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香囊

卻說,甭管外頭如何血雨腥風,橫豎這鬥春院裡還是一派平和的,任憑那蘇媚初在府裡如何大刀闊斧的進行打理,卻終究還是不能明目張膽的插手主子爺院裡的事情。

其實能夠待在這主子爺的院子,本身就是一份體面,只要好好地當差,便是明哲保身,不爭不鬥,亦是一條好的出路。這麼個淺顯的道理人人都懂,只是,這人啦,一旦有了野心,便會忍不住伺機而動,自然少不了一些個見縫插針,見誰得勢便巴結諂媚的牆頭草,那可是兩頭院子蹦躂得歡快,可謂是焦頭爛額,忙得熱火朝天,唯有盼着不是瞎忙活就是了。

而在這鬥春院裡,亦或是整個府裡,最爲清淨的便是那沈毅堂的書房了,外頭如何腥風血雨,始終都干擾不了這裡的一方靜謐。

在這裡,莞碧她孜然一身,一身輕便,只待到了年紀便可放出府去成親嫁人的,家裡早早的幫她定好了親事,她自是不會平白讓自個陷入那等糟心的境地,在這個書房裡,橫豎無須應付府裡的任何人,只要精心將沈毅堂那位大爺伺候好便萬事大吉了。往後出府嫁了人,得了主子的恩典,憑着這份體面,便是往後在夫家亦可直起腰桿子甩副臉子的。

這沈家五爺院子裡得力的丫鬟,那份體面,在許多人的眼裡,可是得將尋常府裡的千金小姐都給比下去了的。

莞碧眼不見心不煩,而春生呢,亦是隨着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然還能如何呢?多做多錯,許是,她存在的本身,於有些人的眼底,本就會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儘管她從未想過要何如在這座府裡大放異彩,她不過只是想要安身立命而已,像莞碧這樣一身清閒,無憂無慮,她不過是想要到了年紀便可得了原有的自由而已啊。

莞碧與春生兩個像是心照不宣,只一如既往的如同往日般上上下下的打理着書房,半點未曾提及府裡此番近況,儘管這個書房更多的時候於她而言像是一座禁錮她的地方,卻終究不得不承認,有時,亦是她無處棲身時的避難所。

那沈毅堂外出多日,許久未曾踏入書房了,許是剛回,事物繁忙,忙着四處應酬,經常天一亮便不見了人影,待到了夜裡這才匆匆回來,身上酒氣沖天。

一日大約是喝醉了,竟一時上了脾氣,又許是屋子裡的丫鬟們伺候的不夠精心,這沈毅堂大半夜竟折騰得來到了書房睡了一宿,幸好這日夜間不是春生當值,不然想想可真夠讓人心驚的。

據說又有一日,那沈毅堂破天荒的在那凝初閣用了晚膳,此舉可是驚呆了府中上下,據說原本還預備要歇在凝初閣的,只因着後來那沈毅堂跟前的隨從楊二匆匆來報,說是老爺有請,在書房等着爺,這才作罷。

這老爺自是那沈毅堂的老子沈國公爺了,他派人來請,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一時那沈毅堂粗略的用了幾口飯便匆匆而去,留宿之事便不了了之了,不過對於那蘇媚初來說,這已然能夠算作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有些事情不能急,得慢慢來。

在加上,這蘇媚初剛回來,剛接手掌家便遇到了此番趕上得爲國公爺舉辦七十大壽,儘管國公爺特意吩咐此番需得從簡,不可大辦,便是再如何從簡,也必是一場盛大的場面啊。這可謂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稍有差錯,便落得個被打臉的下場,儘管這蘇媚初手裡掌握着一方權利,仍然還是有許多人等着隔岸觀火,她得將這一件事辦妥了,辦美了,方能快速的站穩腳跟。

想來也是老夫人對她的一種試探吧。儘管如此,老夫人還是將跟前的林嬤嬤派來親自指點,既是爲了歷練她,又是爲了幫襯她,老夫人既然能有這等心意,她自然樂意接受。

府裡收到了書信,送信的隨從提前駕馬回來稟告,大老爺一家子不日便要歸家了,四老爺一家也已經到了半道上,相信不出幾日,亦是可歸。

整個府裡便又開始忙活開了,彷彿回到了三年前似的,府裡的一衆人雖跟着勞累,卻是異常的興奮歡喜,這一來嘛但凡遇到喜事,府裡便會對下人們進行派賞,賞賜銀錢,賞賜布料衣裳,若是趕上了好運,便是得了一兩件金貴的物件也並不稀罕,這主子們不過隨意打賞的物件,到了外頭尋常人家可以養活一大家子好長一段時日了。

這二來嘛,府裡熱熱鬧鬧的,可不讓人新生歡喜麼。

沈家歷來算得上是低調的,行事多爲從簡,並不過於霸道張狂,然而儘管低調,這沈家的一舉一動仍然牽動着整個元陵一方顯貴之家。

這一日難得回來的早,沈毅堂回院裡換了衣裳預備前去給長輩請安,剛出了屋子恰好碰到襲雲領着銀漣往這邊來了,這沈毅堂一時詫異,微微擡眼看着襲雲走近。

要知道這襲雲向來本分,也是歷來知曉他的規矩的,行事做派一向合他的心意,不會像其他的女子般得了寵便胡攪蠻纏,她行事穩重周到,這麼多年,沈毅堂也日益習慣了她的精心伺候,只以往那襲雲每每親自熬了湯,縫製了衣裳首飾皆是派人送過來的,極少親自跑到這邊主院來。

這主院不比旁的住處,後宅婦人是不得隨意入內的。旁的家族許是沒得這樣的規矩,歷來是與正房同居一屋,只將妾氏單獨隔開了去,家主有自個的書房。遠不像沈家這般將婦人後院與家主的前院作如此涇渭分明。

其實,這是沈家歷來的祖訓之一,沈家祖先皆是清正廉明的讀書之人,爲了一心讀得聖賢書,爭取有朝一日考得功名,光宗耀祖,沈家祖先便自我約束,將大部分住處隔開了,只爲兩耳不聞窗外事,用心讀書,久而久之,這樣的習慣便在沈家流傳了下來,以此時刻進行自我約束,自我免禮。

襲雲過來便與沈毅堂行禮,沈毅堂虛扶了一下她,笑着問道:“你怎麼來呢?”

雖是下意識問出的話,卻足夠讓襲雲心中一緊,她素來小心翼翼,以那沈毅堂最爲滿意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從未做出過半分逾越的事情,想來主子爺對她是滿意的。許是過於敏感,不過是一句閒話家常的話罷了,襲雲見沈毅堂面上帶着笑意,便鬆下一口氣。

只輕柔微笑道:“已經到了初夏了,我前段時日瞧着爺還穿着那些厚重的衣裳,這幾天日頭高照,想來爺四處奔走勞累,那些衣裳過於累贅了,便特意爲爺縫製了一件輕便些的,若是府裡趕製的衣裳還未來得及送過來,爺便可以先湊合着一穿。”

說着便見襲雲從銀漣手中的托盤裡中雙手拿起,托起放在懷裡。

沈毅堂一瞧,是件湛藍色窄袖交領長衫,領口繡有米色刺繡,湛藍與淺米兩色相拼接寬腰帶,與磚灰色蔽膝相呼應,顯得相得益彰,採用絲質面料,簡約舒適大氣。

沈毅堂隨手摸了下,見衣裳面料柔軟,做工精緻,顯然是費了心思的,不由笑道:“後院幾個唯有你最貼心,最合爺的心思,溫柔大度不說,還難得心靈手巧,做得這樣好,爺自然收下了,回頭爺有賞,你想要什麼只管與爺說。”

這襲雲生得一雙巧手,家裡的孃親原是繡娘出生,遂襲雲自小便隨着繡花做針線活,那縫製的衣裳比尋常裁縫店縫製出的還要精細,沈毅堂身上有好些衣飾皆是出自她手。

襲雲溫柔笑道:“我不要爺的賞,這原是我的本分,只要爺喜歡便是了。”

沈毅堂不由抓着襲雲的手捏了捏,聲音緩和道:“雲兒親自做的,爺自是喜歡。”一時又瞧見托盤上還放有一個精緻的香囊,沈毅堂便指着問道:“那個香囊也是你親手做的嗎?”

一時拿了過來細細看了一眼,見做工精緻,乃是一個心形圖案,用五彩絲線製成,上面繡有鴛鴦繡水的圖案,配了五色宮穗絲絛及碧綠色玉石珠子,顯得十分精巧,只這香囊格外花哨,一時瞧着有些微微咋眼。

沈毅堂見這色彩,搭配這上邊的圖案,一時心知肚明,想不到這素來老實的襲雲也是個膽大開放的,他一時有些詫異,預備調笑一二,一時,又瞧見香囊的一角,縫製了幾個細細密密的字樣,沈毅堂遞近一瞧,只見那上邊繡有“願作鴛鴦不羨仙”的字樣,沈毅堂不禁莞爾一笑。

似笑非笑的盯着襲雲。

襲雲面上一熱,只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緩緩低聲道:“奴婢原本不識字的,讓爺見笑了。”

沈毅堂卻是不信,只挑眉笑道:“唔,是不識得字,不過只寫了一句‘願作鴛鴦’罷了,只不知雲兒是想與誰做一對鴛鴦啊!恩?”

這襲雲向來規矩穩重,少有這般與沈毅堂調笑,一向沉靜的臉上出現了少許暈紅,見那沈毅堂取笑她,只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沈毅堂難得瞧見她露出這幅忸怩的模樣,倒是覺得有些新奇,隨即問道:“既然你不識字,那這幾個字是誰教你的?”

襲雲下意識的看了沈毅堂一眼,如實道:“我聽聞爺書房裡的春生妹妹寫得一手好字,便特意尋她幫忙,妹妹得知竟是要送給爺的,便提筆下了這樣一句,我原不識字的,也是後來才知曉竟是這個意思,這才配了這樣一副花樣子,爺可萬不要取笑我纔是。”

襲雲說完,便細細觀察那沈毅堂的表情。

見那沈毅堂面露詫異,似乎有些驚喜道:“是那個小丫頭寫的?”

隨即,並未待她回話,便見他又拿在手中細細的觀摩,用手輕輕摩挲,末了,嘴角揚起了一道淺淺的笑意,直接將腰間的玉佩給摘了下來,將香囊繫了上去。

襲雲嘴角的微笑一點一點的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