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江南暮春之際,萬物復甦,草長鶯飛。
元陵沈府之中,丫鬟繡心翹着二郎腿坐在屋子裡正在歡快地嗑着瓜子,只見那小嘴一張,兩顆牙一嗑,小舌兒一勾,一顆飽滿的瓜子進入嘴裡瞬間變成了兩片薄薄地瓜子兒皮出來被吐到了地面上,如此反覆。
那繡心將瓜子嗑得咯嘣直響,碟豔躺在牀榻上被吵得睡不着,一個鯉魚打滾蹦了起來,五步做三步地走到繡心跟前,一把將她手心裡的瓜子拍落在了地上,一通憋氣窩火直甩臉子道,:“嗑嗑嗑,要偷嘴你往別處去,別在老孃跟前製造噪音擾人清夢,成天好吃懶做,屁事不幹,只知道吃吃吃,回頭等爺回來,看我不稟了爺叫你好看!”
卻見那繡心直瞅了她一眼,卻是半點不怕她,又隨手抓了一把瓜子轉了個身子背對着她,繼續嗑了起來,嘴裡卻道着:“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屋子,憑什麼只許你打鼾磨牙,卻不許我吃點零嘴解悶呢!”
又聽她嘴裡左一句爺,又一句爺,好像爺是她家的一樣,當真是好大的臉面,只嗤笑道:“哎喲喂,我可是怕得緊呢,你快去跟爺稟告,就說那個繡心嗑瓜子打擾到你躲懶睡覺咯,好讓爺替你出氣,速速將我給趕出去纔好啊···”
繡心也學着一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怪樣子,只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笑着捂住嘴道:“呀,我可是差點忘記了,爺這會子還待在京城裡呢,只怕姐姐還得不遠萬里跑去那京城找爺訴苦呢。”
說着便又翹起了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那碟豔被她冷嘲熱諷得不行,氣得恨不得跳起來將她打一頓,偏偏又礙於她的身份一時間不敢造次,便甩着袖子冷聲道:“你就自個作死吧,整日裡吃吃吃,早晚有一天會撐死你去!”
說着便摔門而去,直將整個屋子震得砰砰作響。
繡心翻了個白眼,嘴裡嘟囔着:“也不知道是誰在作死···”
一時間,見把那碟豔氣走了,心中快意,便把手中的瓜子放了回去,拍了拍手,自個兒躺在牀上優哉遊哉的賴覺。
原來這繡心的爹爹是沈家首飾鋪子的大掌櫃,那可是非常體面的行當,這些姑且不提。最主要的便是這繡心還是那老夫人跟前林嬤嬤夫家的侄女,衆所周知,這林嬤嬤可是老夫人面前的第一紅人,便是各房太太小姐見了哪個不是和和氣氣的,說句毫不誇張的話,在這座沈家宅府裡頭,除了主子們,這林嬤嬤可謂是奴才身份裡頭的第一人呢,奴才做到這份上那也是值了。
所以這繡心自打入府以來,哪個不是巴結奉承,便連主子們也會高看幾眼的。
繡心十三四歲,因貪吃懶惰得厲害,臉上肉嘟嘟還透着嬰兒肥,只那身子也是圓滾滾的,可愛無邪。偏偏自幼跟着林嬤嬤跟前長大,打小見慣了這後院的惡算計,是以對壘起來也算是得心應手。又加上靠山強硬,底氣十足,極少吃過悶虧。
繡心乃是二等丫鬟,自去年年初夏銘姐姐出府嫁人後,便被老夫人安排進了鬥春院。
自來這鬥春院有一年多了,主子爺常年在外,清閒得緊,算是悠閒快活,日子過得尤爲舒心。只唯一有一點不好,便是見不得那碟豔裝腔作勢的做派,兩人又同住一個屋裡,總免不了幾場血雨腥風。
卻說那碟豔正滿臉怒火的從屋子裡出來,繞過遊廊來到正屋裡頭,見屋中無人,又聽到裡頭梢間傳來嬉笑人,便拔腿走了進去。
只見那碟依與小蠻兩個歪在榻上有說有笑,無比的快活,簡直是比她還要來得清閒,一時來氣,便一陣橫眉豎目,指着怒斥道:“我說前頭怎地見不到人,原來是跑到裡頭來躲懶來呢,當真是個好樣的,人前一個個倒是裝得老實巴交地,原來背地裡盡做些偷懶耍橫的勾當,我看你們過得簡直比主子還要快活!”
說着便又冷笑道:“還一個個坐着不起身,是不是得由我親自伺候着起啊!”
碟依與小蠻二人倶是嚇得一跳,紛紛從榻上蹦了起來,只私下癟了癟嘴快步出了去幹活。
只見那碟豔還不解氣,仍在罵罵咧咧道:“沒個眼力勁的下作東西,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個是個什麼貨色,就那副孬樣還想肖想過快活日子,當真是異想天開!”
自去年那夏銘姐姐走後,院子裡便開始變得有些懶散懈怠呢,又許是因着主子爺這兩年常年在外奔走,極少回府的緣故,院子裡沒得主人在,便開始清閒散漫呢。
夏銘姐姐走後,院子裡的大丫鬟便只剩下了歸莎姐姐一人,歸莎一個人掌管着整個院子,吃穿用度,府裡下人們的當值作息,皆是些瑣碎的事情,自是有些忙不過來的,是以院子裡偶爾有些顧忌不過來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譬如在那正屋裡,便是完完全全的由着那碟豔在掌管呢。
原本那碟豔還在沾沾自喜,想着爺定會將她給提上去了,畢竟她也是被爺收用過的人呢,只打那日過去不久後,卻見爺匆匆地去了京城,這一去便是大半年,碟豔心中盼啊盼,只盼得快要生鏽發黴呢。
自那碟豔被爺吃了酒一時興起收用過一回後,便見她開始變得目中無人,拿腔拿調,尾巴將要翹上天了,整日裡在這院子裡虛張聲勢,妄自尊大,儼然成了這院裡的女主人似的。
甚至有一日還跑到那襲雲姐姐面前班門弄斧,一口一個“咱們”,“姐姐”之類地。更別說對着那歸莎姐姐,自然更是不放在眼裡呢,整日裡在她跟前指手劃腳,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那一副滿心膨脹的嘴臉可真叫人噁心。
只歸莎姐姐顧忌她是伺候過了爺的人,一時忍着不與她計較,卻未曾想她變得更加變本加厲,愈加張狂呢。
院裡各個苦不堪言,明面不說,私底下無不厭之惡之,尤比當年那紅裳更甚,那紅裳雖然可惡,到底是由着下邊一級一級給升上來的,雖爲人刻薄,但到底是有幾分真本事在裡頭的。可是這碟依與她鬥了許久,別的好處沒學到,卻把那一番尖酸苛刻學個活靈活現,原來這本事可得從對手身上才能學得到啊!
元陵沈府的正經主子就剩老太爺老夫人,及二房,五房的妾侍住着,府大主子少,倒是顯得有些冷清呢。
只前段時日府裡得了信,說是那沈毅堂不日便準備動身回元陵,一時整個府裡又開始忙做一團呢,尤其是那鬥春院,更是忙得上躥下跳,院裡頓時開始擦擦洗洗,一陣焦頭爛額,各人面露各種神色,幾經心思。
卻說那沈毅堂一直渾渾噩噩,整日裡胡作非爲,無所事事,倒是自成親後便漸漸地收起了吊兒郎當的心思,起先還有些走馬觀花,後邊不知道怎地竟開了竅似的日漸上心了起來。
跟隨着那江南巡撫大人一同外出各地巡視,撫軍安民,一時進益不少,後又隨着赴京師面聖議事,據說還得了那九五至尊的誇讚呢,引得朝臣議論,一時風光無兩。
後又不知怎地被傳到了街頭巷尾,那沈毅堂本就是京中赫赫威名的人物,自知事以來便花名在外,又整日裡領着一幫子爲非作歹,招搖過市,於京城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便是他回了元陵娶妻之後,那風流韻事也一直在街頭巷尾讓人津津樂道,廣爲傳頌地。
只是此番竟然是被一衆朝臣談論起,竟讓人有些不可置信。
這日,沈毅堂跟前的隨從楊二提前駕着馬兒回來通報說爺隨後便到了,一時府中聞風而動,皆準備好了叩頭迎接。
而在這鬥春院中,一時有那跑腿的小廝汗津津地跑來稟告道:“爺的隊伍到大門口呢,我的個天皇老兒,有一隊配着大刀穿着鎧甲的官兵護送而來,當真是威武啊!”
一時又跑來道:“爺去了老夫人的世安苑···”
過了會子又氣喘吁吁道:“爺來了···來了···就要到院裡了···”
那林姨娘,襲雲等都候在了鬥春院裡,歸莎,碟豔等一衆丫鬟皆是跟着候着,不一會兒便看到那沈毅堂被小廝隨從前後簇擁着而來。
只見那沈毅堂正大步流星而來,穿着一件墨綠色翔雲直綴常服,腳踏踏馬靴,襯托得整個人玉樹臨風。滿頭青絲被玉冠高高束起,棱角分明,劍目英眉,眉眼深邃,削薄的脣微抿,滿身威武顯赫,通身尊榮貴氣。
只還是那一張臉,還是那一種挑眉的淺笑,卻是感覺有些不一樣了,那一雙眼深邃,宛如一口古今波瀾不驚,微眯着,帶着某種攝人的壓迫感在裡頭,一時不敢讓人輕易與之對視。
只是待走近,卻忽然發現後面還跟着穿戴光彩明豔的女子,只見她二八年華,穿着件亮黃撒花褂子,頭上綰了個透額羅鬢,頭戴金累絲嵌寶牡丹鬢釵,生得一張銀盤臉,一雙鳳眼微微外翹,臉上濃妝豔抹,偏不讓人覺得難看俗氣,反而有種風情韻味在裡頭。
又觀她身材豐盈,胸部的撒花褂子被束的緊緊地,勾勒出胸部圓潤曲線,顯得體態修長豐滿,更是爲她平添了妖嬈豔豔勾人魂魄的嫵媚氣質,只讓人見了臉紅心跳。
院裡的人瞧見了,面露驚異,眸間流動,一時幾經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