,法寶祭出,護盾灼灼靈獸嘶鳴,幾人做好了完全準備,只等十三郎發動,便會展開最嚴厲的反擊,力圖將他一舉轟殺。
“既然這樣,那就排個次序。”
彷彿爲了迴應,十三郎朝周圍笑了笑,擡手指着一名身材瘦小聲音卻極其洪亮的老者。
“你是第一個。”
說罷,場中風雷之聲大作,十三郎連同那張輪椅一起,無影無蹤。
……
……
十三郎從原地消失的時候,戰場也從極靜陡然變爲極動,隨着聲聲暴喝,戰場好似被無數隕石當空砸入湖面,掀起滔天洪浪。
高亢之音響起,一隻青翼綵鳳眼含嗔怒,數丈長的翎羽在空中橫掃,直撲老者身後。與此同時,呼嘯之聲自其身旁掠過,一條烏溜溜的蟒鞭凌空席捲,目標赫然是老者周圍數丈範圍的整個空間。
金獅咆哮,獠牙利口加上天生的敏銳嗅覺,在十三郎身體剛一浮現的時候橫衝而至。
火海漫空,黑煙蔽空,還有一個粗壯如山的青石巨人,咆哮着,奔跑着,朝同一個方向撲擊。
最快趕到的不是它們,一根藍汪汪飛針射入地底,再由地底射向空中,其目標赫然是十三郎的足底。陰險毒辣並非誰的專利,九人中的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豈會缺少陰厲之人。
冉不驚的動作同樣很快,卻沒有加入到圍攻行列,他將比面盆小不了多少的大口張開,鯨吞般猛吸一口天地氣息,身體隨之劇烈膨脹,又驟然縮小。
七色祥雲好似噴泉一樣狂涌而出,眨眼之間,不大的戰場上被彩雲瀰漫,不留一絲空隙。冉不驚的身體濃縮大半,從一座肉山化爲雄壯的巨漢,且繼續消瘦之中。
不論身在何方,皆爲七情世界。
……
……
所有人都知道,十三郎得了何問柳的雪鶴飛翼,擁有暫時、且次數不多的瞬移能力。如果他的對手是八人中的任意一個,這種能力都會令人防不勝防,然而此時此刻,十三郎需要面對整整八名對手,無論在何處稍做停留,等待他的都是鋪天蓋地的轟擊。
這樣的情形下作戰,瞬移。又能有什麼用?
場中還有最最擅長鏖戰拖延的冉不驚,如今整個戰場都在六慾道法的覆蓋範圍,時間一旦拖長,不要說戰鬥,不要說面對衆人追殺,逃也入地無門。
神通、法器、靈獸、法相,干擾。除了沒有需要時間佈置才能生效的陣法,戰場上瞬間彙集了修士所能施展的一切手段,這樣的轟擊別說結丹。就算是元嬰,就算是元嬰中期的老怪,又憑什麼、拿什麼去扛。
沒有陣法?不。戰場有陣,名四象!
青龍咆哮,白虎剪尾,玄武震鎧,朱雀嘶鳴,四靈四象自虛空浮現,拼着一戰俱亡的精神與結局,囊括方圓。
在一個極短暫的時間裡,老者霍然轉過身軀,驚駭的雙眼與十三郎四目相對。仰天發出怒吼。
“這不公平!”
……
……
笑一笑,殺身禍。
八人都明白一件事,蕭十三郎肯定有能力擊敗或者誅殺一兩個、甚至更多人,然而老者怎麼都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如此幸運。被他列爲頭號目標。
論實力,自己不是最強也不是最弱;論背景,自己不是最厚也不是最薄;論仇怨,自己當然比不上冉不驚。
爲什麼會是自己?
就因爲自己笑的聲音大!
老者心中閃過怒怨,眼中閃着毒芒,身體暴退。且陡然矮了一截。
他的一隻手臂憑空消失,另一隻手臂卻變得無比粗壯,身體中的血肉精華彷彿被潛藏在右臂中的怪獸吞食,再轟然爆發。
“葵靈符咒,生源聚法,散!凝!縛!”
隨着老者的厲喝,那條象腿般的手臂四散炸開,化做千絲萬縷烏黑細肉狀的觸鬚,四面八方盤旋糾結着攏向那條迎頭而撞的身影。
惡臭的氣息四散開來,老者臉上浮現出塊塊黑斑,皮膚竟似經歷了無數載風雨侵蝕的灰牆一樣剝離脫落;他的雙脣翻卷,灰黃的牙齒暴露空氣中,還不停地流出涎水。
“給我退開!”
施展如此耗費生機的手段,老者所求並非是要滅殺對手,他只求十三郎就此離去,去面對周圍狂暴的攻擊,去尋別人的晦氣,不要再和他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糾纏。
當然了,假如能將對方困住,假如能讓他停在原地片刻,那自是最爲理想的結局。
如絲般的黑絲遮蔽了空間,同時也遮擋了老者的視線,恍惚中,他覺得眼前銀芒大放,還有颶風鼓盪之聲清晰可聞,心裡不禁要想,怎麼會有銀色的光?
下一刻,惡風倒卷,千萬到跳躍旋轉的風漩衝破絲牆,一條條一片片,一團團一陣陣的黑雨自空中灑落,彷彿有無數道利刃捲過,絞碎所遇到的一切。
更臭了!
……
……
院長曾親口說過,若論風之領悟,只怕他都不能與十三郎相比。
一個風漩一把刀,十三郎周身上下爲風漩包圍,數量哪裡是成千上萬所能計。呼嘯的颶風帶着桀驁的氣息,極其厭惡而不屑地從黑絲中穿過、闖過、殺過。
身前黑雨漫空,身後豔陽高照,那一刻,十三郎好似一條旋轉突進的狂龍,以碾壓之勢衝破黑牆,驟臨到老者身前。
“不……”
老者瞳孔劇烈收縮,眼裡驚恐演化成絕望,神通再展。
“葵靈變……”
“晚了。”
十三郎伸手在老者頭頂輕拍,身體外的颶風朝雙翅收攏,臉色也隨之一白。
耳中只聞撲棱一聲,晶瑩的羽翅在空中閃出一道美妙的軌跡,十三郎再度消失。
身後轟鳴大起,四靈在七八到神通的圍攻下潰散,由袁朝年親手打造的、比之前十三郎所遇威力更勝一籌的四象陣僅僅支持了不到三息便宣告潰滅,陣盤也隨之破毀。
老者最後一個音節只發出半聲,大張着沒有脣的嘴愕然立在原處。他的雙腿正在發生變化,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其中涌動欲出,也沒有來得及完成。
下一刻,一股猩紅從他的鼻端流出,隨即化做洪流。
“嘭!”
彷彿一隻西瓜被板石平砸,發出清脆的爆裂聲,老頭的頭顱轟然炸開,然後是身體,最後是雙腿。
戰場灑下第一滴血,略黑。
……
……
“第二個是你。”
發現老者竟如此不堪一擊,藍夢止不住爲之一愣,耳邊隨即傳來十三郎冷漠的聲音,嬌容頓時變色。
“藍舞絢夢!”
來不及多做思索,她以顫抖的聲音嬌喝。
“不要!”周圍幾人同聲暴喝,有一絲惶急參雜其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