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自己姍姍而來的小少女身披一件銀紅緙絲披風,白狐腋毛簇擁着她尖尖小小如同精心雕刻出的羊脂玉般的下頜,蝙蝠紋鑲琉璃珠顫枝金步搖,在月色下晶瑩華耀,寶氣盈盈,將她通身的貴氣俊雅彰顯的渾然天成。
“你,你到底是誰?”張蘭看着向自己行禮的羅輕容,一個十歲不到的女孩兒,擱現在也就是上個四年級,竟然不動聲色的擺了自己一道,“你是哪裡來的?你那裡是几几年?”
羅輕容真的詫異了,“母親,您這是說的什麼?我聽不懂?”她的整個心都要跳出胸腔,重生之後,羅輕容已經開始懷疑張蘭的與衆不同了,她現在問自己的這樣話,再想到自己的來歷,羅輕容怎能不驚心,“母親呢?母親又是從哪裡來的?”
“你跟我過來,”張蘭直接拉了羅輕容就往院外走去,羅輕容一定是怕旁邊的人聽見,纔不敢跟她說實話,“我有話問你。”
“夫人,您莫要這麼拉我家姑娘,夫人~”硃砂和石青、石綠嚇得花容失色,石綠聰明,一轉身就往瑞安堂衝去。
“石綠,不要驚動老夫人,母親不過是想和我說說話,”有許多事羅輕容也想弄明白,今天或許就是個好機會,她揚聲制止了石綠,又吩咐硃砂不用跟着,自己便隨了張蘭到花牆旁的竹林邊,“母親有什麼話要跟輕容說?”
“呃,這個,”被竹林裡的寒風一吹,張蘭冷靜下來,她能直接說自己是穿越來的麼?羅輕容就算是自己的穿越同仁,如今她的作法,怕也沒有和自己交好的意思,若是兩人換個位置,張蘭覺得自己會私下拿了銀子出來,兩人談好條件,聯手大幹一場,而羅輕容顯然沒有這樣的打算,當然了,張蘭心裡一哂,自己沒她那麼好命,生在這豪門侯府,“我只是想問,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做什麼?”羅輕容微微有些失望,張蘭終究是冷靜了下來,“母親不是說要和輕容一起做生意麼?這樣的大事,爲人子女的自然要稟報長輩知道,您一定也跟父親說過了不是?”
“是,我是跟你父親說了,但我沒想到,你竟然直接拿了銀子出來,”張蘭有些無措,她心裡也明白,羅輕容有大堆的理由等着她,“好了,你父親說了,你還小,這事兒你不用參與,”她撫了撫羅輕容鬢邊的碎髮,“其實我們可以做好朋友的,我對你從來都沒有惡意,你試着將我往好處想想。”
羅輕容垂下的長睫擋住也眼中的情緒,皎潔的月光覆上她冰雪般淨白的面容,將那清麗的五官籠了一層氳氤的光華,她輕輕側過身去,並不與張蘭對面而立,反而讓張蘭看清楚了她姣好的眉眼。
這麼小個女孩子竟然靜靜一站,竟然能讓人生出遺世獨立的感慨,張蘭嘆了口氣,有了對羅輕容來歷的懷疑,她再不也會把羅輕容當做個十歲的小女孩來看了,“算了,你下去吧,”有些人永遠不可能成爲朋友。
“姑娘,夫人跟您說什麼?”硃砂見羅輕容出來,急忙迎了上去,“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大膽,奴婢告訴富媽媽去。”讓富媽媽眼老夫人告狀。
“不要大驚小怪的,我又沒吃虧,”羅輕容擺擺手,“咱們回去。”看這些日子的表現,張蘭和自己不同,不會是重獲新生的人,可她究竟是從哪裡來的?羅輕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將懷疑藏在心底,轉頭繼續想張蘭的生意。
依張蘭的性格,西點屋的事她是一定要辦成的,這件事在前世是以失敗告終的,除了大家驚歎於張蘭的新奇想法外,張蘭是鎩羽而回,並沒有取得她想要的好結果,什麼開“連鎖”之類的,根本就沒有成事。
若只是單純的開家點心鋪子,想來不會沒有生意,畢竟那些“西點”的品味在那裡,但真弄的像張蘭所說的,又是西點,又是茶水,還有什麼吊椅搖椅的,大家閨秀不可能拋頭露面到那種地方去,小家碧玉花不起銀子,男人更不可能去坐在那裡吃那些甜膩膩的東西,而單純賣點心,又不需要樓上樓下一處地段最好的鋪面,這一世沒有了自己的支持,找不到好鋪面的張蘭,興許還能收起夢想,腳踏實地的做些事情。
羅遠鵬悶悶的在園子裡閒逛,雖然他沒有相信張蘭對他在朝堂上作風的分析,但功高震主之類的話羅遠鵬還是多少聽到了心裡,這幾天在兵部治事時步子不免緩了下來,而今天的事又讓他完全沒了進書房的心情。
正漫無目的的閒逛,遠遠一縷樂聲傳來,羅遠鵬不由停住腳步,他自幼浸淫於武學兵法,於音律是一竅不通,而羅府也沒有弄什麼私家小戲,這樂音是由何而來?
想是心情所致,羅遠鵬只覺這嫋嫋笛音若有似無的和着琴韻錚錚,分外的動人心絃,不由循了琴音而去,一心想看看弄樂者何人。
金姨娘在柳姨娘的笛聲餘韻中按下琴絃,半晌方自失的一笑,“沒想到柳姐姐竟然有此手段,今兒真是讓凌雲開了眼界。”
“不過是小技罷了,”柳姨娘撫着手中的玉笛,悵然道,“過些日子便是夫人的生忌,便想起來她以前最愛聽我吹笛子,這支玉笛還是夫人特意爲我尋來的。”
聽柳姨娘說起高氏,金姨娘慨然一嘆,“到時候我也要去給夫人磕個頭纔是,當年是我太淺薄了,恃寵而驕,現在才知道夫人是多良善的一個人~”
“如今咱們好了,你也別怪我說話直,夫人哪裡是咱們能比的,你那些手段,她根本就沒有入在眼裡過,只是因爲侯爺喜歡你,便隨了你去,”依柳淺淺一笑,玩着玉笛上的穗子,“我們這些做爲妾室的,這輩子都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想開了,其實日子也不難過~”
自己還曾經有過風光的日子,但柳姨娘,金姨娘不知道該說什麼,可難得她還能這麼平心靜氣,“你是有大少爺,以後就算是姓張的添了嫡子,可一個長字旭哥兒是佔住了,何況旭哥兒又知道上進,以後有你出頭的日子~”說到這兒金姨娘眼眶一紅,急忙拉了帕子來試,“可我只有素絹一個,還是個女兒,我現在也只想着能看着她平平安安長大,再嫁個合適的人家,以後我就求侯爺放我出府,尋個庵堂住下,再不礙人眼了。”
“唉,其實夫人也不容易,”自己也是因着有個兒子,才熬過了這灼夏寒冬,雖然自己這頭幾十年苦一些,可到底還有出頭之日,而金姨娘,真如她所說,一輩子就這樣交待在了這武安侯府裡。怨不得以前連夫人看着旭哥兒都羨慕自己,說男人的情愛並重要,對女人來說,兒子纔是最大的依靠。
“侯爺已經年過而立了,可膝下只有旭哥兒一個,又是我這個奴婢出身的姨娘所出,怕是兩人心裡都在着急,以後夫人真添了小少爺,說不定侯爺又想起你了。”柳姨娘也覺得自己的話沒有多少說服力,這段日子看下來,像張蘭那麼善妒的女人,她還是頭一次見。
“姐姐,你不知道,咱們這個新夫人,是不會讓侯爺再看旁的女人一眼的,”金姨娘伏案而泣,“可憐我十六歲跟了侯爺,就算有失寵那一天,有這幾年的情分在,他必不會太過無情,可誰想到,也是我沒有,跟着侯爺那麼久,竟然只爲羅家添了個丫頭,以後我家絹姐兒,還望柳姐姐多照顧了,”羅素絹無論嫁到誰家,孃家都是她最大的依仗,而羅旭初一看就是個有出息的,因此金姨娘纔有此一求。
“你這是什麼話?有侯爺在,誰還能輕瞧了咱們侯府的小姐,”柳姨娘將笛子遞與身邊的月兒,輕聲安慰道,“不是還有二姑娘麼?二姑娘對三姑娘可真是一片誠心,你看看如今二姑娘的容貌品格,將來必會有個好前程,旭哥兒和絹姐兒有她這麼個姐姐,纔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姐姐說的是,這次出了那樣的事,我纔算是看清楚了,以前在錦州,我也是經常出入那些官宦之家的,內宅的事不說聽過的,見過的也不在少數,哪裡有像二姑娘這麼對姐妹的?”說着她雙手合什道,“我家絹姐兒有這麼個姐姐,就算是我現在閉了眼,也算是放了心了。”
羅遠鵬怔怔的看着亭中兩個身影,他耳力極好,兩人的對話自是聽個清楚,可正是這樣,羅遠鵬的心情卻更沉重,這兩個妾室,不論是默默無聞的柳姨娘,還是曾經深得自己寵愛的金姨娘,自己眼中如珍如寶的妻子在她們眼裡是個不能夠依靠的,她們的兒女,寧願交給女兒羅輕容,也不會想着由夫人來照顧。自己費盡心思到底娶了個什麼樣的女人?
而不遠處的兩個女子,一個爲自己生下了唯一的子嗣,另一個陪伴着自己在那苦寒之地呆了數年,可自己呢?竟然爲了妻子將她們狠心拋在一邊,讓她們爲了將來惶惶不可終日,羅遠鵬深覺愧對自己的兩位妾室。