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圖洺的話,麥少飛首先一愣,隨後心頭震怒,幾乎遏制不住要當場爆發。
他明白,魔使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包含着無盡之深意。
靈魔兩域隔離萬年,兩方敵意深入骨髓;雖不能說老死不相往來,可凡能自由通行不受拘束者,無不是高處雲端已不爲世情所困的大能。普通修士比如鬼道之流,一派長老之尊都不能無所顧忌,不敢深入魔域太久;靈魔之隔由此可見一斑。
說起來,也就是人類才如如此虛僞;若是獸類,天敵間見到就是你死我活,哪還用得着商量什麼。
大能可以不在乎,十三郎卻不屬此列。無論是靈還是魔,他理當在自己的地盤好好活着;認真修煉苦尋機緣,期待有所成就,又或是默默無聞最終歸墟。以他這點修爲,身在異鄉無異於羊入虎口,很難活得下去。
靈魔之間因仇視而彼此防備,奸細自然會有。圖洺話中包含着的第一個意思,十三郎可能是靈魔異體。以叮噹的例子就可看出,這樣的後果,和送死也沒什麼區別。
其次,假如圖洺認爲十三郎是奸細,理當直接向他訊問纔對。如今他不理十三郎,反倒直接朝麥少飛質疑,其中的蘊意更加深刻,由不得麥少主不多做思量。
魔域百族,那不過是籠統的稱呼,是對上規模成氣候的大族的泛指。魔域範圍億萬裡,單單無盡莽原就不只隱藏多少種族繁衍。怎麼能因爲他一人不能分辨就將十三郎扣上靈脩的帽子!
如說針對十三郎,圖洺應是以他偷襲向依白爲由;那樣的話,麥少飛多少還能理解。但他不從十三郎入手,而十三郎如今是以燃靈遺失族人的身份出現。且已得到麥少飛的認可與重用;圖洺這般說法,無疑含有某種暗指,可謂誅心。
想到某種可能,麥少飛心頭暗凜,沉聲道:“前輩的意思是,蕭八指是靈魔異體?”
不適合直接與之抗辯,麥少主從自己最有把握的方面着手;他相信自己沒有看錯,同時也知道對方沒有把握。否則哪還用說這麼多,直接抓人就是。
圖洺神色不變,搖搖頭說道:“縱然是魔修,爲利所驅投靠異族者也不稀奇。”
麥少飛再也按捺不住。抗聲道:“還請前輩拿出證據,若能證明八指與靈域勾結,少飛願承擔包庇之罪!”
以他與十三郎的交往過程,假如真有差錯,最多也不過是失察。包庇與失察完全是兩個概念。麥少飛能如此,一方面固然有示心之意,另外也表明了他的態度,對十三郎可謂極其看重。竟拿自身命運做賭注。
圖洺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麥少飛會如此作答;他的目光從十三郎身上瞥過。淡淡說道:“少主此言當真?”
“絕無更改!”麥少飛斬釘截鐵回答道。
圖洺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朝十三郎說道:“既然是這樣。就請這位……蕭八指說說自己的來歷吧。”
三人的目光同時落到十三郎身上,卻見他輕輕搖搖頭,說道:“我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
不要說圖洺,就連麥少飛也爲之愕然。心想這叫什麼回答,哪怕是編你也得編一個身份,就算是藉口也行,什麼叫說不出來?
圖洺爲之冷笑,眼中漸有厲色浮現;麥少飛心裡着急,說道:“八指你……”
十三郎朝他擺擺手,說道:“少主不用替我遮掩,我的確說不出來。”
“自己的來歷都說不出來,你是在欺老夫無能麼?”
圖洺蠶眉微緊,寒聲道:“本座勸你莫要自誤!魔王宮若要查一件事情,麥少主還阻止不了。”
這話無疑更加誅心,麥少飛神色微變,剛想開口,十三郎搶先說道:“前輩莫怪,晚輩自然有我的理由。”
不待衆人追問,他自顧說下去道:“晚輩久居深山,六歲父母離世,不久前纔剛剛走出。因巧至穆家寨,這纔有了隨後的事情。”
望着幾人略有茫然的目光,十三郎誠懇說道:“不怕前輩們笑話,就連靈魔兩域之間的事情,晚輩都是剛剛知曉。前輩若要問我是否忠於魔域,我實在回答不上來。”
根本沒聽過靈魔之分,自然談不上什麼仇恨忠誠。自幼隱居深山沒見過世面,也就談上什麼種族概念。十三郎這般說法,無疑是將一切推得乾淨,索性一問三不知。除非將他拿下嚴刑訊問或者搜魂,再無第二種查證的方法。
當然,如果圖洺樂意,大可讓十三郎帶路,依照他的足跡重新過一遍;只要認真些,同樣可以辨明真假。可是茫茫羣山,縱然以圖洺的速度,沒有三五個月也沒辦法走完;假如十三郎隨意指點一番,又需花費多少時間?
他有那麼閒嗎!
以他的地位,冒然質疑麥少飛識人已屬不妥;如此爲難一個剛見面的晚輩,怎麼說都有些過分。
即便他真的較真去查,假如最後得出結論與十三郎所說一致,圖洺顏面何存?難道讓他說,這是一場誤會,老夫心血來潮一時激動,大家不要介意云云?
丟人不丟人!
可話又說回來,圖洺既然開了口,如果任由十三郎這麼一問三不知的態度糊弄過去,又未免太過兒戲。反過來也可以得出結論,十三郎故意用這種很容易被揭穿的方式回答,似有刻意嘲諷圖洺的意思。
他的態度明擺着,要不你就去查,反正我是不搭理你,愛怎麼着怎麼着吧。
看起來,這應該是坦然。
心無所憂才能心無所懼,心無所懼自然坦然面對,誰又能說他有什麼不對。
這些道理一想就明白,三個人不論態度如何,都有些欽佩十三郎的勇氣。不管怎麼說,面對魔使能有這種膽量,已屬大不易。
自認爲把握到十三郎的心理,麥少飛甚至有些興奮。偷眼望着圖洺臉色變得難看,他暗想還是八指厲害,損人不帶髒字不說,格外解氣。
心裡認定圖洺要與自己爲難,麥少飛乾脆也不準備再甩他面子。現在情勢已定,如果他拿到聖子資格,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反之如果拿不到,說不定他會死在夢離之地,即便能回來,恐怕也要被翻出舊賬,怎麼都不會好過。
光是滅殺向依白的事情,麥少飛就承擔不起;所謂蝨子多不癢債多了不愁,說的就是他。
一句話,麥少飛決心放手一搏,賭了!
既然是賭,他就更要將十三郎拉到身邊;不然若失去如此強助,原本七成把握只怕驟降三成,豈不後悔莫及。
“魔使前輩,晚輩擔保蕭八指當是我燃靈外部族人,絕無可疑!”
異族不能幫他參加秋獵,麥少飛索性一竿子擼到底,說道:“若有虛假,晚輩與之同罪!”
…
…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麥少飛不知道,十三郎面上雖然平靜,心裡委實受到極大震撼,生出幾許感動。
麥少飛是賭,他又何嘗不是。他賭這位魔使並非有意與自己爲難,而是針對的是麥少飛這爲未來的燃靈聖子。
對於自己的身份,十三郎並不如何擔心;他自問沒有露出太多馬腳,只要身體不出狀況,無論如何也不能因此給他定上奸細罪名。
他真正擔心的,是叮噹!
假如圖洺真的要查,叮噹勢必暴露出來;以十三郎的實力,拿什麼去保障她的安全?他心裡已經在籌謀,實在不行就尋個機會帶叮噹返回靈域;另可隱藏深山就此不出,也不能再讓她面對魔宮通緝。
面對滄雲宗總比魔王宮好,而且事情都過去了這麼久,落靈城未必還如以前那樣風聲鶴唳;只要小心一些,還真出不了大礙。可如果是在魔域,十三郎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簡直是走投無路。
之前麥少飛已經告訴他,圖洺的修爲當在元嬰中期;魔域號稱百族,每族都有魔使坐鎮。一個魔使就有如此修爲,魔王宮之強大,讓人想一想都要絕望,那敢與之作對。
沒有退路索性就不要退路,十三郎編不出藉口,索性來個瞪眼兩不知。他料準圖洺即便心有所疑,總不會自降身份親自跟着十三郎到處跑;如果換成實力一般的手下,十三郎自問還有周旋的餘地。
至於說連累麥少飛……那也顧不得了!
他與麥少飛之間,實話說直到剛纔爲止,都不過是交易性質。十三郎雖不像一般靈脩那樣仇視魔域,可也不會輕易拿一個魔族少主當朋友;包括襲殺向依白,固然有相助的意思,多少也包含着挑起五族之爭,讓魔域中人自顧不暇的念頭。換句話說,潛意識中十三郎還是把自己當成靈脩看待,不希望魔域太過強盛。
對麥少飛個人,十三郎的印象原本不佳,起碼在角蚩散修圍攻自己這件事情上,他知道麥少飛一直在旁觀看後,心裡終究有些糾結。雖然明白這是身居上位者必然的本性,可以他的特殊經歷來講,理解不代表接受,更不會拿他當做可以交心的朋友。
然而就在剛纔,一切都發生了變化。聽到麥少主一少族長的身份說出“同罪”這兩個字,哪怕十三郎明知道他有刻意拉攏的意思,仍不禁爲之默然。
自小紫依的阿媽與阿公之後,十三郎再次體會到心中最柔嫩處被觸碰的感覺,不覺有些失神。
恍惚中,忽有一聲怒喝,將他驚醒過來。
“夠了!奸細奸細,老夫也是奸細!圖洺你怎麼不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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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