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微笑着上前款款下拜:“媳婦兒見過母親。明鸞病了幾日,已經大好了,大夫瞧過了也說不妨事,只需再養些時日就好。只是這孩子惦記着今日是母親大壽,吵着非要過來給您賀喜,還請您別見怪,原是她一片孝心,並非有意違您的令。”
她一拜,小女孩便立時離開了原位,避到一旁。南鄉侯夫人臉上露出了幾分歡喜:“罷了,她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知道錯了就好。”又板起臉,“若敢再犯,可就沒那麼容易混過去了!”
章明鸞連忙收回看向大堂姐的目光,照嬤嬤們教的規矩跪下磕頭:“孫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再不敢胡來,請祖母原諒我吧。”說真的,這位南鄉侯夫人雖說是她祖母,其實只是個外表看上去不過四十來歲的婦人,對着這麼張比自己老媽還要年輕的臉叫“祖母”,還要下跪磕頭,章明鸞心中真是說不出的彆扭,若對方真是個白髮老奶奶她也就當敬老了。
南鄉侯夫人到底是親祖母,事情又過了這麼多天,也沒多加爲難,便叫明鸞起來了:“罷了,你記住教訓就好,一會兒你二姐姐來了,記得給她賠個不是。那天你在姑太太跟前胡說八道,可把她急壞了,哭得好不可憐,我瞧着都不忍。”小女孩在旁邊笑道:“祖母,二妹妹只是臊了,又覺得丟了面子,其實她與三妹妹一向要好,這麼多天過去了,便是有再大的氣也都散了。更何況今日又是您的好日子,二妹妹不會掃您的興的。”
“如此最好。”南鄉侯夫人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句明鸞的病情,陳氏一一答了。不一會兒她便揮揮手:“元鳳她娘在外頭張羅筵席的事呢,一個人哪裡忙得過來,你出去搭把手吧,就讓明鸞隨元鳳一道陪我說說話。”陳氏頓了頓,看了明鸞一眼,只得應下:“是。”又叮囑女兒:“不許頑皮。”便退出去了。屋裡就只剩下南鄉侯夫人與元鳳、明鸞。
明鸞看了看元鳳,心裡隱隱有些提防。通常宅鬥文裡這種本身出色又受寵的姐姐都愛在長輩面前獨領風騷的,看不得別的姐妹搶了自己的風頭,雖然不清楚這位姐姐是否也如此,但還是小心點好。
不過元鳳接下來的表現就跟一個親切的大姐姐沒兩樣,臉上一直掛着甜甜的微笑,說話也風趣,逗得南鄉侯夫人十分開心,但同時又很體貼長輩,幫着送茶水、剝花生瓜子兒,還替對方捏肩捶腿,侍候得無微不至,實在叫人佩服不已。更難得的是,章元鳳在如此忙碌之中還沒忘了明鸞的存在,時不時丟幾個話題過來,拉着她一塊兒哄南鄉侯夫人開心,還會給她使眼色,暗示她該說什麼話討祖母歡喜。
明鸞雖然有心提防,但見此情形也覺得自己是多心了,想着不能辜負了對方的好意,便拿出以前在親爺爺親奶奶面前討好賣乖的本事來,也跟着在旁添茶倒水、捏肩捶背。可惜她心虛,怕自己說話不注意漏了餡,沒敢接大堂姐的笑話段子,只能擺出一臉靦腆的笑裝害羞小天真。
託了這位大堂姐的福,明鸞在一旁聽她說笑倒是搞清楚了這個家的部分親戚關係。比如姑奶奶嫁的那個臨國公府是姓石的,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女,大孫子年紀比自己大,但孫女年紀就小些,兒媳婦跟二奶奶孃家有點親戚關係;還有章元鳳的母親沈氏是太子妃的姐姐,還有一個孃家兄弟和一個孃家妹子,其中孃家妹子就是李家太太;另外自家還有一位庶出的姑姑,嫁的也是勳貴人家,不過丈夫只是庶子,養在嫡母名下;等等。
南鄉侯夫人聽着有些意興闌珊,元鳳笑吟吟地又把話題轉到了自家兄弟身上。於是明鸞又弄清楚了這章家孫子一輩已經有五個男孩四個女孩了,其中長房只有一個嫡長子文龍,二房有一個嫡子文驥、一個庶子文虎,三房則只有一個幾個月大的庶子文騏,四房尚未有子。元鳳提到文騏時特地看了明鸞一眼,明鸞就感覺出來了,不過她以爲對方是怕自己這個嫡女會看庶子不順眼,也就沒多想,只是心中琢磨陳氏原來沒生兒子,想必在夫家處境有些尷尬吧?
相處下來,章明鸞覺得這位堂姐也不討人厭,還真有幾分大姐姐的作派,便把心中的提防稍稍減輕幾分,也願意跟她說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章元鳳似乎覺得有些訝異,但很快又開心起來。
正說話間,又有人來了,這回來的是二奶奶和二姑娘。明鸞留心聽元鳳的稱呼,見她叫二奶奶“二伯孃”,便也跟着叫了。
這位二奶奶年歲跟陳氏差不多,打扮得富貴些,穿的就是紅襖藍裙,滿頭珠翠,十分喜慶。她長相倒還美麗,只是一雙細眉稍稍有些吊梢,顯得精明有餘,親和不足。見過禮,她側臉一看到明鸞,臉上的笑容便先消了幾分,眼裡帶着審視與嘲諷:“喲,三姑娘的病終於好了?我還以爲要再等十天半月呢!”
明鸞心中一凜:好,宅鬥文裡的刻薄型伯母嬸孃出來了,看外表也十分契合,對付這種人不能手軟,不過現在自己還沒搞清楚情況,先忍了再說!
她低頭朝二奶奶行了一個禮,只說了句“我已經好了,多謝二伯孃想着”就閉了嘴。二奶奶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左眉挑得老高。元鳳便笑着插嘴說:“三妹妹,你生病這段時日,二伯孃十分關心你的病情呢,天天都問三嬸,你可不要忘了二伯孃的心意。”明鸞從善如流地再向二奶奶行禮:“多謝二伯孃關心。”
二奶奶愣在那裡,似乎有些不適應了。南鄉侯夫人在上座輕咳了一聲,她才醒過神來,滿臉堆笑地上前說吉祥話。元鳳拉着二姑娘與明鸞坐下,二姑娘甩開了她的手,氣鼓鼓地徑自往離她最遠的一張交椅上坐了,又瞪了明鸞一眼。明鸞心裡正莫名其妙,元鳳卻不在乎地笑笑,回到祖母身邊捶肩去了。明鸞順着她的去向看了一眼,卻正好收到南鄉侯夫人一個欣慰的眼神。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家子怎麼回事啊?!來個人給她說說好不好?!丫環情報中心的工作遠遠不到位啊!
明鸞吐血地想要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繼續做孝順祖母的害羞小天真,冷不防被人一拽,叫二堂姐拽到邊上去了。對方瞪着她小聲埋怨:“你這死丫頭,不過病了幾日,怎麼就翻臉不認人了?!居然湊到元鳳跟前奉承,從前說過的話,你都忘了不成?!”
對了,這位二堂姐跟本尊是很要好的,而聽對方的口風,二姑娘三姑娘似乎跟大姑娘不大合得來?
明鸞眼珠子一轉,便也瞪了對方一眼:“二姐姐還好意思說呢,我病了這麼久,也不見你來看我一眼,倒怪我翻臉不認人!”她傲嬌地一仰下巴:“誰奉承大姐姐了?我是孝敬祖母去了!”
二姑娘眼中閃過一絲心虛,吱唔道:“我倒有心去瞧你來着,只是母親管得嚴,我出不了門……”接着又一仰脖子,“再說了,你先前把我害得不淺,你還沒給我賠不是呢,倒怪起我來。”
明鸞想起陳氏的計劃,便裝作無意地舉起戴了珠串的那隻手挽了挽鬢髮,出言試探:“你這話可真傷人心,我怎麼害你了?我還不都是爲了你麼?”
二姑娘臉上一紅,目光又在那珠串上略停留了一下,又支唔起來:“你胡說什麼呀?我不過是對你發發牢騷,可沒叫你到祖母與姑太太跟前鬧……”咬了咬脣,又湊到她耳邊小聲說:“罷了,我不怪你了,不過你可知道,這件事原來還是我們房裡周姨娘跟你們三房謝姨娘搞的鬼?”
啥?明鸞眨了眨眼:“這話怎麼說?”
二姑娘打起了精神:“我母親又不喜歡大伯孃,怎麼會看中李雲翹?原來是在外頭聽別人說了幾句好話,纔有了這個心思,其實還沒拿定主意呢,心裡還是喜歡石大哥哥多些!是周姨娘有心跟我母親做對,悄悄兒把這事兒告訴了你們謝姨娘,想必是謝姨娘跟三叔說了,三叔纔會去求祖母把你說給石大哥哥。若這事兒成了,我母親一定會生氣,咱們姐妹的情誼也會受損,周姨娘不就得逞了麼?真真可惡!”
若不是先前聽元鳳說過李家跟章家的關係,明鸞還真聽不懂她這番話呢,不過這怎麼聽都象是糊弄小孩子的,這姑娘該不會是把章明鸞看成是自己的打手了吧?
明鸞仔細看了對方一眼。其實這位二姑娘只不過是十歲左右的年紀,穿得一身紅襖綠裙,頭上金晃晃,胸前金燦燦,咋一看跟元鳳差不多打扮,小模樣也長得挺好看的,跟元鳳不能比,卻比自己強多了,只可惜長得肖似母親,稍嫌厲害了點。
這就是所謂心思深沉總利用姐妹達到目的的女配角了吧?明鸞心裡拿定了主意,對這位堂姐還是離得遠些好,看起來對方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二姑娘見她沒反應,有些急了,便扯了扯她的袖子,冷不妨聽到正座上南鄉侯夫人開口問:“玉翟,明鸞,你們倆在聊什麼呢?”不由得僵了僵,乾笑着回答:“沒什麼,祖母,我與三妹妹多日不見,便多聊了幾句。”
章明鸞也小心答說:“我給二姐姐賠不是呢,二姐姐寬大,原諒我了。”
南鄉侯夫人的笑容深了幾分:“這就好,姐妹們原該和和氣氣的,若是三天兩頭爭吵不休,叫外人見了也笑話。”
玉翟抿了抿嘴,有些不大服氣,明鸞卻笑着湊回祖母身邊:“大姐姐捶了這麼久,想必也累了,換我來捶吧?”
二奶奶笑道:“喲,三姑娘病了幾日果真懂事了,還知道要孝順祖母了。”又對婆母說,“三弟妹教養孩子真是沒說的,方纔媳婦兒來時還在半路上遇見謝姨娘,她抱着騏哥兒要來給您請安賀壽呢,說是騏哥兒一早起來就不安生,直衝正院的方向嚷嚷,謝姨娘說要帶他過來,他纔不鬧了,小小年紀還知道要來給母親賀壽,實在是難得。”
明鸞腦子轉了一轉,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自家三房裡的小妾跟庶子,不由得大訝。這位二伯孃吃飽了撐的?小叔子房裡的小妾庶子跟她有什麼關係?不過一想到她是宅鬥文裡的反派典型,又覺得不出奇了。所謂反派,不就是沒事也要找點事出來折騰嗎?
果然南鄉侯夫人一聽就皺起眉頭:“騏哥兒才幾個月大?能知道什麼?我記得昨兒纔有人說他病了,要看大夫,既是病了,好好養着就是,何苦大清早的折騰孩子?”說罷叫過一個丫頭:“去傳我的話,叫騏哥和虎哥兒都不必過來了,孩子還小,省得一會兒客人來了怕生,驚着了,讓奶孃把他們各自抱回房去。兩個姨娘若是閒着無事,就到前頭幫忙。雖說因聖上抱恙,咱們家不打算大肆操辦了,只擺幾桌素酒請相熟的親戚朋友坐坐,但要準備的事情也夠多的,大媳婦和三媳婦未必能忙得過來,正缺人打下手呢。”
一聽這話,二奶奶就拉下了臉,勉強笑道:“姨娘們懂得什麼?還是讓媳婦兒去吧。”
南鄉侯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喲,怎麼纔來就要走?該不會是嫌我老太婆說話無趣吧?”
二奶奶頓時萎了,只能連聲賠笑說不敢,給女兒使了個眼色,便要上前接替元鳳做捏肩捶腿、斟茶倒水的活。元鳳悄悄讓開,走到明鸞身邊小聲道:“別生氣,嫡庶有別,祖母心裡有數。”
明鸞笑道:“沒事,母親教訓過我,我現在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元鳳喜道:“你能這麼想就好,其實家和萬事興,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生氣呢?”又有些擔心地摸了摸她的臉:“我瞧你臉色怪蒼白的,可是身子還沒好全?”
明鸞卻是心累的,她的身體確實大病過一場,正虛弱着,方纔又費了不少心力。她雖有個成年人的靈魂,卻沒有成年人的身體,聞言便順着元鳳的口風道:“是有些累,不過不要緊,我坐一坐就好了。”
元鳳卻道:“這不行,一會兒客人來了,你只有更累的。你隨我來。”她拉起明鸞的手往外走,明鸞有些擔心地回頭看看:“祖母那邊……”
“沒事兒,有我呢。”元鳳拉着她穿過正屋,進了西邊的博古罩,又再穿過另一重帳幔,來到一處房間,裡面靠牆放着一溜兒高櫃,西邊牆上並排兩扇大窗,窗臺下是四五隻大箱子,箱子邊上放着一把交椅,交椅旁是張小桌子,上頭正擺着個算盤。
元鳳笑道:“這是西盡間,素來是放東西用的,三妹妹沒來過吧?”接着又拉她向右拐進了碧紗櫥,裡面是一間小屋子,放着一張羅漢牀,上頭疊着薄被,牀對面是兩張交椅,當中隔着一小几,几上擺着一隻小香爐,旁邊是一隻小匣子。
元鳳回頭對明鸞笑道:“我平日在祖母這裡,若是想歇午覺,又不想回自己院子去,都是在這兒歇的。這裡原是大丫頭上夜的屋子,因我要用,重新收拾了,還算乾淨。妹妹且在這裡躺一會兒,等客人來了,我就叫人來喊你。”
明鸞心中感動,覺得自己之前實在是受網絡小說影響太深,居然誤會了她,忙向她道謝。元鳳只是笑笑:“什麼大不了的事,自家姐妹,何必客氣?”又囑咐了幾句,還叫了個小丫頭來預備明鸞隨時差遣,便出去了。
明鸞坐到羅漢牀上,倚着引枕閉目養神,那小丫頭燃起了安神香,便悄悄溜出去了。明鸞聽見動靜,撇了撇嘴,也不跟她計較,躺下睡了一會兒,又覺得這牀怪硌人的,睡着不舒服,只得又起來了,深感無聊,想要出去,又聽到外面忽地一陣熱鬧,不知是誰來了,嘰嘰喳喳的,還夾雜着孩子的哭鬧聲,不用說,定是章家其他人到了,要不就是親戚。她剛纔應付兩個小女孩都這麼費心神,實在不想再出去了,自欺欺人地打算等到元鳳叫人來喊她再說。
這一等就等了足有十來分鐘時間,一直沒人來。明鸞想到元鳳的細心體貼,懷疑對方是想給自己多一點休息時間,更添了好感。只是自己睡又睡不着,在這裡呆坐也怪傻的,便索性起身走出了小房間。
西盡間裡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通向外間的帳幔不知幾時放下了。明鸞看了看窗下的交椅,便走過去坐下,伸長了雙腿舒展筋骨,只覺得渾身上下骨頭髮疼。
看來穿到宅鬥文裡過日子也不容易啊!
窗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來了。她也沒多想,只是賴坐着,卻忽然聽得窗外傳來一個女聲:“事情進行得如何了?我方纔瞧見東宮方向有火光,是不是逆黨帶兵闖宮了?太子妃和太孫接出來了沒有?!”
明鸞一時沒坐穩,從交椅上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