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十三郎望着從容的杜雲,如同仰望一座大山。
假如十三郎要進樓,無論硬闖還是破禁,都不會太難。同樣對杜雲來說,這種級別的禁制形同虛設,隨手便可化解。
杜雲的話,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算實情;十三郎自己也清楚,杜雲既然擁有那樣的聲名,且在道院修行多年,如果對禁制沒什麼研究,反倒不可思議。
造詣深不要緊,就散他專精與禁也沒什麼問題,問題是,他不可能做到那種程度!
人說螳臂擋車不自量力,可即便是一隻螳螂被沉重的車輪碾碎,至少也要發出響聲、濺出幾滴憤怒的汁液纔對。
杜雲的實力毋庸置疑,可以十三郎的感受而論,他與臺階禁制之間的差距絕對不能用車輪與螳螂對比。
他怎麼做的?
眼看杜雲走上臺階,即將進入禁樓,十三郎忽然叫道:“杜師兄?”
杜雲聽到喊聲,轉過身俯視的目光看着他,說道:“何事?”
十三郎羞怯地摸摸鼻子,說道:“那個……能不能請你下來,再走一遍?”
……
……
杜雲沒有滿足十三郎的請求,無視他是演戲還是真誠,帶着驕傲與自負步入禁樓。此時杜雲已得出結論,十三郎不過是個肉身強悍到變態的煉體士,之所以自己會落敗,乃是被偷襲且無法預料其所爲導致。換句話說,此刻杜雲非常希望能與十三郎再打一場。且最好是在人多的地方進行,越多越好。
禁樓門前打架顯然不可能,嘲諷謾罵有失身份,非有志上位者所爲;再說了,就算把他罵成不敢還嘴的孫子,沒有觀衆沒有見證,又能帶來多少快感?
至於向十三郎示好。或帶着拉攏的心思去結交,杜雲不是沒想過,但有一個前提。
他需要堂堂正正打敗十三郎一次。將已經傳遍道院的流言當衆拆穿!
在那之後,杜雲很樂意表現大度,以勝利者的姿態安撫慰問。又或是結交。畢竟十三郎的天賦在那擺着,戰力也不俗,而且沒什麼背景可慮,若成爲臂助,倒也確有用武之地。
在此之前麼……幫助潛在的對手提升實力!可能嗎?
於是乎,杜雲僅僅嘲笑幾句,暗示一番之後便瀟灑離開,不願與之多做糾纏。自己已經仁盡義至,如果這個從邊陲之地冒出來、不知走了什麼狗運的修士識相,應該主動送上門賠罪認錯。或者配合着在某個合適的場合出現,如此如此等等。
“假如他不識相……呵呵,本座自有辦法!”
這樣那樣想着,杜雲的心情愉悅不少,振奮精神直奔三樓而去。他的目標是內院。是何問柳,十三郎的事情不過是個插曲,不值得考慮太多。
……
……
丟人現眼沒能撈到好處,十三郎垂頭喪氣地坐在原處,頗有些失望。
望着那幾層臺階,他苦思而不得其解。乾脆站其身,依照記憶踏在杜雲所踩的位置,意欲親身體驗一回。
之前杜雲行走時,十三郎幾乎沒有感受到法力波動,更看不出他用了何種手段。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只能從其落腳的位置上考慮,看看究竟有何端倪。
“呼!”
一如之前那樣,十三郎的身體再次彈飛,不過距離稍近,沒像頭回那樣摔倒。
“闖關失敗,罰金一千靈石。”
冷漠的聲音及時響起,顯得有氣無力。大概是禁門先生看出他的謹慎,爲撈不到太多油水感到失望。
“幸虧下腳比較輕。”十三郎悻悻站穩,伸手從懷裡拿出靈石正要扔過去,動作突然停頓。
“比較輕!難道說……”腦海中靈光乍現,十三郎直愣愣地望着臺階方向,半響沒有任何動作。
“闖關失敗,罰金一千靈石!”貪財的老師發出提醒,聲音略顯不耐。
十三郎依然未動。
“繳納罰金!”聲音越來越大,漸有憤怒與呵責。
“交……咦!”
聲音只說出一個字就頓住,彷彿正在呱呱叫的蛤蟆嘴裡突然被塞進一塊石頭,噎出一聲驚咦。
一陣清風飄過,十三郎如幽魂一樣出現在臺階上,恭恭敬敬將一袋靈石放在地面,隨後再次飄回到原處,重新坐了下來。
他的動作流暢自然,一氣呵成,比之先前的杜雲更多出一股靈動,還透着幾分詭異。
“這也算破禁?分明是作弊嘛!”
自嘲地笑了笑,十三郎低下頭,目光依舊落在臺階,落在那道簡單的禁制之中。
不同的是,此時他的目光清澈而純淨,宛如一汪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漣漪過後,再無一絲波瀾。
“小兔崽子,禁法沒點長進,風之領悟倒加深不少。不行,老夫不能讓你過關……嗯?”
三樓,黑衣老者正在心裡臭罵,忽見十三郎重新回到臺階下,頓時心懷大暢起來。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回頭看着正於樓梯上苦苦掙扎的杜雲,老者眼裡露出厭惡,冷冷說道:“闖關失敗,罰金兩萬七千靈石,退下!”
……
……
無論禁法高深到何種程度,在無人操縱的情況下,總需要一定的觸發條件。臺階上的禁制暴露與天地間,難免會遇到這樣那樣的情況,比如風,比如雨,再比如落葉、雜草花瓣等等。假如稍微一碰就爆發禁制,禁樓裡的教習也不用做別的了,全力維護這幾層臺階都忙不過來。
反過來講,進入樓內最省力的辦法,莫過於在不觸發禁制的前提下越過臺階。不知哪位“機靈”的學子第一個想到這條捷徑,居然沒有被道院視爲違規,一代代傳了下來。
杜雲所用的便是這種方式,結丹初頂峰的實力,他完全有能力讓身體輕如落葉,飄飄然不帶一絲煙火氣的跨過攔障,給了十三郎一個大大的震撼。
論掌控身體,十三郎比杜雲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因此一旦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他覺得欣然的同時又好生失望,忍不住自嘲。
“是個辦法,不過假如要憑此闖過禁樓,未免太小覷道院了。杜雲這樣做,大概是想爲後面的關卡留力,不能爲我所取。”
想到此,十三郎搖搖頭,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輕輕放在自己佈下禁制之中。
他已經觀察到,無論是有人經過還是春風吹拂,臺階上有些沙粒塵埃都原封不動;換言之,那些不動的部分也都是這個禁法的一部分。十三郎暫時不明白其中的關鍵,便通過一步步的嘗試,摸索其中的變化奧秘,進而試圖掌握。
欲破之,先明之,這是最最簡單、最最基本,也是最最愚笨的方法。
他好像一隻勤勞的螞蟻,一顆顆一粒粒,將不同與臺階上的冗餘之物剔除,彷彿不是研修禁制,而是描述世間最精美的畫。
“簡單,就是有效!”擡手捻出一片樹葉,十三郎信心十足說道。
……
……
時間流逝,天色漸晚,暗幕隨之低垂。十三郎不知自己忙了多久,不知自己能否把地面及時清理乾淨,他聚精會神於那塊小小的區域,神情專注而平靜。
夜間的道院幽靜昏暗,各個小樓均有亮光閃耀,恍如燈火。禁樓門前一片漆黑,還透出令人心寒的悸意;普通人在此,怕是連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晰,更不要說在遍是沙粒的地面上模仿出完全一樣的兩塊區域。
十三郎依舊在做這件事,神情越發憔悴。雖然他是修士,目力遠非常人所能及,但是長時間盯着同一個地方,還要尋找出一沙一石的區別,難度可想而知。
他的兩眼通紅佈滿血絲,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不停流淚而不自知;他的修爲在不覺中運轉,法力化做一股股清泉在身體流動,滋養着他的精神、身體,還有疲勞到極限的雙眼。
杜雲面色陰沉地從樓裡出來,看到十三郎猶自坐在遠處發呆,譏諷的表情對他說了句什麼,沒有得到迴應。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十三郎沒有任何動作,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宛如石雕。
“白癡!”
杜雲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不知是咒罵十三郎愚蠢,還是在爲自己的無聊而自嘲。
十三郎依舊坐在那裡,半天才拾起一顆沙粒,又或者放入一塊碎石,緩慢而堅決。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的暗幕開了一個口,露出幾點罕見的星光,如銀輝一樣播灑在十三郎身上,映照出一抹孤寂的影。
十三郎渾然不覺,擡手再放一根小樹枝,小心地調整着它的角度,輕輕籲出一口氣。
“還有一半。”
心神動念,手上的動作略微一頓,偏了那麼幾分。
轟然一聲巨響,十三郎一路翻滾着甩出去,滿頭滿臉都是灰塵泥土,掙扎了兩下,乾脆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再也不願起來。
渾身的骨頭彷彿被膠水粘住,稍微一動就咔咔脆響;精神一旦放鬆下來,積累多日乃至多日的疲累彷彿浪潮一樣反撲過來。此時的他,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靜靜地躺在清涼的地面,好一番自勉與自憐。
“厲害厲害,連老天都感動了。”仰望着天空那可憐的幾顆星斗,十三郎默默想道。
“道院封門,學子速速離去,明日再來!”
禁樓裡傳出提醒,平淡冷漠的話語中,略有一絲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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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