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誰?!
明鸞大氣都不敢出,小心地探頭張望了那華衣男子的背影幾眼,便飛快地縮回頭來,一邊摒住氣息傾聽對方的動靜,一邊飛快地轉動着腦筋。
這人衣着華貴,雖然外表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貴族,但看他衣裳的料子,卻比當初南鄉侯府還在時祖父章寂穿的衣裳料子還要更華貴些,腰間也繫着質地上等的玉佩,頭上還戴着金冠,絕對不是一般人。可是這樣的人,又怎會出現在這個莊子裡?
明鸞知道這處莊子是朱翰之爲燕王與太孫進行秘密行動的據點,莊裡的莊丁都是他的手下,那被殺的莊丁多半也不例外。倘若這莊丁有問題,而華服男子是朱翰之這一方的人,他沒必要殺了人後還鬼鬼祟祟地張望四周,一副怕被人發現的模樣。可見他與莊上的人是敵對關係!
若是這樣,這人的身份來歷就很有問題了。居然叫人摸進了秘密據點,朱翰之也未免太大意了!他最近都在幹什麼呀?!
明鸞在心中吐嘈朱翰之幾句,一聽見那華服男子似乎有動靜了,忙又將注意力轉移回來。她小心探出頭去觀察對方的動作,發現他將那死去的莊丁拖到角落的隱蔽處,似乎要將對方身上的衣物脫下來。難道他打算穿上那莊丁的衣服喬裝逃跑?!
明鸞心念電轉間,已經想清楚了關鍵。看這人的穿戴,絕非一般人,又與朱翰之一夥敵對,還摸進了朱翰之的秘密據點,如果他順利逃走了,再帶着官兵回來,這個莊子就保不住了!雖然說她要是及時通知朱翰之,莊上的人以及後村的人都能安全逃走。但記得當初陳氏提過,這個莊子跟臨國公石家有點關係,是靠着臨國公府庇護才避開了官府的耳目。如果這個地方暴露出來,連累了臨國公府,對朱翰之等人一定會有不利的影響。雖然她討厭石家當年的絕情,但既然石家已經轉投向他們這邊。也沒必要爲了點私怨壞了朱翰之的計劃。
可是這人也許很快就要逃走,她現在去通知朱翰之。不知來不來得及?她本來就不知道後者現在在何處,而方纔她也看見了,莊上大多數人都朝另一個方向去了,現在周圍連一個她可以求援的人都沒有。萬一她跑開去找救兵,那華服男子卻趁機逃走了,那不是白搭嗎?
看來,只能靠自己了。
明鸞學了點拳腳和射箭功夫,對付過幾個流氓地痞,膽子也大了。她又回想方纔那華服男子殺莊丁時的身手。揣度了下,覺得對方雖然看得出來是個練家子,身手卻有限,大概只比朱翰之強一點,她當初能制服朱翰之,未必就不是這人的對手。不過當時朱翰之知道她的身份。不會下死手,而這人卻是殺人不眨眼的死對頭,最好是不要與他正面對上,而且必須一擊即中。倘若一擊不中,就得立刻逃走。
那人在迅速地換衣裳,明鸞也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尋找趁手的工具。可惜。她藏身的這戶人家柴房離得有些遠,若要跑過去,很有可能會被那人發現,她只能放棄柴刀這一項用熟的好武器了,便將目光轉向檐下牆邊放的板凳上去。
板凳,乃是中國民間七種武器之首,既方便,又實用。明鸞在德慶時,曾經幫着家裡的男人砍樹鋸板做簡單的傢俱,甚至還親手做過三隻小板凳,對這方面頗有些心得。她一手抄起那張板凳擺弄兩下,點了點頭。這隻板凳雖然工藝粗糙,美觀欠奉,更別提創意與藝術性了,但勝在夠結實,木板還非常厚,她稍稍掰了一下,深信這件武器足以將那人砸暈。
她又探頭往離她不遠處的窗戶往屋裡看了看,發現是個廚房,便伸手將鹽罐也拿了過來,抓在手裡。
華服男子已經換上了莊丁的衣裳,只是頭上的金冠還在,看上去顯得有些不淪不類。他仍舊緊緊拿着那把大刀,小心翼翼地往明鸞這邊走來。方纔他已經觀察過地形,知道從這條小路往前走,很快就能抵達聚寶山腳下。他知道有幾個信得過的大臣勳貴在山上有別業,甚至還有宗室在山上建了避暑的園子。
明鸞細細傾聽他的腳步聲,知道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很快,地上就出現了他的影子。明鸞握緊手中的鹽罐,就在他走到與牆面齊平的那一刻,飛快地將鹽罐甩了過去。那人猝不及防之下,立刻閉上了眼睛。明鸞抓住那一瞬間,掄起板凳,用盡全身力氣往他頭面砸去。
那人慘叫一聲,身體晃了晃,頭面被砸得青腫發紫,口鼻都流出血來,但他沒有暈過去,只是暈頭轉向地晃悠着,雙眼緊閉,似乎被鹽刺激到了。他倒不是個笨人,知道自己受到攻擊,雖然目不能視,卻還是揮舞着手中的大刀,不讓人靠近。
但明鸞早已離開了原來的地方,轉向他身後,正好是他大刀揮不到的地方,再度掄起仍舊十分結實的板凳,竭盡全力往他後腦勺摔過去,只聽得重重一聲,板凳摔落在地,沒有散開,而人則晃了晃,頸部流下深紅色的粘稠液體,接着,他整個人便往前撲倒了。
明鸞不敢掉以輕心,揀起板凳,就往他身上砸,見他一動不動,又往鄰家農舍裡拿了根竹竿來,專朝他下身要害部位戳,見他不動,又上前踩了幾腳,仍舊沒有動靜,才確定他是真的暈過去了,便迅速找了兩根麻繩來,將他雙手雙腳往後掰,捆得死緊,這才放心地轉身跑去找朱翰之。
她還記得先前莊中衆人齊聚的方向,直接就往那裡跑,果然看見一衆莊丁聚在一處院子外,院內朱翰之正板着臉端坐,他面前跪着幾個人,爲首的一人垂頭喪氣地正向他請罪:“公子,都是小的疏忽,才讓人跑了,請公子責罰!”朱翰之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原來還知道自己疏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有多要緊,還把人放跑了。你居然還有臉來我面前請罪?!”
那人大氣都不敢出,周圍的人也都情緒低落。有人發現明鸞來了,忙迎上來小聲道:“章三姑娘,現在不大方便,你能不能明兒再……”
“是誰來了?!”朱翰之在院中揚聲詢問,打斷了那人的話。那人只得轉身去稟報:“是章家三姑娘。”
朱翰之的臉色微微有些好轉,站起身看向明鸞。有些歉意地道:“有事麼?現下莊上不大方便……”
明鸞同樣打斷了他的話:“你們在找人是不是?穿着一身華貴服飾,有些胖的男人,呃……大約三四十歲。”
朱翰之一臉震驚,旁邊衆人也是同樣的表情,方纔還在請罪的那人慌忙回頭來問:“章三姑娘見過那人?!”
明鸞往自己來的方向指了指:“我在那邊看到這人殺了你們一個兄弟,就把他砸暈了,又捆了起來,現在應該還躺在那裡。”
那人跳起來,呼啦一聲飛快地朝她指的方向跑了。衆人也迅速跟上,院子內外瞬間空了一半,明鸞有些發呆,朱翰之走了過來,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你見到他殺人,爲何不來告訴我?你居然一個人對付他……萬一敵不過那人怎麼辦?!他既然能殺一人。自然不在乎再多殺你一個!”
明鸞白了他一眼:“當時的情形,我如果不把他攔下,他就跑了,到時候這個莊子就要暴露了。我也是爲了大局才冒險的,而且早已考慮過各種風險,沒有把握我是不會去做的。”
朱翰之仍舊有些生氣:“你以爲自己是高手麼?手無寸鐵,也敢對付他?他自幼文武雙修。又敢殺人,你拿什麼去砸他?!”
“我的武器可了不起呢。”明鸞睨着他,“那可是七大武器之首,百發百中,就沒有失手的時候!”
朱翰之瞪着她不說話,不一會兒,衆人擡着暈倒的男子回來了,個個臉色都有些怪異。朱翰之丟下她去看那人,發現他臉上處處紅腫得發紫,耳鼻口都流出了血,幾乎面目全非,頭上、後脖與身上都是血,看上去慘不忍睹,整個人象只豬一般被捆了手腳,下身要害處還有幾個清晰的腳印。
他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回頭看向明鸞:“這都是……你打的?那七大武器之首……是什麼東西?”
明鸞挑挑眉:“當然是我打的了,至於是用什麼打的你就別管了。我是把他打得完全不能動彈了,又將人捆起來,纔過來跟你報信的,這樣也不怕他會忽然醒來逃跑。”
朱翰之又打了個冷戰,想起這人的身份,又覺得對方有些可憐。不過這份同情只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很快就給手下人使了眼色,讓他們將人擡進了屋裡,然後笑着對明鸞道:“今兒你幫了大忙了,本來我們抓了這人關在屋裡,想着他還要一陣子才能從昏迷中醒過來,便疏忽了,沒想到他居然提前清醒了,還狡猾地做出假象,騙倒了我們的人,讓我們誤以爲他還躲在附近,完全沒想到他已經逃到別處了。若不是遇上你,也許就讓他逃脫了。”
明鸞這才知道先前莊上的騷亂是因何而起,便問:“這人是誰?我看他不象是一般人,你們抓他是打算幹什麼呀?”
朱翰之笑了笑,不答反道:“這事說來話長,待我日後再告訴你。現在天都快黑了,你先回去吧,晚上走夜路不方便。”
明鸞瞥了他一眼:“不想告訴我就直說嘛,我又不是不識趣的人。對了,我祖父讓我來問,太孫殿下與燕王殿下的傷勢怎麼樣了?”
“他們的傷勢已經有了好轉。”朱翰之笑道,“兄長已經沒有大礙了,燕王還要再休養些時日,請姨祖父放心吧,若有消息,我會馬上告訴他的。”
明鸞猶豫了一下,便告辭走人,也不多問他們要對那人做什麼。她看得出來,朱翰之似乎很着急去看那人,既然如此,她也不會沒眼色地給他添麻煩。
回到家裡,她將事情經過告訴了祖父一人,章寂問了問那華服男子的長相,從明鸞處得到簡單的描述後,沉默片刻,便讓她保守秘密,不要再跟其他人提起了。明鸞心中疑惑,但還是乖乖應了,陳氏與玉翟問起時,她就說莊上人多事忙,她沒有見到朱翰之,不過從旁人處得知,燕王與太孫的傷勢都沒有大礙,她們也就放下心來。
到了第二日,朱翰之沒有過來,直至第三日,他纔派了個隨從來通知他們家搬走。明鸞心中更加疑惑了:“爲什麼要搬走?可是莊子的事暴露了?”那隨從卻只是說:“這是公子的吩咐。”明鸞氣結。倒是章寂非常平靜地下令,讓陳氏帶着兩個孫女收拾行李。
他們一家才搬到此地不久,能有多少東西要收拾?很快就裝好了車,然後一家老少齊齊坐車,與另外幾家村民一起離開了。他們沒有走遠,只是到了江寧的湯山附近,便停下來,又進了一個村子落腳。朱翰之等人似乎早有準備,已經那村子裡買下了幾處房舍,剛好夠他們幾家人入住。
在湯山這個地方,朱翰之派來陪同的人手並不多,周圍的居民也都是一般的老百姓,倒比先前那村子要自由些。章寂、陳氏與周姨娘想起自家曾經在江寧滯留過一段日子,玉翟也想起自己的親兄長就是在這裡染上天花的,都有些黯然神傷。倒是明鸞膽子大了,又穿上那套男裝,扮成個鄉下少年模樣,在附近山上採了些藥草,又砍了一擔柴,然後挑着進了江寧縣城,以賣柴賣藥的名義打聽起消息來。
京城裡的局勢又發生了劇變。原本應該在宮中養病的建文帝,不知怎的忽然出現在聚寶門外的南兵馬司,然後帶着幾員親信大將,點了三千親兵,浩浩蕩蕩地返回皇城,進宮後第一件事,就是賜死馮皇后,並廢二皇子爲庶人,同時立年紀尚幼的三皇子爲皇儲。
緊接着,他下達了對馮家滿門的絕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