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黃雖在蕭侯府有固定客房,可他哪裡是在一個地方呆得住的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真要用他的時候也沒有想象中方便。
所以,丫鬟眉娟請來的大夫是府上慣用的李大夫。
李大夫爲清姨娘把了脈,又看了看身上的傷,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他反覆看了很多遍,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可究竟是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只得疑惑的問眉娟:“清姨娘當真被打得不輕?”
“那是自然,奴婢在一旁數着,姨娘被打了足足三十|六大板,人都直接被打暈了,身上更是血肉模糊。你說這還能不嚴重嗎?”
李大夫哦了一聲,而後又爲清姨娘把了好半天脈,終究還是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從脈象上來看,清姨娘的確傷得不輕,可從傷口來看,不應該是捱了那麼多打的樣子啊。就憑清姨娘的身子骨,別說三十多板子,就是十板子下去,那也一定會皮開肉綻!
可清姨娘的傷……
罷了,大戶人家的妻妾爭鬥誰知道有多黑暗,他們願意說傷有多重就說傷有多重吧,反正這渾水,老夫是堅決不能淌。
李大夫開了些補身子的藥,又留了些金瘡藥便匆匆走了。
一邊走還一邊搖頭:這侯府的水還真深,就清姨娘後背那點刮傷來看,五板子指不定都沒捱上,竟然就敢說捱了三十六板子,你家板子是筷子那麼大吧!
眉娟去抓了藥就趕忙去伙房煎,素蘭要給清姨娘上藥,侯夫人卻攔了下來——
她說:“讓罪婦來吧,都是敬芝那孽畜惹的禍,我這個當孃的看着心裡也是難受。你讓罪婦親自伺候姨娘,我心裡也能好受些。”
侯夫人最是慣常做戲,整套的語氣表情用下來,讓人覺得她說不出的真誠。
素蘭原本就心疼清姨娘,想着剛纔蕭敬芝的囂張,以及侯夫人以往得勢的時候對清姨娘的刁難,她便想拿侯夫人當丫鬟使喚一回。
“也該你伺候!”她將金瘡藥往侯夫人手裡一塞,使氣道:“你最好祈禱清姨娘沒事,若是不然,看你們怎麼向侯爺交代。”
侯夫人拿了接過金瘡藥,唯唯諾諾的答道:“罪婦明白,罪婦一定寸步不離的伺候清姨娘,直到她康復爲止。”
說着話,她便用後背堵住了素蘭的視線,飛快的換了藥之後又往清姨娘的後背上抹。
這邊素蘭和侯夫人才剛替清姨娘整理好衣裳,那邊蕭侯爺就回了府。
纔剛進門,府中的小廝就將事情說給蕭侯爺聽,完了還刻意強調道:“前夫人罰四皇子妃當院跪着,到現在爲止,足足跪了又一個半時辰了。
這樣的鬼天氣,連風都跟凍刀子一樣劃人,四皇子妃千金玉體,也不知道是怎麼扛過來的。”
蕭侯爺意味不明的看了那小廝一眼,而後才問:“清姨娘呢,怎麼樣了?”
“後院的事情奴才不是很清楚,做不過是捱了幾下打吧。好像是清姨娘刻意爲難皇子妃,連茶都是上的前年的三等白笌,四皇子妃要罰那奴婢,清姨娘不讓,四皇子妃氣不過,這才罰了清姨娘。”
不是說後院的事情並不清楚嗎?怎麼連上的茶是什麼都說得頭頭是道?
侯爺眉頭皺了起來,他再次多看了那小廝兩眼,想說什麼到底是忍了下來。
他大步往後院去,中途不可避免的路過蕭敬芝跪着的地方。
蕭侯爺遠遠的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麼,繼續往清姨娘的秋水閣去。
“爹……”
他才擡步,蕭敬芝就帶着哭腔衝着蕭侯爺喊:“爹,芝兒冷,好冷!”
蕭侯爺想直接離開,可看着蕭敬芝凍得發青的小臉,以及瑟瑟發抖的身體,終究還是沒狠下來心。
他折轉步子走到蕭敬芝跟前,冷聲問她:“究竟怎麼回事?如何一回來就找清姨娘的麻煩?”
“我錯了爹,女兒知道錯了,女兒再也不敢了。”
蕭敬芝撲過去抱着蕭侯爺的小腿肚子哭,手才一摸上去,蕭侯爺就被冷得狠狠打了個寒戰。再看小臉青紫,淚眼婆娑的蕭敬芝,侯爺終究還是心軟了。
“既然知錯那便起來吧,爲父要去瞧你清姨娘,你也隨我一道去。”
“好!”
蕭敬芝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她着急起來,卻因爲跪久了雙腿失去了知覺,還沒站穩就又往地上栽去。
蕭侯爺眼疾手快的將她接住,將她放穩之後小心的捲起她的褲腿看了她膝蓋。
當看到那玉白膝蓋已經跪得滿是淤青,蕭侯爺心裡再是有氣也都消了。
他打橫將蕭敬芝抱起,幾乎溺愛的道:“你清姨娘身子向來不好,經不住折騰。你回來孃家,便是受了委屈也別對她動手,將委屈告訴爲父,爲父罰她月例銀子,冷落她不搭理她,讓她給你道歉,不就行了?”
蕭敬芝雙手摟着侯爺的脖子,乖巧道:“女兒知錯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看蕭敬芝聽話,侯爺心裡更是安慰。
他問蕭敬芝:“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啊?聽說你來了也沒多久,怎麼就鬧出來這麼多是非?”
蕭敬芝才收住的眼淚就又氾濫開來,她委屈求全的哭道:“是女兒錯了,女兒還當自己是蕭家的嫡出大小姐,還想要沒出閣之前的待遇。
所以丫鬟給我上前年的三等白笌,我就生氣了。我想着是奴才不懂事,要罰奴才,可清姨娘不依,說早在我出閣之後府上就再不備極品老君眉,還說又不是正經的皇子妃,不配來府上耍威風。
女兒當時就氣得不輕,等清姨娘問我有沒有皇后娘娘冊封女兒爲側妃的懿旨時,女兒就失控了,拿出皇家令牌相要挾,打了清姨娘五板子。”
蕭敬芝一邊說着一邊偷看蕭侯爺的臉色,見他父親喜怒不顯,高深莫測的樣子,她也不敢說得太過誇張,立馬害怕一般的低垂了眼瞼,小聲道:“爹爹你原諒女兒吧,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往後再也不敢對清姨娘不敬了。
說好聽點,女兒是四皇子側妃,可真論起來,我也不過是個侍妾。姨娘說得對,我母親是被休的罪婦,我也不過是個連生孩子都得皇子妃開恩的玩物,我不高貴,也沒有資格回孃家逞威風。
我錯了,當真知道錯了。”
“她當真說了這樣的話?”侯爺逼視着蕭敬芝的眼睛,想通過眼睛看見她內心深處的靈魂一般。
蕭敬芝立馬就跟被嚇到了一樣,一連搖頭
:“沒有,不是清姨娘說的,是個奴婢說的。清姨娘已經發落了那奴婢了,是女兒心氣高,火氣大,這才和清姨娘不依不撓。
爹爹,你要是不解氣就再罰女兒一場,別在深究中間是事情了好不好?
我母親爲了贖罪都去給清姨娘當丫鬟,貼身伺候了,我再不知錯就會害了我們孃兒倆了啊。爹爹……”
蕭侯爺內心相當複雜,他朝蕭敬芝胡亂點了點頭,腳下步子卻越發快了。
等到了秋水閣,侯爺和蕭敬芝就看見侯夫人卑微的伺候着清姨娘洗臉,她半跪在牀榻邊,謹小慎微的擦着清姨娘額頭上的細汗,那輕微的動作,好似生怕一用力就按疼了清姨娘一樣。
蕭侯爺怔楞的看着卑微的侯夫人,心竟沒來由的被狠撞了一下。
兩年了吧,兩年後第一次見這個被休棄的女人,沒想到竟然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以往的她多高傲啊,表情動作何時不是尊貴優雅,高人一等。可如今……
她放下身段來伺候一個姨娘,卑微得實在讓人心疼。
蕭侯爺愣在當場沒有說話,蕭敬芝一看侯爺的表情就知道有戲,也不點破,只自己掙開蕭侯爺的懷抱,衝到侯夫人面前關切的問:“姨娘怎麼樣了?女兒沒傷着她吧!”
侯夫人餘光早就看見了蕭侯爺的存在,可卻裝着什麼都不知道。
她伸出食指按住蕭敬芝的嘴脣,噓聲道:“別出聲,你姨娘疼得死去活來,上了藥這纔剛睡着,讓她好生睡一會兒。”
蕭敬芝的聲音果然就小了,臉上的表情卻是悔恨交加:“女兒下手是重了,五板子打下去,清姨娘哪裡得了?她要是再不肯原諒女兒了那可該怎麼辦啊?”
“沒事,你姨娘說了,女債母償,只要我將她伺候康復了,你姨娘不會再和你計較。”侯夫人慈愛的摸着蕭敬芝的臉,渾身上下都是母性光輝:“便是如此,往後也不能任性了。清姨娘是長輩,你得敬着讓着,再是有不對的地方,也還有你父親爲你做主呢。
對你父親的姨娘動手,太欠缺教養。以往是我沒將你教好,現在我知道錯了,對你也一定會更加嚴格,你知不知道?”
“娘……”
蕭敬芝撲進侯夫人懷裡撒嬌,侯夫人溫柔的將她摟在懷裡,那場面溫馨美好得刺痛了侯爺的眼。
她,當真是變了!
侯爺心中柔軟一片,對侯夫人也有了一種:何必當初的垂憐。
他癡癡的看着,看侯夫人依舊保養得益的容顏,看她難能可貴的端莊大方,高貴優雅,看母慈子孝的溫馨畫面……
他看着,險些就熱淚盈眶。
可就在他最爲陶醉最爲享受的時候,素蘭和眉娟相攜着從外面回來,一看見侯爺就趕緊行禮:“侯爺吉祥!”
沒等侯爺回過神來,向來大大咧咧的素蘭就氣不過告起狀來:“請侯爺爲我們姨娘做主,四皇子妃欺人太甚,一來就扇了清姨娘十來個耳光,更讓人將姨娘按在老虎凳上,狠狠打了三十|六|大板,姨娘受不住昏迷了,她都還不罷休,要拿冰水將姨娘婆醒接着打。
侯爺,四皇子妃實在太過分了,你可一定要爲我們姨娘做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