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場雪!
這一年的冬天,五離城顯得格外清寒,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紛紛灑灑,竟然連着下了十餘日。老天彷彿攢足了氣力,將隱藏在骨子裡、過去不願不能泄露的冰冷氣息盡數吐出,爲整體略有灰暗的五離包裹一層厚厚冬棉。
天地晶瑩,四下望去滿目銀白;待天色放晴後,高低形貌不同的銀白反射着日光,演變成萬千琉璃的彩光,交織出一副無法描畫的龐大畫卷,可謂絕美。對五離城的人們來說,這樣的景緻是他們終生都難得一見的神蹟,內心似有無數丘壑被推平,呈現一副空遠瞭闊的胸懷,平添幾分豪邁與空明。
銀裝束裹的景緻固然美,然而雪下得太大太猛,給生活也帶來諸多不便;隨着時間的流逝,人們的情緒從興奮轉爲平淡,由驚喜變爲詫異,最終化作擔憂,進而引發種種疑慮,四處傳播開來。
有傳聞稱,每臨大雪封山,都象徵着一此即將發生的災難,威力根據飄雪的規模有所不同。對許多人來講,眼下這場雪是其終生都不可再遇的天變,由此也代表災難的沉重。聯繫到來年就將展開的秋獵,以及關於此次秋獵將異常殘酷的傳言,人們不禁要擔心,有多少與自己有關的親人會就此永別,又有多少天資縱橫即將嶄露頭角的新人會隕落。
即使不爲秋獵擔憂,眼前就有現成的災害需要面對。大雪影響到的不僅僅是人類,還有那些兇殘成性的魔獸;因覓食變得艱難,深山裡的魔獸將目光移向山外,投射到它們以往不願輕碰的鄰居身上。一些部落因爲參加年會而精英盡出,家中已經傳出遭到魔獸襲擊的消息,因此還引發了一輪部落返鄉的高潮。
這種始料未及的變化令四寶園略有不安。對此次年會,燃靈族的態度極爲重視,不僅號召周邊全體部落參加,還邀請了數量不菲的外族參與。假若到了歲末,本應最隆重的時候年會竟然冷冷清清,不說主辦者丟面子,還會引來外族猜測,甚至帶來意料不到的危機。
面子工程哪裡都需要,修真世界也不例外!
爲了保證年會的氣氛,燃靈族拍出大批修士,在整個萬里領地內展開巡視;其主要目的,竟然是幫助各個部落抵抗獸災。不得不說,此事爲燃靈族歷史上少有的親民之舉,得到頗多讚譽。而作爲發起者的燃靈族少主麥少飛,更是受到衆多周邊部落的擁戴,稱其年少有爲、目光長遠,燃靈中興之希望雲雲。
當然,這其中有多少寄望與感動,多少不屑與仇視,又隱藏了多少權變機謀與角力,就不爲外人所知了。
有這樣一件干係到燃靈整體的事件,原本被炒得沸沸揚揚的“八指少年長街殺人案”反倒冷卻下來;雖偶爾還有人猜測議論,終究慢慢變作談資,不再似以前那麼興奮。別人家的東西再好,終究拿不到自己手裡;大家的日子還得過,怎麼能時刻惦記旁人。
整體而言,四寶年會仍在升溫,各種各樣的人揣個各種各樣的目的來到這裡,或逡巡遊蕩,或埋頭等候,又或是暗中窺探,不一而足。而隨着年會高潮臨近,氣氛終於火爆起來;人們開始猜測哪些人會被燃靈族選中,又會有那些奇寶面世,紛紛芸芸,每日皆有不同。
有人說,申屠部此次下了血本,族中一次性提出八名候選,個個出類拔萃,真不愧爲大族風範。
也有人說,此次秋獵形勢混亂,有外族之間組成聯盟,要將燃靈族徹底打落塵埃。
還有人說,麥少主雄圖大志,修爲深厚到不可思議,且在族中話語權日重,要藉此次秋獵的機會正式登頂,成爲燃靈族新一代族長。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
……
別人如何,穆家寨的人管不住,他們反正很高興,發自心底的高興。
因爲一樁接一樁的好消息不斷傳出,穆氏的這些“餘孽”們沒有理由不高興。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每個人的眼中都有振奮的光芒,爲自己,爲十三郎和紫依,更爲了整個穆氏全族。
這幾個月以來,穆家寨的整體實力提高近半,縱然如此多骨幹被抽調,寨子裡依然固若金湯。從傳來的消息看,幾次魔獸襲擊皆被打退,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比以往不知道好了多少。而從年會的情況看,穆家寨今年將會迎來一場全面豐收;有了充實的荷包,只要過上一兩年,穆家寨的戰力可望翻番,完全可以擴充領地,考慮想大族門檻邁進。
最最重要的是,從阿公那裡傳來一則讓所有人激動到要發狂的消息:此次秋獵,穆家寨不用參加了!
一次性節省下十多名高階戰力,對穆家寨來說意味着什麼?可以預期,此消彼長之下,穆家寨有望成爲周邊千里範圍內的第一大族!
更讓他們爲之狂喜的是,怒旗使之死,非但沒有給穆家寨帶來禍患,還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好處。燃靈族少主麥少飛着人傳來消息,穆元朗與紫依被選中,年會過後即進入火雲山修煉;其中小紫依被麥少飛點名師尊,由那名青衣書生——也就是青衣旗使親自教導!
人們都知道,青衣使在四旗使中是修爲最高的一個,真正的結丹高人;有他親自教誨,紫依何愁大道無期!
這樣的消息不激動,還有什麼事情讓人激動。一時間,穆家寨諸人彷彿被打了春藥,走路說話都格外精神;如果不是阿公特意囑咐他們不得泄露出去,恐怕這些強壯的漢子早就鬧反了天,恨不得時刻大吼幾聲,方能宣泄心中情懷。
興奮之餘,大夥對是十三郎格外尊敬,幾已上升到崇仰的地步。雖然阿公沒有明說,可他們都明白,一切都源自於那位八指少年;沒有他,穆家寨已處在滅族邊緣,掙扎求生都不可得,哪能奢望如今的盛況,還有對未來的期盼。
然而也正應了那句話,樂極生悲!穆家寨族人高興的同時也有擔憂,眼中時常會閃過一抹悲哀,還有濃濃的不捨。
原因是:阿公病了。
病得突然,病得沉重,病得臥牀不起,幾乎奄奄一息!
……
……
靜室中,十三郎服伺阿公吞下丹藥,又親手爲其調理一番氣息,望着老人清瘦灰敗的面色略有好轉,這才停了下來。
“阿公欺我,早知轉移魂火後果這般嚴重,無論如何也應擇機進行,不該如此倉促。”
此時的十三郎,與前幾日相比又有變化。他的皮膚本來白如璞玉,表情始終平平靜靜溫和文雅,如今卻好像蒙上一層極薄的黑紗,看去有些模糊,還增添了一絲邪意。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眸子,依舊是那麼幹淨清澈,還有清泉般的深幽。
這種變化極不明顯,若是用力去看,會有神智模糊之感,彷彿他身上存在一股吸扯的力量,連目光都要吞噬。
“小友不要擔憂,老朽死不了。”
阿公輕咳了兩聲,枯脣痛苦地顫抖了幾次,艱難說道:“小友所有不知,聖火在我體內多留一日,解除後的危害也越大。既然決心已定,不如趕早把它解決掉。”
他說道:“我想多活些時日,多看一看穆家寨的變化;此舉不是爲你,小友就不要自怨了。”
十三郎默然不語,他心裡知道阿公說的是實情;然而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對又是另外一回事;阿公現在雖然解除心結,壽元卻因魂魄受創耗盡,怕是活不過三年。
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客套話無疑很虛僞,十三郎不屑於那樣做,他只是替老人有些不值。
以此老的心智機謀與天分,放在條件稍好的宗門世家,定有一番可期之成就。然而他孤苦一生,整個生命乃至靈魂都獻給了族人,連血親都僅餘下一名年幼女童,何其悲苦。如今好不容易盼得轉機,自己卻又要撒手西去,歷經一生勞碌艱險,所爲何來呢?
正這般想着,阿公突然低喝道:“小友勿要再多想,須知怨念也爲執念,最能於心神不定意志疲弱發揮威力。小友若不能壓制心神,不僅老朽一腔厚望無託,還會害了自己。”
十三郎回過神,輕輕笑了笑說道:“多謝阿公提醒。不過您不用擔心,關於化解怨念,我已經有了一些思路;只待您老稍有好轉便可施爲,成不了大礙。”
這話說得極爲坦誠,十三郎並沒有隱瞞的意思,說道:“不出意料的話,秋獵前,我就能將怨念完全消除,將聖火運用起來。”
阿公爲之一愣,有心追問,又覺得沒什麼必要。聖火既然已經獻出,此後如何唯看十三郎的心意,他就算想反悔,也已沒了手段。更何況十三郎既能坦然講出一切,也已表明其態度,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點點頭,說道:“小友乃奇人,非老朽所能猜度;既然有化解之道,自應該將聖火早日運用。老夫很想看一看,犧牲了我族無數人性命才存下的遺物,究竟威力幾何。”
“只是眼下,五離城混亂有加;小友還需小心隱匿,不要被人看出什麼纔好。那個臘梅會,小友收到聚墨老人的邀請,到底去還是不去?”
“聚墨老人倒無所謂,不用太在乎他;我這人對什麼什麼老人這樣的名號有些敏感,聽起來就不舒服。”
十三郎調侃了一句,不待眼前這位垂弱老人發笑,又說道:“不過麥少飛傳來消息,臘梅會上可能有我所需之物。而且從他的話裡判斷,此事還牽涉五族秋獵之爭;既然我要參加秋獵,總該瞭解一番。”
他從牀邊站其身形,正色道:“明天我就去看看,何謂五族爭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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